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风温柔之中裹挟着凉意,轻飘飘吹来却无端让人肌肤发凉。
方如璘绣鞋被冰凉的湖水浸透,风穿过薄薄一层鞋面带来砭人肌骨的寒意。
脚底的凉还不算什么,暴君的话才真的让她心底发寒。
他做得出来。
水中白鲨横冲直撞,龇出锋利无比的牙齿。
要是她刚刚落水时也有这些白鲨,她现在觉得冰冷难耐的脚甚至不一定能保住。
这个毫无人性的暴君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种认知让方如璘从心底里蔓延上害怕,她砰砰砰的直磕头,颤抖着声音道:“陛下,求陛下给奴婢一次机会……”方如璘慌乱地用红绸揩拭着地上的水渍,仓皇道:“奴婢将莲台清理干净了,求陛下原谅奴婢这一次,奴婢会跳得很好。”
戚随阑哦了一声,似是认同地点点头,旁若无人又给姜瑶递了一枚荔枝:“那又如何?”
方如璘颤微微抬头,却望见戚随阑凉淡的眼,心不断地下坠。
暴君狠辣心硬,不会手软。
她慌乱地想说什么救自己,却看见姜瑶自然地就着戚随阑的手咬住荔枝,还皱了皱眉,暴君便摊开自己的手,任由姜瑶把荔枝核吐在自己的掌心。
电光火石间,她捕捉到了办法,提起力气喊道:“奴婢与娘娘是至交好友,娘娘,求您帮我向陛下说几句话。”
原本是暴君在发怒,众人都木雕一样安静坐着,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听见方如璘喊到皇后,都不自觉把注意力放向到姜瑶身上。
“传言果然不假,皇后娘娘竟然真的是舞娘出身。”
“这小舞娘也是天真,皇后娘娘如今只怕恨不得与之前的人断绝关系,哪里还会帮她。”
“皇后娘娘怎么想不知道,这小舞娘不见得便是天真,当庭广众这么喊,只怕是让娘娘骑虎难下,不得不帮她呢。”
贵女们窃窃私语,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
当事人姜瑶嘴里的荔枝忽然就不香了。
“帮你向陛下说几句话?”姜瑶抬眉。
方如璘连忙点头,泪光闪闪,期冀地望着她:“娘娘,舞坊里你我二人关系最亲密,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帮我求求陛下。”
姜瑶笑了笑,两颊露出小小的梨涡。
方如璘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就听姜瑶对皇帝道:“既然她求到了我身上,我就替她说几句,那三条白鲨过于凶猛,让她去喂鱼无异于是要她的性命。”
方如璘心落下来,暗自洋洋自得。
成为皇后还不是得听她的话。
姜瑶继续道:“留下一条就罢了。”
戚随阑笑望着姜瑶,好整以暇嗯了一声,对着掌阀的宫人道:“没听见娘娘的话吗,只留下一条。”
宫人应声道是,两条白鲨被套上绳索拖进了阀门内。
戚随阑笑眯眯又对方如璘道:“娘娘开恩,你还不快叩谢她。”
方如璘咬着后槽牙,不情不愿叩了个头:“多谢娘娘开恩。”
“谢过了就自己跳下去。”戚随阑道。
方如璘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戚随阑挑了挑眉:“要孤差人推你下去?”
方如璘脑中轰隆一声,无论一条还是三条,只要她跳下去就是死。此时戚随阑在她眼里像是一个恶鬼,她茫然无措地看向四周,每个人都在躲避她的视线。
然后她望见了傅玉庭。
虽然他痛斥了自己一顿,并且放言不会再管她,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方如璘哀求地望着傅玉庭,眼睛里泪水大滴大滴落下。
傅玉庭捏着酒盏的手紧了又紧,在宫人压着方如璘要推她下水时,他站了起来:“慢着。”
在他出口这瞬间,傅玉庭恍惚看见了戚随阑眼底了然的嘲笑,但当他再细看时,戚随阑仍旧是带着往常漫不经心的笑意睥睨着他。
傅玉庭缓慢郑重地作了一揖:“陛下大婚之喜不宜见血。微臣愿献薄艺,为陛下与娘娘贺喜,恳请陛下与娘娘忘掉这段不虞。”
戚随阑缓慢开口:“准。”
傅玉庭谢恩,却悄悄瞄了一眼戚随阑身边的姜瑶,她浅浅啜了一口新茶,面色平静,并未看他。
方如璘神色狂喜,他却觉得心肺绞痛。
他走到莲台之上,将断掉的琴弦续上,缓缓拨弄起旋律。
琴声悠扬,舞娘们婀娜起舞,身形曼妙,舞步翩若惊鸿。
满座屏息凝神。云安郡主仰慕地看着莲台上低头抚琴的青衫男子。
戚随阑悄悄凑到姜瑶耳边:“你眼光不好。”
姜瑶捧茶的手僵住,手中的茶也不香了,她侧头望向戚随阑。
戚随阑已经若无其事端坐回去,神情投入地望着台下的乐舞。
“我眼光没有不好过。”姜瑶道。
她对傅玉庭没有半分感情。
戚随阑暮霭沉沉的眼里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曲声由疾变缓,翩然的舞娘弓腰一挥袖,落下完美帷幕。
众人如梦初醒,不约而同鼓掌。
