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壹】

    姜遥七岁以前是富沃的小姑娘。那时大应和西梁闹得不可开交,她父亲在军中做百夫长,威风凛凛,娘亲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温婉善良。在七岁以前,姜遥天真烂漫,常常一蹦一跳牵着娘亲的手去城中放白粥。娘亲和下人拎着粥桶,她就拿着一把大木勺。

    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流民递上碗,她就站在小板凳上为他们盛一勺,流民们会夸她,说小姑娘真俊,她就不好意思挠挠头。

    她和方如璘就是这么认识的。方如璘的父母都在战乱重死了,带着她逃到京城的祖父祖母也饿死了,方如璘一个人来领白粥,和她是一样的年纪,但面黄肌瘦,头发蓬乱,看起来很可怜。

    她没有碗,只能伸出双手:“可以给我一点吗?”

    娘亲看她实在太可怜,就带她回家了,说给姜遥找个伴。

    姜遥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小伙伴。方如璘总是垂涎她所有东西,眼疾手快在她夹吃的前故意去夹走她想吃的,甚至悄悄偷走她最爱的手链。

    那手链是外祖母用红绳给她编的,上面挂了一个金铃铛,戴在手上清脆作响。

    外祖母说遥遥带上这个就会百岁无忧。

    但它被方如璘偷走了。

    她看见这个手链被方如璘拿出来玩,大声质问她,方如璘就把这串手链丢到了墙外。

    她慌忙跑出去找,拨开草丛,翻开杂物,灰尘乱起,她呛得咳嗽,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变得灰扑扑的,她也什么都没昭到。

    一个漂亮的小公子看见了,他走到她面前,把红绳递给她,问她是不是找这个。

    姜遥很欣喜地接过,但红绳上她最喜欢的摇起来会叮叮当当响的金铃铛没有了。姜遥很沮丧,但她被娘亲教得很好,她想要好好答谢小公子,小公子说这是举手之劳。

    他衣锦华丽,身后跟着一大群仆人。

    姜遥也不知道能给他什么,就扯下杂草做了一个草蟋蟀给他。

    小公子接过了,还对她说喜欢这个草蟋蟀。

    姜遥十分开心,希望还能再见到这个小公子。

    【贰】

    娘亲发现她手绳上的金铃铛不见了。

    娘亲温柔地问她怎么回事,方如璘在一旁疯狂对她使眼色,她有些苦恼,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真相。

    但娘亲猜到了。

    娘亲试图教导她,方如璘在她面前总是很乖,但上一刻教她仁慈,她下一刻就会用刀去刮家中小黄狗的耳朵。

    娘亲觉得很无力。

    娘亲把方如璘赶出家门,对她说:“你从前怎么过就怎么过,要是寻不到吃的,可以每天来领一碗白粥。”

    方如璘听出这位好心的夫人心软。

    于是她待在府门前不挪动,每次出门大家都会看见她,她可怜兮兮地求娘亲放她进去,娘亲只是给她一碗白粥。

    方如璘对姜遥说:“这都是你害的,你要负责让我回去。”

    姜遥更加苦恼。

    在一日暴雨之后,方如璘昏倒在家门前,小公子恰好在这个时候路过,他敲开门,礼貌问道:“这个小妹妹说是你们家的,不知犯了什么错,暴雨也不能进门?”

    娘亲牵着姜遥的手,她对小公子说:“这是附近的流民,并非是我家的人。”

    昏倒的方如璘做了口型,娘亲没看见,小公子也没看见,姜遥看见了,姜遥知道这是让她快帮她进来。

    姜遥闭住了嘴。

    她觉得自己可耻,但她一点也不像和方如璘在一起。

    最后娘亲还是心软了,她放方如璘进来,继续教导她。

    姜遥的东西也一件件掉得更多,七岁的姜遥开始苦恼。

    【叁】

    姜遥的苦恼只是一个开始。两国战事吃紧,皇帝昏聩无能,死在边疆的将士一天比一天多,又一次放讣告时,娘亲昏了过去。

    她很担心,娘亲醒过来后,她问娘亲怎么回事。

    娘亲揉揉她的脑袋,问:“遥遥想父亲吗?”

