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随阑状若无事地抬手止住太监的叫喊,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从地上慢腾腾站起来,玄色的衣袍上洇开深色的渍。
他修长的手指扣住姜瑶的手:“摔到了吗?”
姜瑶摇头。她摔在戚随阑身上,没什么事,反倒是戚随阑挡去了大部分的伤害,嘴唇白得像纸。
戚随阑确认她没受伤,又问她:“出了些意外,刚才怕吗?”
怕不怕,说实话也是不怕的。作为灵体,她生来五感敏锐,知道刚才出意外的时候离地面不愿,就算戚随阑不护着她,她自己也能保护好自己不受什么伤。
姜瑶依旧摇头;“摔不到我。”
戚随阑轻轻笑了:“孤害怕。”他替姜瑶拂开被风吹乱的鬓发:“要是孤死了,你怎么办?”
胖太监听见他的话吓得脸色惨白。
“哪那么容易死。”姜瑶道。她相信那个声音说的话,他对戚随阑推崇备至,不会害他。况且就算戚随阑死了,只要她在他死之前帮他完成执念,她那个时候早就离开梦境了。
戚随阑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揽她上马,回宫时姜瑶感觉到戚随阑的精力在流逝,他一路沉默寡言,姜瑶看见他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他抽马时鞭子故意落到他自己的腿上,想要借此保持清醒。
回到皇宫,戚随阑撑着走进了殿内才倒下。
宫人们顿时乱作一团,匆忙的脚步和低声的交谈充斥在殿内。
姜瑶和宫人把戚随阑扶上床榻,她正要离开的时候,戚随阑捉住了她的手。
姜瑶以为他有话要说,凑近他等了一会,才发现他仍旧昏迷不醒。
姜瑶于是掰开他的手。
那一瞬间她锁骨上红痣艳得像血,但在姜瑶的角度很难注意到红痣的变化,她转身回宫,没看见身后看着不省人事的戚随阑睁开眼,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自嘲的笑了笑,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暴戾与贪婪。
皇帝骤然昏迷是大事,宫内戚随阑的人将消息都封锁下来,但他一连五日没有清醒,宫里宫外谣言甚嚣尘上。
宫人将新折枝的桃花送来时,小桃还小心翼翼问她:“娘娘,陛下他为何不亲自将花送来了?”
小桃是永陵侯的人,凭借永陵侯的人好几次出现在宫中,还有能准确监视她是否下毒的能力,姜瑶不觉得皇帝昏迷不醒这种事能瞒过永陵侯。
小桃是永陵侯的人,又跟在她身边,心里或多或少都该有些谱。她那几包药加上蛊虫下去,戚随阑还能爬起来就算不错了,还送什么花。
姜瑶笑睨了小桃一眼:“你说他为什么不来?”
小桃也想到自己还替永陵侯传过话,不太好意思挠了挠头,小声问她:“陛下没事吧?”
姜瑶谨慎斟酌了一下用词,选了一个最准确的说法:“死不了。”
就是也不太有活力。
小桃语塞了一下,犹豫道:“娘娘,陛下他身体一向不太好,”姜瑶奇异地看了她一眼,小桃吞吞吐吐,像说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小声对姜瑶道:“陛下从前被送去西梁做质子,落下病根,身子骨比常人要差一些,在身体方面也更加注意,还是第一次这么久闭门不见人,连您都没有见。”
姜瑶倒不知道戚随阑还被送去别国做过质子,在她看见的剧情里,戚随阑已经是一个万人之上的暴君。
她面上很淡定的嗯了一声,在心里骂那声音:“你靠不靠谱,戚随阑有病根的事你怎么从没说过?”
那声音愤怒道:“你这无知小妖!吾乃上古霄稷镜,从未出错,你竟敢怀疑吾!”
霄稷镜又叫霄稷逆回镜,在神魔未陨之前曾是神界九大法器之一,拥有逆转阴阳、追寻溯洄之力,只在传说中存在,修真界从未有人见过上古神器的真颜。
现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居然自称自己是霄稷镜。
姜瑶狐疑道:“传说霄稷镜是神尊抟土滴血,真火里烧炼百日出来,镜身古朴,花纹穷深奥妙,你有模样吗?”
那声音哽了一下,惆怅道:“吾逆过天命,能力大减,如今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
声音没有做出证实,但姜瑶心底莫名相信这个声音说的话,从一开始它告诉她的规则、追溯的情景还有关于戚随阑的信息,还有现在声音里的失落惆怅,姜瑶都相信是真的。
它虽不讨喜,但对她没有任何恶意。在所有被卷进梦中的例子中,都是活下来的人出去,死了的人就死了,她从没听说过会有帮忙引导离开梦境的道具,这个声音横空出世,她不知道它出于什么理由,但它确实是来帮她的。
“你要真是霄稷镜,为什么帮我?”姜瑶问。
那声音又哽了一下,恨恨道:“吾之使命,否则谁想帮你这小妖!”
姜瑶一头雾水:“你若真是霄稷镜,那应当只听命上神,我这才活了三百多年的小妖与上神能有什么牵扯?”
