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屋内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卓池醒来时，宽阔的大床身侧空无一人，皱巴巴的床单和丝质白被子交叠成一团。
他半坐起，怔忪发呆。
然后看到裴宁乔穿着浴袍光脚走出来，哗啦一声推开浴室的移动门。
裴宁乔绕过床沿，按下遥控，窗帘自动往两边卷起。
“你醒啦？”骤然泻入的明媚阳光下，裴宁乔微微眯着眼，神情懒散，望着他说：“快起来，我们一起下楼去吃早餐。”
“……”
裴宁乔说这话的语气神态十分自然，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卓池嘴角一抽，心想咱们有这么熟吗？
但身体却先大脑一步下床走向浴室的洗漱台。
他的衣服沾了浓重的烟酒味，隔夜不好再穿了。
卓池边刷牙边思索要不要洗澡这个问题，他咕噜噜吐出泡沫，随意抹了把脸，用毛巾擦了擦手后走出去。
裴宁乔斜睨他，“你不洗澡？”
“嗯...回家再洗，这里没有换洗衣服。”卓池含糊道。
小客厅的沙发上摆着一个宽纸袋。裴宁乔弯下腰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件白衬衫、西裤和一盒没拆开的内裤扔给他，捏着鼻子嫌弃道：“拿去换，你身上臭死了。”
卓池低头一看，衣物的吊牌都没拆。
他有些犹豫，“你早上......特意去买的？”
“想什么呢。”裴宁乔凉凉道：“我从车里拿的，是我的备用衣服，可能会有点小，你将就着穿。”
卓池又返回去洗澡。
他想着裴宁乔也就比自己矮了半个头，尺码应该小不到哪儿去。
结果内裤紧得差点勒进屁.股.沟......他穿衬衫时更是崩掉了两颗纽扣，领口大敞，贴着肌肤勾出腰身。卓池照了照镜子，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像午夜酒吧里绕着钢管跳舞扭动的MB。
裴宁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浴室门口，幽幽吐出个英文单词：“wow。”
卓池听到了，更加羞愤欲绝，窘迫得想往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他刚打算脱掉重新换回自己的衣服。
“看不出来你骨架挺大，身材这么好。”裴宁乔说：“就这样穿吧，反正只是下楼吃个饭，又没人看你。”
卓池郁闷地说：“酒店里人来人往的，怎么可能没人看我。”
“谁敢看？”裴宁乔冷冷道：“我把他眼睛挖出来。”
卓池：“.......”
-
最后卓池还是将就这套衣服下楼了。
主要是昨晚那身衣裤沾了不少呕吐物，经过一夜发酵，他自己闻着都反胃，实在没有勇气重新穿上。
裴宁乔好心地把西服外套也借给他，虽然依旧很紧身，但勉强能遮挡一下那件衬衫勒出的两块发达胸肌。
十二点多。
客房小姐抱歉地告知早餐时间已过。
“您可以在这里用午餐，今日主厨提供的菜谱有奶油培根意大利面、波士顿龙虾卷、苏格兰羊肉汤、法式鹅肝......”
裴宁乔不耐烦地打断她，“我想吃早餐！中式早餐！”
卓池猜测裴宁乔大概跟自己一样，没有胃口刚起床就吃这么油腻的食物。
更何况，这些菜名听起来就很贵。
他走到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前，从上往下，能看到正在修地铁的荒芜工地，再往前是一家名叫“粥饭早点”的小店。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奔向它。
裴宁乔还在数落这家星级酒店为什么不提供二十四小时提供早餐的服务。
“假如有从国外回来的客人在倒时差呢？就你们这服务态度？是想让酒店倒闭吗？”
他扔下一连串质问，随后命令道：“把你们经理叫来。”
客房小姑娘快被这阵势吓哭了，眼眶红红的，手足无措。
卓池收回眼，转身拉了拉裴宁乔的衣袖，“算了。”
裴宁乔气犹未消，继续发表冷言冷语：“我教训员工，关你屁事？”
卓池迟疑道：“......员工？”
裴宁乔皱眉，沉声说：“这家是我分公司旗下的连锁品牌酒店，几年没管，谁知道现在居然变成这个鬼样子。”
卓池在心里嘀咕，只是大中午不提供早餐而已，很正常啊，有钱人果然龟毛。
他想了想，说：“我请你吃吧，刚才看到楼下有一家早餐店。”
裴宁乔笑起来，哼着古怪音调，抬腿往电梯的方向迈去。仿佛云销雨霁，瞬间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
“在哪儿？”
-
在踏入这家工地旁的早点店后，卓池忽然有些后悔。
店面不大，里头摆了七八张油腻腻的桌椅。工人们围成一团，或翘着腿，或抽着烟，大大咧咧地嚼着饭食。他们的裤管和布鞋上沾满灰土泥浆。
卓池自己倒不介意这些......只是，小心翼翼观察身侧人的表情。
