楚留香并非没有遇到过剑道高手。
这些使剑的,有的轻灵飘逸,有的狠绝刁钻,有的霸气天成,但无论是谁,都没有给过楚留香这般的压力。
可没有一个人,都比眼前这个西门吹雪,更让他觉得喘不过气。
剑未出鞘时,这一身凛凛杀气,已让他觉得泰山压顶。
如今剑已出鞘,抬手扬眉间,剑风已逼至眼前!
陆小凤仿佛被这一剑刺到了咽喉,整个脖子都凉了起来。
可这一道风起,如尖锐的海风,混塞了碎刀冷剑,吹得人脸颊往后凹陷,看似对准楚留香眉心而去,却闪电般往下一转!
它转的时候,如发动的时候一样突兀、一样果决,却是不可思议到了极点。这一转之力、之速、之猛,简直比方才的一刺更为刁钻、诡异!
而且是对准了木剑!
楚留香防备着眉心,方才已横剑当胸,西门吹雪对准的就是他胸前的木剑!
对方一变再变,楚留香却是一成不变。
他如山间磐石,似崖上孤草,没有一丝丝动作,连眼神都是绝对的静止,任剑气无声无息地肆意汪洋,他自岿然不动。
再这样下去,西门吹雪的一剑势不可挡!
而在贯穿木剑之后,这一剑也必定会刺破他的胸膛!
阿楚,你还在等什么?
陆小凤几乎已忍不住要出手,他担心西门吹雪一出剑就不能回。
他更担心阿楚会命丧于此,另一个人也永远不得再见天日!
就在他双指在袖下发力时,阿楚忽然动了!
在那一剑离得很近,近到连西门吹雪自己都感觉不妙之后,他才像是刚刚觉醒的婴儿,从一种绝对静止的状态中忽然脱离。
一朝脱离,动如迅兔!
谁也没能想到,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他竟能双足点地、一飞冲天!
如冥冥之中有一双巨大的手掌在引弓搭箭,而他就是那只被射向天空的箭!
而在半空之中,他身形一挺、二挪,将这略为硬朗的腰身,给扭曲到了极限,再借以脊椎与尾骨的力量,调整姿势,从空中盘旋而下!
下落之时,却似有佛陀的巨掌托在他脚尖,使他飘飘如御剑仙人,仿如云端舞,似在掌中飞,也许速度并非最快,但他身法的变化,却是千千万万,白袖流风而展水,有不可方物之美。
连陆小凤都看得惊叹不已。
谁也不知他会落到哪个点,更不知他会以什么方式落地。
他是千变万变,这次却轮到了西门吹雪以不变应万变。
对方还未落地,他手中剑已刺出!
目标还是只有一个——阿楚手中的木剑!
剑光如闪电般飞起,楚留香却再度拧腰一让,剑从他身下堪堪而过,几乎擦过他的腰间,险些擦去一大片肉,却未曾碰到那柄木剑。
陆小凤登时看了明白,却是无话可说。
他这竟是在拿自己的命,在护这把平平无奇的木剑?
对方可是西门吹雪!
可碰巧的是,楚留香也是在西门吹雪动手之后,才发现了这一点。
对方可是西门吹雪,不是中原一点红!
所以他的木剑必是一触即溃,连半分机会都不会有,他必须改变策略。
而西门吹雪一剑急刺,楚留香险险让过,挺身往地上一戳,以那木剑指地,借此弹性,再度一个旋身扭摆,仿佛就要落地。
他要平稳落地,西门吹雪却不让。
这人竟已看出楚留香身上四大破绽,竟在短短一瞬间刺出了八剑!先攻腰侧、再攻手腕、脚踝、最后才是胸口的木剑!
可这破绽却是楚留香故意露出来的。
他明知不敌,却借这剑风,再以一把木剑猛戳地下,借着这力道,在半空中缩脚、旋身、甩出一袖,一层软软的白布被他借着旋力一劈,竟是硬冲冲地对上了西门吹雪的剑锋!
虽然威风至此,但对方可是西门吹雪。
只一瞬间,他再度出了八剑,而楚留香的袖子自然成了七零八落的碎布。
可在这漫□□花之间,他竟也借力一走,飞出两丈。
连陆小凤都忍不住要喝彩!
他从未见一个人能躲剑躲得如此巧妙、又这般灵动,若没有充足的智慧与经验,岂能有这样的表现?
若不是对方的轻功稍差了他陆小凤一分,这人只怕连袖子都不会碎!可以完完整整地抽身而去!
若是寻常人在这时,早已给了阿楚投海遁走的机会。
只可惜他遇上了西门吹雪。
别说投海了,西门吹雪根本不给阿楚落地的机会!