那声音骤然沉默。
姜瑶激它,故作了然道:“我明白了,你是个冒牌货。”
霄稷镜哼了一声,刚才还因为姜瑶的质疑跳脚,这次死不吭声。
“你说那蛊虫对戚随阑没用,他现在怎么躺床不起这么久?”姜瑶再接再厉,继续激它:“果然还是个冒牌货。”
那声音一言不发,过了很久,它闷声道:“吾能感受到陛下现在很不好,他不会死,但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虽然是永陵侯想害暴君,但直接害得暴君卧床不起确实是姜瑶的锅,姜瑶想了一下,往戚随阑的寝殿走去。
霄稷镜松了一口气。
姜瑶垂头快步走着,小桃忽然在她身旁轻声道:“娘娘,世子在前面。”
姜瑶抬头一看。傅玉庭从长廊的拐角走出来,他心神不定,揣着袖子,在看见姜瑶时明显怔忡了下。
姜瑶原本打算视而不见,傅玉庭快步走上来拦住了姜瑶,对她行了一礼,苦笑了下,涩涩道:“卑职见过娘娘。”
姜瑶这下不好避开他。她冷眼看他:“什么事。”
傅玉庭神情苦涩:“娘娘不必对卑职有如此大的敌意,从前是我太过糊涂,识人不清,现在您是皇后,是陛下之妻,卑职职责所在,不会让您再受到伤害。”
姜瑶听他说完一大串有的没的,拳头硬了:“你到底什么事。”
“方才烦扰娘娘了。”傅玉庭颓丧地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父亲猜您药用完了,他又去求了几副给您。”
姜瑶不动声色接过来:“这一副药我可以收下,让你爹帮我解开身体里的蛊。”
傅玉庭愣了愣:“娘娘误解了,家中用的蛊只是为了方便联系,并不害人性命,这药也是对你身体好的滋补佳品。”
姜瑶好整以暇地看他,傅玉庭神色真诚,脸上还带着被她误解的难堪,要不是姜瑶见过黑衣人也许真会信他。
她把药丢回去,傅玉庭慌忙接住,愕然看她。
姜瑶淡淡看了他一眼,绕过他继续走,一边道:“既然是补药,本宫赐给你,你拿回去多补补。”
补成戚随阑那样,吃饭有人喂,没事一直睡。
傅玉庭捏着药包的手紧了紧,他快步追上姜瑶的步伐,情急之下抓住她手腕,姜瑶不耐烦地看他,他着火一般放开自己的手。
傅玉庭嗫嚅了下唇:“这包药我会带回去检查,娘娘的蛊我也会替您查明,永陵侯府坦坦荡荡,从没做过对不起忠孝悌义的事,娘娘哪怕怨恨微臣,也请等微臣查明真相再作判断。”
他提到永陵侯府时咬字很重,像是对姜瑶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姜瑶笑了一下:“本宫等你查明。”
她还真挺想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之前一直装死的霄稷镜忽然发出拉长的预警声:“陛下心态起伏很大,已经影响到了梦境。”
.
越靠近重华殿人就越少,宽广的道上渐渐只有姜瑶一个人。重华殿大门紧闭,殿门前两列侍卫站得笔挺,似是要阻隔所有人。
姜瑶心里开心,暴君不想见人,她就可以不用直面戚随阑。
守在殿门口的侍卫看见她,齐声问好:“皇后娘娘安。”随后利索地打开了殿门。
只是想装模作样在殿门口询问一下的姜瑶愣住,露出一个微笑,硬着头皮进入了宫殿。
殿里燃着安神的沉香,戚随阑躺在龙床上,紧闭着眼,长发散落在玉枕上,嘴唇干燥发白,张扬无束的堕神显露出她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
姜瑶掀开帷幔,弯腰看了他一会。
戚随阑睫如鸦翼,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汗。
霄稷镜道:他现在很不好,梦主的情绪波动会影响梦境,梦境崩塌了你也出不去,你要尽快平复他的情绪。
姜瑶奇怪:他病成这样情绪怎么波动?
霄稷镜哑口无言,顿了一会,只催促她道:总之梦境的确在变化,你尽快平复他情绪。
姜瑶看了一会戚随阑,他脸色苍白,模样憔悴,也许是病情的痛苦让他情绪波动。
姜瑶拿出绣帕,替他揩掉了额上的汗。
在收回手时,戚随阑挣扎了一下,捏住了她的手。
姜瑶:!
戚随阑缓缓睁开眼,他捏着姜瑶的手指轻轻点了她的手腕几下:“姜瑶,”
姜瑶:“啊?”
戚随阑开始摩梭她的手腕,柔声道:“没良心的皇后。”
他手指冰凉,姜瑶感觉像被爬蛇缠绕上了手臂,她翻手握住戚随阑乱动的手,很沉痛地看着他:“臣妾担心你极了,陛下死了我也绝不留在人世。”
因为那时她早就开开心心回修真界啦。
戚随阑眸子动了动:“那孤便不能死了。”
他一遍遍摩梭姜瑶的手腕,姜瑶心底怪异,就听他道:“孤不能死,就只能别人死了。”他抬起头,温柔地注视着姜瑶:“孤去把那些动了心思的人都杀掉好不好?”
他声音轻柔,就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在同她诉说着世间最为动听的情话。
姜瑶心底冰凉。
他发现了什么?
戚随阑见她久久不语,神色抗拒,眼睛弯成半月状,低低笑起来,越笑越大声,伴随着猛烈地咳嗽。
霄稷镜慌张道:“警告警告!梦境在剧烈动荡!”
姜瑶一头雾水。
戚随阑低哑道:“皇后又说假话了。”他抬起眼,瞳仁漆黑,眼神冰凉,却偏偏又带着笑意:“皇后舍不得那些逆贼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