裴宁乔倒没有很嫌弃，似乎暂时容忍了这一切，走到一张空桌前，抽出几张纸，慢条斯理地开始擦桌子，一遍又一遍。但他确实与周遭格格不入，仿佛娇矜的名贵鲜花误闯撒哈拉沙漠。
几个民工抬头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卓池看着墙上的菜单，一口气念道：“俩油条、一笼蒸饺、还要个馄饨、小米粥、葱油拌面、甜豆腐脑，再来两杯冰豆浆。”
老板娘点点头，报了个数字。
卓池掏出手机扫码付款。他回到座位，听到裴宁乔诧异地问：“你点这么多干嘛？又吃不完，我只想喝粥。”
卓池犹豫了一会，说：“你可能没吃过这种街头早点，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裴宁乔无言。
等菜都上齐，他用一次性筷子每份都尝了一口，点评：“蒸饺和粥还不错。”
这时卓池拿油条蘸了点碟子里的酱油。
裴宁乔质疑道：“你这是什么鬼畜料理？我只听说过油条蘸豆浆，哪有蘸酱油的——”
“你尝尝看嘛。”卓池把塑料袋推到他面前，“真特别香，我和我哥每天早上都会把油条切成一小段这样配粥吃。”
“要是骗我的你就死定了。”
裴宁乔发出凶巴巴的威胁，隔着一段距离，先用手掌闻了闻，随后尝试性地靠近，轻轻咬了小口。他的眼睛骤地亮起来，忽然夺过油条向前咬了一大口。
卓池的目光落在裴宁乔脸上，只见对方吃得脸颊两侧微微鼓起，嘴唇油亮亮的，像小仓鼠，自己也下意识有了食欲，拿了双筷子埋头吃拌面。
片刻后。
“喂，你还有点钱吗？”似乎觉得这样问不太好意思，裴宁乔接着解释，“我没带钱包，手机也忘在酒店了。”
卓池：“嗯。”
然后他听见裴宁乔喊：“喂，老板！再给我来三根...不，五根油条！”
-
吃过饭，两人步行回酒店。
工地的路边，灰尘以肉眼可见的颗粒状漂浮在空中。
卓池换了个方向走到外面，用身体替裴宁乔挡住浑浊的风。他习惯照顾别人，做出这个动作前压根没有多加思考。
“卓池。”
裴宁乔忽然叫他的名字。
“干嘛？”他随口应道。
裴宁乔拖长气息，悠悠问：“你想要什么？”
“蛤？”卓池莫名其妙。
“我可以帮你实现任何愿望。”
裴宁乔顿了下，侧头看他，语气带着几分嘲弄，“但我不喜欢贪心的人，所以你只能许一个。想清楚了哦，你想要一个亿就不要说一千万，否则将来会后悔的。”
假如换一个人这么告诉他，卓池会认为对方疯了。就好像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脑残在他跟前冒充阿拉丁神灯。
但他偏偏很清楚裴宁乔的身份。
百度百科显示，星悦集团创立于1982年，是一个形成商业、文化、地产、金融完整产业链的庞然大物，位列《财富》世界五百强前茅，其董事长年年挂在胡润富豪榜上，估约市值超过千亿。
对这样的大人物而言，随手送出一个亿，或许只是件不足一提的小事。
卓池感觉到自己原本平静的心脏，忽然加速跳动起来！
似乎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表情，裴宁乔嘴角笑意更深，如预料中一样，果然是人都无法抵挡金钱的诱惑。
“这是你应得的。”裴宁乔缓缓道，“作为七年前你救了我的报酬。”
一个亿意味着什么？
卓池毫无实感，只知道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赚不到这笔钱。
但当他身临即将暴富的机会时，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期待。
卓池深吸一口气，说：“裴总，那个时候你已经留下两千块当报答了。其实我们仅仅收留了你住了一晚上而已......根本配不上这么大的酬劳。”
卓池闷闷地想，可能裴宁乔不知道自己留下的那笔钱对他们兄弟俩到底意味着什么。在后来的几年里，这两千块是他身上唯一的私房钱，供他购买了画具、哥哥喜欢的数独书和魔方等等，维持着他短暂而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实在没脸，也不能昧着良心再要一份这么庞大的酬劳。
裴宁乔语气冷淡，“配不配得上要你说？我就觉得那晚值一个亿。”
卓池有些呆滞。
“当然，你如果想要好几个亿也行。”裴宁乔以为他在拿乔，漠然道：“回去慢慢想吧，想好给我回电话。”
——再推拒下去似乎就显得矫情了。
卓池自认也不是那种理想主义的大好人。
他思忖片刻，试探性地问：“你能给我一份月薪过万的工作吗？我比较想要这个。”
裴宁乔猛地抬头盯着他，面色阴郁。
卓池突然有些后悔这样说，心想自己高中都没毕业，张口就要月薪过万，是不是太贪了？
他脑海里混乱无比，转念又想，跟一个亿相比......这也不算啥吧。
“……”
裴宁乔气极反笑，冷冷吐出两个字：“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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