    姜遥重重点头。

    娘亲忽然泣不成声,她把姜遥抱到怀中:“父亲也想遥遥,所以在天上看着你。”

    七岁的姜遥隐约知道是不好的事情,也有一点模糊的轮廓,但她似懂非懂。后来她知道,她父亲是在战乱中死了。

    娘亲忧思过重,很快也随之而去。

    姜遥一瞬间长大。家中老仆心疼她,但战乱之中的人们都不好过,更多的人盯上了她。

    七岁的姜遥一无所有,她看着手上的红绳,低低哭起来。

    她想念外祖母,想念娘亲,想念父亲。

    她和所有流离失所的人一样,把街边巷角当成自己的家,官府的人会呵斥她,只准她去流民限定的地方。

    姜遥不想去那,那里臭烘烘的,还有用很不舒服的眼神看她的老头。

    但她还是被赶过去了。

    方如璘在那里过得很好,他们有一个小孩营,姜遥也想过去,方如璘扔石头砸她:“你不准进来!我要让你也试试不能进门的感觉!”

    姜遥咬紧下唇。

    姜遥只有七岁,但鹅蛋脸杏仁眼,已经初见美人相,小朋友总是对美丽的人下意识亲近。

    但他们不敢反抗方如璘,方如璘是十五岁的老大的小媳妇,他们怕挨打。

    姜遥只能蜷缩在角落里,饥一顿饱一顿,每天混混沌沌过着日子。

    有老头笑嘻嘻过来,问她今天拿到吃的没有,他这里有小半个馒头。

    姜遥以为遇见了好心人,却在那老头眼里看见不舒服的精光。

    姜遥觉得害怕,她害怕,就撒开丫子跑。

    她跑到小孩聚集的那里去。

    那里有穿着一群穿着干净整齐的人,和衣衫褴褛的他们看起来格格不入。他们正在小孩营里挑选着人,看见姜遥来,一个人眼神一亮:“那个小姑娘,过来过来。”

    姜遥一头雾水,她犹疑着走过去。

    那个人擦掉她脸上的灰,露出赞赏的表情:“好苗子。”

    姜遥更为害怕。

    方如璘在一边嫉妒地看她,她于是知道这是个好事。

    其他人小声告诉她:“真羡慕你,跟着他们走就能有饭吃,我也好想被她们选上。”

    姜遥跟他们走了,和她一起走的还有方如璘。

    【肆】

    姜遥很快明白这并不是个好差事,她们需要天不亮就起来做训练,挑水挂站梅花桩,动辄被管事的打骂,藤条抽到身上。所有人身上都时常伤痕累累,并且每天都很累。

    其他人都觉得苦不堪言,很多人都想逃走,那些逃走的人都没再回来过,方如璘撺掇她跟着一起逃。

    姜遥不想逃,其他人都觉得这里很惨,但她想留下来。

    她喜欢习武,这让她觉得自己在变得强大,还有一个原因,她谁都没说过,自己悄悄藏在心底。

    这里能看见小公子。小公子每个月都会来看她们。

    他给大家带好吃的,带伤药,温柔地和他们讲话。

    在这个修罗炼狱,小公子就像是天上的神明。

    温润、善良、光明。

    这里每个月都会进行一次选拔,生死选,所有人都要和练武的朋友们一起打架,生死不论,要所有人都使出全力。

    赢的人会得到更多的食物,还会特地被引荐给小公子。

    姜遥比所有人都能吃苦,她从前青葱细嫩的手指现在满是厚茧和伤痕。

    方如璘嘲笑她笨,笑她分不清情况,打架打得再好有什么用,找个靠山日子就会滋润起来,像她,就算每天偷懒也还是有吃的。

    姜遥只是回答她:“我还要练武。”

    然后转身走了。

    她不知道方如璘有没有背后嘲笑她,咒骂她,但她不在意。

    就像那年小姑娘一样,她给不了小公子好东西,就把能给的东西给他。

    她听管事的说很多人都盯着傅玉庭,他需要别人保护,姜遥想练好武后保护他。

    又一次月武比试,姜遥已经从小小的一个长成了十四岁的姑娘,她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比武台上不断有人使阴招,但姜遥多年刻苦的习武总归和他们这些赖皮不一样,她很轻巧躲过了他们的招数,把他们踹下比武台。

    她赢得台下喝彩,常年黑脸的管事对着她也露出笑容。

    她忍不住悄悄去看傅玉庭,他含笑望着她,也为她鼓起掌。

    姜遥耳根子红了。

    她被管事的单独引荐给世子,管事的说:“这是堂中这几年来最好的一个,武功好,人机灵,可以留在世子您的身边。”