他的剑如影随形,八剑已过,又是霹雳般的六剑!
刺到最后,一剑更比一剑狠,剑光如雨点一般打去,绵绵密密如织似锦,而楚留香纵然对敌经验丰富无比,叶孤城的轻功不算弱,但也比不上他原来的轻功无敌!
他已经是濒临绝境!
因为他以身护剑,以剑借力,本就是兵行险着!而西门吹雪的剑又岂是好商好量的?
有一次,那冰冷的剑尖几乎擦过他的鼻尖,还有一次,那剑尖似已掠过他的后脖!
只差一点,还差一点,死就贴在了他的脑门上!
西门吹雪警告得一点不错。
纵使一开始是对准木剑,但随着楚留香的躲避越来越巧妙,他的剑也已越来越狠,因为他出招的速度已实在太快。
这已不能是点到为止,是局势在渐渐失控,开始滑向了一出剑就不能收的死局!
这几乎已要变成决斗!
陆小凤的心几乎被提到了嗓子眼。
而楚留香在如此接近剑尖的情况下,居然还在观察着西门吹雪的剑招。一双招风惹情的眼睛,此刻却出奇地冷静、专注,好像被钉在了那把剑上。
他居然还想看对方剑法中的破绽?
可剑没有破绽。
有破绽的是人!
他的手几乎已在发抖。
一半是因为恐惧,另一半居然是因为兴奋。
他体内的血在喧嚣、在奔腾,似有另一个人在他耳边欢呼,鼓舞。而这个人的指尖,偏巧被他用来握了剑,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
它想动手、想挥剑。
这是一双手的本能,是叶孤城的夙愿!
楚留香又再度牺牲了一边的袖子,却没有换来任何的成果,西门吹雪提前拦在了他的去路上,他已无路可退,只能折返!
可折返不过三步,阿楚忽的一顿。
他这“一顿”,就像一个戛然而止的符号,一道被铁墙拦住的风,竟比方才的“一飞”要更为不可思议!
然后头也不回,木剑却从手上递了出去!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竟比他之前所有的动作还要快上三分!
没有变化,没有前调,简简单单地这么一递,甚至都没有杀意,连他的肌肉都仿佛是放松的。
可这样简单质朴、毫无花俏的一招,几乎让西门吹雪的瞳孔都缩成了针孔大小的一点!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好像忘记了阿楚,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在何处在何方,他的眼里心里,终究是只剩下了这一剑。
而楚留香也终于发现了一点。
其实他早该发现的。
用叶孤城这具身躯,随意一挥,无需任何招式与变化,只单纯发挥这身体的极限,便是刺破人心的一剑!
没有杀气,无需招式,只是单纯的快,快到超乎人的想象!
而西门吹雪竟是如此专注地看着这一剑,如此迅疾、如此大气,竟叫他都不舍得去打断它。
却是未曾想到,楚留香只是这么递了一剑,没有后续,没有后着,他一剑就收,掉头就走!
还能这样的!?
一招就溜了!?
陆小凤几乎目瞪口呆,而西门吹雪在一瞬惊愕后,几乎怒不可遏!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三十招里已经过了二十九招!
剑没有破绽,但人有破绽!
因为那仿佛是叶孤城的一剑,他竟看得入神,被阿楚白白骗走了一招!
只剩下最后一招,而阿楚眼看就要投海遁走了!
西门吹雪猛然出剑,他一定要在一招内结束这一切!
在阿楚出了刚刚那一剑后,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对方走!
可情势危急,他一剑刺出,却已发现自己的剑太快了。
快到超过了他的恻隐之心,超过了他思考的速度,这一剑发出去,竟连他自己都无法收回!
“嗤”的一响,楚留香几乎是汗毛炸响地一转身,发现这把剑竟已贴着他的肩脊滑过去,擦过了阿楚的咽喉,掠过了他的下巴!
剑气横溢之下,有谁能够幸免!
而这剑气的一冲,竟把楚留香也震飞了数米之远,叫他半空中眼角余光一瞥,却是看见了一脸惊愕的西门吹雪,还有嘴巴张得巨大的陆小凤。
原来他脸上的面具,已被那剑气震得四分五裂。
木剑还是完整的,可已经露出了原来的脸。
楚留香还未来得及苦笑,刚想调整身形,伺机再起,却感觉肩脊处一阵寒痛炸起,身形猛地一滞。
西门吹雪的最后一剑,这世上谁又能完全躲开?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弄个稳妥的落水姿势,就在剧痛之中,被冰冷的海水淹没。
然后再也没有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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