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气渐暖,新绿透过窗纱。
齐嬷嬷替姜瑶整理着衣裙,口中谆谆念道:“老奴说句不中听的,娘娘虽然容色姝丽,贵为后宫之主,但若您总是不主动去看陛下,等着陛下来找你,您的恩宠只怕不能长久。”
她正说着话,戚随阑捧着一束新摘的桃枝走进来,十分熟稔地把姜瑶妆桌上的桃枝换下来插上他新摘的:“今日天光好,孤带你去个地方。”
姜瑶抬眼:“什么地方?”
戚随阑笑得十分招摇,春光在他身后,他眼底像有无限的光。他牵起姜瑶:“你到了就知道。”
他牵着姜瑶一路直奔宫外,宫门口宫人牵着一匹鬃毛整齐的枣红马,戚随阑扶姜瑶上马,而后自己也跨坐上来,他环绕住姜瑶去牵缰绳,低声道:“抓紧孤。”
姜瑶抓紧了马鞍。
戚随阑看了一眼她的手,扬鞭重重挥下,骏马如离弦的箭疾驰而出,姜瑶因惯性后仰,撞到了戚随阑硬邦邦的胸膛中。
戚随阑发出低低的笑声:“早让你抓紧孤。”
姜瑶反手捏紧他腰间的肉。
戚随阑闷哼一声,抿住嘴,没再发出惹人生厌的笑声。
风迎面扑打,戚随阑的玄色暗金纹绣飞鱼大氅盈满了风,向后飘扬。商贩们卖力而热情叫喊着来往的人,姜瑶东看看西看看,眼中带着对凡间的好奇。
戚随阑将马骑到商市时减缓速度,姜瑶以为他带自己是逛集市,他只是停在了一个做糖人的老人家面前。
老人家的铺子上摆着糖做的腾龙飞凤,戚随阑对着老人低声说了几句,坐到老人的位子上,扬眉对姜瑶道:“这位小娘子,要画个什么样的糖?”
暴君今日一身鸦青色骑装,袍子上绣着飞鱼暗纹,衣边勾金线,扬眉一笑仿佛无羁恣意的少年郎。
哪怕姜瑶见过他漫不经心杀人时的模样,也会为他此刻的纵意明媚蒙骗。
她莫名想到自己之前打听戚随阑的执念时说过的话。
她那时说的是她羡慕别的小孩有糖人吃,有风筝玩,当她有了第一笔银子,不够买个风筝,就去糖铺做了个最简单的圆糖。
但暴君杀人都随心随意,最嫌麻烦,不可能还记得她随口一提的话。
姜瑶在心里问那道声音:暴君脑子是不是坏了。
那道声音顿时气急败坏道:以汝头脑如何能懂陛下的用意!
姜瑶心底嗤了一声:没坏怎么兴冲冲拉我出来就卖个糖?
那道声音汝汝汝了好久,在姜瑶的嘲讽中背过气不再理她。
姜瑶在心底又喊了好几声,那声音再也不肯出来。
看来真是气到了。
姜瑶看向戚随阑:“就做一个最普通的圆糖,要甜丝丝的,不甜不给钱。”
戚随阑唇角弯起:“不甜分文不取。”他说着便将糖认真凝成个碗口一样大的圆,放上竹签,小心翼翼从案板上取下来,递到姜瑶手中。
姜瑶轻轻尝了一口,甘甜味从舌尖蔓开,姜瑶抬眼撞上他期待的眼神,坦诚道:“甜的。”
老人家在一旁插话道:“这位夫人,老朽的糖乃是最上乘的糖,自然是最顶尖的甜,老朽还佐以朝鹭山最清澈的山泉水熬制……”
戚随阑淡淡笑着看向老人家,他才说到一半的话忽然噤声,在喉咙里小声嘟囔着把话讲完,姜瑶却一个字都没再听清。
戚随阑神情正经:“既然小娘子觉得甜,就把这账结了。”
姜瑶见他扮演得上瘾,掏出荷包,配合道:“多少钱?”
“一文钱。”他随口说了个价,又道:“外加二十下。”
姜瑶疑惑地仰头,就见他站起身,在姜瑶抿过的地方轻轻咬了一口:“这算一下。”他唇角弯起:“加上之前的十九下,还差三十八下。”
姜瑶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愧是暴君,总是出乎她意料的放浪。
她看了一眼圆糖上戚随阑咬过的缺口,在另外的地方咬了一口,默默递还给戚随阑:“你可以凑成三十七下。”
戚随阑笑着接过来,然后手很随意地松开,圆糖从他手中掉落到地上,橙红的圆糖瞬间被灰尘包裹。
“既然你不要,也没必要留在手上了。”戚随阑笑眯眯道。
暴君发病了。
圆糖滚落那一瞬,站在一边的老人家吓了一跳,连忙低下脑袋,双手不安地搅在一起。闹嚷的市集也安静了一瞬,虽然很快又喧嚣起来,叫嚷之中却多了一分有意的放大声音,不再像先前自然。
这里不是个真正的市集。
暴君打造了一个封闭精美而恢弘的牢笼,她从宫中出来了,但她一步都没离开这个庞大的牢笼。
面前这个人在他主宰的世界里,象征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姜瑶被老道捉住,关在逼仄的法器中,非常讨厌这种被囚禁的感觉。
戚随阑和表里不一的老道不同,她和戚随阑不是敌人,她需要帮助戚随阑才可以走出梦境,他们是一条船的人。
姜瑶捡起地上的糖,擦了擦糖上的灰,但对于被灰黏住的糖来说于事无补,她可惜道:“比我小时候吃过的还甜,可惜脏了。”
戚随阑眸光微动,他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糖,用糖纸小心翼翼包起来:“我给你做其他的。”
他说完又坐到糖板上,手快速翻飞,动作流畅漂亮,姜瑶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很快他手下的糖画成型,是一个穿着红裙的小人,杏眸晶亮,菱唇半弯。戚随阑笔锋犀利独到,只是数笔之间就将小人的神采特征勾勒出来,活灵活现,跃然于糖板之上。
姜瑶问:“你这是画了一个我?”
戚随阑含笑颔首,将糖人举起:“小娘子可满意?”
她点了点头:“小师傅的手艺还不错。”
戚随阑笑容更艳。他没有把手中糖画给她,而是插在草棍上,埋头又做了一个糖人。
这一回的糖人凤眸薄唇,穿着点缀飞鱼的袍子,显然是他自己。
他把这个递给姜瑶:“尝尝。”
姜瑶看着面前这个戚随阑模样的糖人,一时很难下口。她犹疑地看向戚随阑,戚随阑神色如常,平静地问她:“你不想要?”
平静之下仿佛下一刻就会笑着拿过她手中的糖,再次扔到地上。
姜瑶审视的挑了下糖人的每个地方,然后狠狠一口咬掉糖人的脑袋,嚼巴嚼巴,略带着挑衅道:“好吃极了。”
戚随阑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被冒犯后动怒,他笑意温和,眼底带着诡异的痴迷,就好像她不是一口咬掉戚随阑的脑袋,而是在同他水乳交融。
姜瑶刚被自己这个想法恶寒到,戚随阑就仿佛印证她的猜想般拿起做成她模样的糖人,极细极缠绵的尝了一口。
“瑶瑶也很甜。”戚随阑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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