    姜遥面如冰雪,心却响入擂鼓。

    她看着自己的剑,不敢去看世子。

    傅玉庭说:“好,谢谢管事。”

    管事离开之后,书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姜遥不知道说什么,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一旁,倒是傅玉庭主动和她道:“管事的说你是这几年最厉害的人。”

    姜遥想他会夸自己,她这些年听过很多人的夸赞,只是淡淡应过,但是傅玉庭的夸赞不同,她想了想,谦虚道:“管事谬赞。”

    傅玉庭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满意一个人,你的确值得起他的夸赞。”他看了看姜遥握着剑那只手,姜遥手指纤长,却有不少红肉露出来,傅玉庭道:“做到现在这样吃了很多苦吧?”

    “不苦。”姜遥说。

    “小姑娘胡说八道。”傅玉庭笑道。

    姜遥没再说话。

    她真的觉得不苦,虽然会受很多伤,但是想到自己在变强,可以保护傅玉庭,她就一点也不觉得苦。

    【伍】

    永陵侯在官场上太过阴损,想杀他的人很多,想杀傅玉庭的人也很多。

    傅玉庭是清风朗月的君子,姜遥替他挡下无数明枪暗箭。

    她第一次接到永陵侯的任务是让她去杀一个在朝中弹劾他的清官。

    姜遥在睡梦之中杀掉那个官员,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她以为自己情绪不会再波动,但是她对着墙角吐了一炷香。

    她像没事人一样回去复命,但连着做了三日噩梦。

    傅玉庭发现她的不妥,在她房门前踟蹰很久,问她:“你还好吗?”

    姜遥泪珠滚落。

    傅玉庭也不知道为何觉得揪心,他想了很久,说:“你若是害怕,我给你讲故事。”

    他就站在房门外,磕磕绊绊地讲嫦娥奔月,讲牛郎织女,讲那些女孩子会喜欢的爱情故事。

    姜遥在他低沉温润的嗓音中渐渐入眠。一夜好梦。

    【陆】

    方如璘出堂那年活泼俏丽,能说会道,她武功很差,但能逗得世子哈哈笑。而那一年姜遥的双手沾满无数鲜血,沉默寡言,只会说是与不是,像一樽冰冷而不近人情的雕像。

    方如璘苦苦请求,世子允许她留在身边。

    姜遥抱剑站在一旁,看见方如璘抬眼对她挑衅地笑,忽觉狼狈不堪。

    她在生死之间沉浮,但她坚持那么久的保护不能让世子笑,方如璘一句话却可以。

    傅玉庭对姜遥讲的故事不再只得到沉默,会有方如璘热情地捧场,不断地追问,方如璘问得伶俐巧妙,会得到傅玉庭一大串耐心风趣的解释。在这片欢声笑语之中,姜遥愈加沉默寡言。

    变故发生在丙子年的冬天,襄地发生震惊天听的惨案,傅玉庭作为皇帝近卫宠臣,被皇帝钦点去天远地远路途崎岖的襄地调查。

    襄地闭塞,秉着天高皇帝远的想法,那的官员为非作歹,活似圈地为王。他们对这位天子宠臣表面尊敬,实则抱有芥蒂和敌意,只想打发他赶紧滚。

    若是精于此道的老滑头,推杯换盏之间许多事情不言而喻,但傅玉庭是油盐不进,只坚守自己心中道的君子。

    他奉皇帝之命,食万民之禄,势必要刨根究底查出整件事情的真相。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里的大小官员早已是利益共同体,在这闭塞远地,想要让一个毫无根基的钦差大臣意外死掉实在太容易。

    他们骗傅玉庭在隆山里发现证据,所有人都能看出这是个骗局。

    但傅玉庭要去。

    方如璘阻止他:“不要去,我们先假意骗他们,回京去,带上更多人马再来调查。”

    傅玉庭摇头:“不能这样,那时候所有证据都已被他们销毁。”

    姜遥依旧沉默地站在一旁。

    傅玉庭是被保护得很好的世家子弟,他为了自己的道悍不畏死。姜遥喜欢他,所以她没有反对,她保护好他就行,保护他的道,保护他的性命。

    所以在傅玉庭动身时,她默不作声地像一道影子跟上他。

    傅玉庭拦住她:“跟着我做什么?”