掌声雷动,方如璘一身鲜亮,气息还未喘匀,头却微微仰起,骄傲而自得,似有若无地瞟过姜瑶。
下一刻,一枚柳叶穿庭而过,在众人都未察觉到的情况下,柳叶以不寻常的力道嵌入了方如璘脚腕。
她痛呼一声,血哒哒从她脚腕流下,落入水中又晕开。
漫无目的游寻的白鲨顿时烦躁不堪,迅猛地冲着血珠晕散开的方向而去,一边跃出水面,试图将莲台上的方如璘叼进水中。
方如璘吓得连连后缩,所有人都被变故惊呆,莲台上的人尖叫着逃开,侍卫们横刀向前,太监想高呼刺客,却被戚随阑抬手制止。
戚随阑做了个悄声的动作,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白鲨找寻到目标,又一次从水中跃起,方如璘也想逃跑,脚腕的伤口却随着她的动作被扯得更开。她摔倒在莲台上,虎鲨庞大的身影仿佛遮天蔽日,莲台上娇小的少女脆弱得不堪一击。
傅玉庭飞身上前,将她抱起来,落到了安全的殿边。
清俊的男子搂住娇美的姑娘。方如璘胸膛起伏,吓得不轻,却神色动容看着傅玉庭。
女眷里云安郡主绞碎了绣帕。
戚随阑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不急不缓为姜瑶剥了一粒荔枝。
姜瑶望着他,晶莹饱满的荔枝被他捏在指间,他手指修长莹白,是上位者才能拥有的匀称精致,姜瑶甚至能从上面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英雄救美,郎才女貌,真让人羡慕。你的‘好友’可是个有野心的人。”戚随阑笑着问姜瑶:“你猜她能不能把握好这次机会?”
姜瑶反应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机会。
暴君眼皮下发生的变故,都是他一手创造的变故。
她心情复杂,对他的恶趣味不太感兴趣道:“与我没有干系。”
戚随阑倒也不甚在意,捻过她头发,好整以暇地继续看。
方如璘手还搭在傅玉庭腰上,傅玉庭松开手,后退一步:“失礼了。”
方如璘摇摇头:“你是为了救我。”她捏着裙角,满怀爱意地望着傅玉庭:“世子的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只有一条性命,如果世子不嫌弃,奴婢愿意照料世子,报答世子的恩情。”
戚随阑轻轻笑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傅玉庭和孤不一样,他是个君子,君子总是考虑得太多。”
听见他拿自己和傅玉庭比,姜瑶无奈:“你和他比什么,我真没有走眼过。”
戚随阑绕着她头发的手指一顿,睫毛颤了颤,最后道:“看吧。”
傅玉庭双手放在背后,神色有些微震惊,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戚随阑被他的表情逗笑:“你看他的神情,怕是没想到小舞娘会恩将仇报。”
姜瑶淡淡瞥了一眼笑得乱颤的暴君:“以身相许的事,怎么能说是恩将仇报。”
戚随阑笑得更过分。
傅玉庭神色纠结,似是考虑着什么,最后,他脸色铁青道:“只是碍于影响了你的名声。”
他答应了。
台下的贵女们都显得失落,但没办法责怪傅玉庭,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谦谦君子。
傅玉庭说完这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姜瑶。
姜瑶面色无波,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她正看着戚随阑。
戚随阑挂着他惯常的笑容,薄唇勾起如弯月,慢悠悠抚掌两下:“傅爱卿果真正人君子,品性高洁,孤属实欣赏,你们婚成时孤来为你们做见证人。”
姜瑶暗自呸了一声。狗屁的欣赏,见鬼的见证人,分明是恶趣味,想追着看完整个笑话。
但傅玉庭和方如璘依旧跪下叩谢隆恩。
姜瑶心里啧啧称叹。
一切都按着戚随阑的预料在走,他只是提供了一个机会,本性推动了他们的每一个选择都落到戚随阑的心意上。
能够看透他们每一个人,让他们落入他设定好的每一步,并且无所知觉,还自以为自己主导着自己的决定。
她注视着戚随阑的眼渐渐变了。
戚随阑对她笑了笑:“别这样看孤,孤救的人敢赖上孤,孤就杀了她,不让皇后操心。”他亲了亲她的耳垂,“孤也不让皇后操心。”
姜瑶顿时头痛欲裂。
是真的头痛欲裂,像昨夜的万虫啃食,脑中每一寸都是细细密密难以忍耐的疼痛。
她再次感受到了那股让她不舒服的视线。
身旁的戚随阑变成模糊的重影,她感觉到戚随阑握住她的手,眼神幽幽,在她耳边道:“你的手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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