    姜遥说:“跟你进山。”

    他清俊的面容上无奈又好笑:“你留在这里。”

    姜遥倔强地看着他:“我的任务是保护你。”

    傅玉庭叹了口气:“你现在的任务是留在这里等我回来,若我回不来,就回京去禀告给我父亲。”

    【柒】

    隆山已经下了小半月的雪,走在路上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坑。

    姜遥悄悄跟着傅玉庭进雪山,在深入腹地时,姜遥忧心忡忡,一不注意踩断一根枯枝。

    傅玉庭警醒地问:“谁?”

    姜遥缩到雪石后。

    傅玉庭没有找到第二个人,最后罢休了,但却警惕很多,在空旷雪山中,姜遥找不到跟上的机会。

    傅玉庭独自一人踽踽走进山的深处。

    然后姜遥听见砰的一声□□响,山上的雪像汹涌的浪滚滚而下,铺天盖地都是雪白之色,姜遥瞪大双眼想寻找傅玉庭,嘶叫的寒风灌进她的耳中,扑打她的眼睛。

    她耳中渐渐浑浊,一大片呜呜啦啦的声音,固执瞪着的双眼变得通红,沿着眼角滚落下一滴清泪。

    她不能慌,她不能慌,她死了就没人可以救傅玉庭。

    姜遥在心底不断对自己这么说。

    她锁定了傅玉庭大概的位子,等到雪崩结束,她飞快地跑去那一块。

    傅玉庭穿得很厚,是她亲自替他披上的狐裘,他不会有事。

    姜遥抓了一把旁边的石头,配合自己的剑用力往下挖,冰天雪地,她眉眼已经落雪,手指通红僵硬,她口中低声念:“你不会有事,等等我,你不会有事。”

    她挖了很大的坑,唯恐刚好漏掉了他,挖到后面她不敢用石头,怕不小心弄伤他,她两只手蜷成爪,钻到雪地里,一下又一下刨。

    骨头都冻得像结了冰,但她的动作不敢慢下来。

    她维持着一个姿势很久,大雪落在她身上,远远看去像一个雪人。

    终于,她挖到了昏过去的傅玉庭。

    她吃力地把傅玉庭抱出来,一步一步背着他往外走。

    傅玉庭醒了一瞬,他问道:“你是谁?”

    姜遥咬着牙,没有更多的力气说话。

    傅玉庭又问:“姜遥?”

    姜遥哆嗦了下嘴唇,依旧一言不发。

    没有人敢进雪山,她一路畅通无阻,雪山外有保护傅玉庭的高手们,她把傅玉庭交给他们,在心头支撑她走到这里的那股气终于散去,她双眼发黑,晕在地上。

    再醒来时,他们已经在返京的路上。

    方如璘如珍宝一样被傅玉庭好好照料着,她提不合理的要求,傅玉庭也总是迁就她,说好。

    姜遥原本就猜到会有这个时候,方如璘总能让傅玉庭有说不完的话。

    方如璘对着傅玉庭撒娇讨要东西时,姜遥独自在房间中轻轻擦拭自己的剑。

    大雪冻伤她的指头,她已经不再是使得一手出神入化剑法的好剑客。

    【捌】

    方如璘不要姜遥再跟在傅玉庭身边,姜遥已经不能再保护傅玉庭,仆人领姜遥去了舞坊。

    “这里是侯爷情报搜集的地方,侯府不养无用之人,念在你过去的功劳,世子和方姑娘特许你来这里。”仆人恩赐一般说道。

    姜遥面无表情听完,一颗心都是冰凉。

    她无论在哪里都能做到最好,在舞坊,她独有的剑舞依旧让她声名大噪。

    她知道别人悄悄讨论她。

    “使不了剑被世子丢开的人,到了我们这里居然成了香饽饽。”

    姜遥摊开看自己的手。她十指玉白,小时候别人都夸她手的骨相美,如细嫩的玉笋牙,长大后必定是双柔嫩纤细柔荑手。

    但它带着薄茧,细看能看出双手不正常的僵硬。

    姜遥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

    这个舞坊颇有名声,达官贵人们多会邀请舞坊献舞,若有喜爱的就收进府中。

    舞姬们如千万般的花一样,各有各的美,美是顺手的利器,不能被自己握在手中,就会被别人握在手中。她们生如浮草,身不由己,命都在别人的手中。

    被花心纨绔的人看上已是福气,被怪癖残忍的人看上就是厄运。

    姜遥被一个二世祖看上,二世祖迷恋她跳舞的英姿,对永陵侯特意培养的舞姬来说是不错的去处。

    但姜遥拒绝了。

    二世祖恼羞成怒,要强迫她回去,让她做下人的下人,认清自己低贱的身份。

    姜遥依旧不动声色。

    她以为二世祖还会纠缠,但这件事之后二世祖没有了声息,也再没其他人讨要过姜遥。

    管事的并没有给她难看,依旧对她像从前一样多有照料。

    她倒霉那么多年,这是难得的幸运。

    【玖】

    姜瑶的幸运并未持续很久,方如璘的得寸进尺已经惹怒侯爷,看在傅玉庭的面子上,侯爷只是把她丢到了舞坊。

    大家都知道她对世子是不一样的存在,方如璘一来所有人都避让三分,她在这里作威作福,姜遥许多东西都被克扣。

    冬天的时候,每个舞姬会得到一袋子炭,姜遥因为那年冬天落下寒疾,尤为需要,往年管事见她怕寒,会多送一些炭来,今年一袋也没有。

    姜遥问起,管事支支吾吾,她就有了数。

    方如璘自从来到舞坊,对她的敌意比从前还大。

    方如璘有世子撑腰,常为她来舞坊。姜遥不欲为难管事,干脆去捡了一袋干枝,放在盆中烧,虽然消耗快,省着一点也能勉强捱过这个冬天。

    她舍不得乱用,忍住痛,只在最难受的时候烧了一次干木。

    第二天,她发现剩下的木头被人泼了水,已经烧不得了。

    她忍无可忍,去质问方如璘。

    方如璘大声嘲笑:“是我泼的又如何?世子让你多让着我一点。”

    姜遥泄了气。

    她一言不发继续捡枯枝,冬天风冷,她手冻得哆嗦,面上依旧冰冷,好像冻得发抖的手不是她的。

    傅玉庭慢慢走过来,他低下身,拦住了姜遥的手。

    姜遥手冰冷,傅玉庭拦住她的动作就收了回去。

    “没拿到炭火吗?”他皱着眉头。

    姜遥看了他一眼,飞快低下头。

    她冷如冰霜的面容有一丝碎裂,姜遥觉得委屈。

    她不是爱哭的人,但此时泪意涌上来。

    爱傅玉庭已经很狼狈,她不想在他面前更狼狈,姜遥憋了回去。

    傅玉庭说:“别冻着了,我陪你去管事那拿炭。”

    ·

    姜遥很久没有和傅玉庭独处,傅玉庭给了她手暖,一年多没见,他走路变得更慢,更温文尔雅。

    姜遥一言不发,贪图这片刻的相处。

    傅玉庭知道她不爱讲话,就捡一些新鲜发生的事讲。

    “前些日子质子殿下从西梁回来,他在西梁那边受了很多苦……”傅玉庭道。

    讲完那位质子殿下,傅玉庭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你过得还好吗?”

    姜遥睫毛颤了颤:“很好。”

    “那就好。”傅玉庭喃喃,又过了很久,他对姜遥道:“要是不好你就回我这来。”

    大雪淋淋落下,姜遥望了望天,声音辨不出喜怒:“殿下不必同情我。”

    她喜欢上他,就是她咎由自取。

    【拾】

    姜遥小的时候同别的小女孩一样,做过很多不切实际的梦。

    外祖母送给她那条红绳,刮她的鼻子,说她是有福气的孩子,上天眷顾,一生顺遂。

    七岁之前她深信不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姑娘。

    但她红绳被偷走了,金铃铛也不见了,她不得上天眷顾,一生苦厄。

    她死在十八岁那一年,为她喜欢的人珍重的姑娘而死。

    她一直是个固执的姑娘,爱也固执得可怕。

    她死前走马观花了自己的一生,才想起自己从前也是被珍重宠爱的姑娘。

    人说死后会看见最想见的东西,她很意外,她以为自己会看见傅玉庭,但是并没有,她看见一个摇晃着大木勺的小姑娘。

    她走上前,小姑娘天真地仰头看她,她蹲下身,抚小姑娘的头发:“记得离一个叫傅玉庭的人远一点。”

    临到死前,她头破血流,翻然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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