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瑟神情自若，含混着道：“起来时撞到墙了。”
“因为头晕，起身时不小心撞到墙了？”
竟帮他补完后半句话了，百里瑟应道：“是。”
百里瑟心情复杂。
迟与灯说要保护他，这下反过来了。
迟与灯带来手作的小点心。
穿越前二十多年闲适无忧，她学了一手好厨艺。
膳堂的菜谱也是她定的，迟与灯没来之前，大家说那菜“如同嚼蜡”；来了后，又说“堪比珍馐”。
样式各异的点心躺在红漆食盒里，既有花又有草，还有小白兔。
百里瑟从没见过。
他拾起一块，怕捏碎了，动作轻柔，才知是软的，“这是什么？”
“是和菓子。”迟与灯也不介绍来历了，总不能说遥远的东边有个岛国，“你试试。”
以往他哪怕吃个果子都很小心。
现在却不假思索地咬了一口，甜腻腻在唇齿丝丝漾开。
迟与灯托着腮，见他咬一口后冻住了，手放也不是，嘴嚼也不是，“很甜吗？和菓子是这样，下次我糖下少一点。”
“不会。”
如霜解了冻，他慢慢地一口口吃起来。
迟与灯做了三枚花草，一只小兔子。
百里瑟接连吃掉三枚，剩小兔子，他想收藏，便说：“大师姐，我想留一只晚点吃。”
迟与灯哈哈笑，看穿他心思，“你的表情和伏灵护食的时候一样，吃吧，要喜欢，我明天再做。我会好多种花样呢。”
美食阿婆主可不是盖的。
他不是这心思。
百里瑟一时哑然，头一次觉得嘴笨。
他捏起小兔子，正巧头对着，一口下去就给小兔子“断头”了。
迟与灯看着他犹豫片刻，把小兔子放回去，调转方向，从屁股开始吃。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小师妹真可爱，冷冰冰都是假象。
小兔子是红豆馅儿的。
百里瑟想到了红豆糕，也是红豆馅。
但他没吃过，只见过。
那盘红豆糕永远留在摇光阁的桌上，腐烂发臭。
不堪的记忆翻涌而来，百里瑟苍白得五官都在战栗。
“小师妹。”迟与灯唤回他思绪。
她见百里瑟状况很不好，一双唇又白了，“还是难受吗？”
“没有。”百里瑟镇定地道，看着她，“大师姐。”
“嗯？”
“果然还是太甜了。”
迟与灯被带跑偏了，点点头道：“好，我下次糖放少点。小师妹，掌门事多繁忙，以后你的心法、剑术由我教导，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她取出一册经书，“你还未入道，用不了玉简，先看看这本经书。三灵根嘛，我问过和你一样的弟子，他们平均花了一年才摸到门槛。你千万别着急，慢慢来。”
百里瑟接过，是普通的《老君经》，给小孩子看的。
他随意翻了翻，又听迟与灯道：“还有这个，师姐给你的礼物。”
一叠小纸人。
迟与灯解释道：“我想了很久，送给你什么好呢。剑你有了，护甲你也有，其他林林总总又算不上礼物。所以做了些纸人给你，等你能用神识了，打上标记就能驱使，很方便。”
百里瑟收下了，道一声谢谢。
“谢什么，我可是你同一师承的师姐。”迟与灯笑吟吟。
伏灵虽也是师妹，终究不是同一个师傅。
不像百里瑟，日后修行少不了迟与灯相伴。
见他不语，迟与灯以为是拘谨。
两天下来，大概了解百里瑟的性子，外冷内热，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很可爱，几块和菓子就能收买。
一缕神识附在小纸人身上，随迟与灯的心意跳起海草舞。
她想逗百里瑟开心，“很有趣吧？它们还能变大变小。”
中间的小纸人变成小狗那么大，给了百里瑟个抱抱。
“……”
百里瑟眉眼间的坚冰，在不可抗力下悄悄融化。
更别提他的命在迟与灯手里，织命咒下咒容易解咒难，他舍不得迟与灯死了。
——是舍不得还是不得不，两者皆有吧。
-
云何群山层峦耸翠，郁郁青青。消却融雪，但见悬泉瀑布，绿潭回清倒影。
青蚨殿里，掌门正与二位长老议事。
上次回来后，李成蹊又下山，去了足足三年。
依旧一身风霜归来，没上次惨，洗澡抓虱子只用了一桶水。
“那些妖兽都疯了，越接近尽头的越疯，见人就杀，死了还要杀。”李成蹊回忆当时惨烈，半条袖子被一只白兔撕碎，险些断了手臂，“而且，我总觉得范围越来越大了，从东边一直往西挪。”
蒋之恒道：“师弟，还是召开宗门大会，与其他宗门一起商议吧。”
赵影来赞同，“要真是玄青界之难，光凭我们云何宗，做不了什么。”
李成蹊叹气：“哎。”
迟与灯一走进来，听见接连三声叹。和李小满对视一眼，走上前，递给李成蹊一只传音符叠的纸鹤。
拆开纸鹤，赫然写着“救命”二字。
李成蹊问：“这是哪来的？”
“不清楚，这上面没有标记。”迟与灯口吻凝重。
她改良过的传音符，专供云何宗弟子使用，会在右下角显示标记。
除了两种情况。
传信人不是云何宗弟子，或……人已经死了。
气氛一时变得冷凝。
蒋之恒道：“近来外门弟子有下山的吗？”
李小满道：“有，近来好几个村子受瘴气所扰，都在我们宗门的地界上。弟子堂也挂出了任务，不少弟子都接了。”
山下的村镇每年上缴粮食，求宗门庇护。
管衣食住行的弟子堂就将村镇居民的诉求挂出，外门弟子可接任务，完成换取灵石。
弟子堂的管事送来玉简。
迟与灯遣他离开，神识扎入玉简里，很快寻得蛛丝马迹。
“守山弟子说，这纸鹤是从东南方回来的。”迟与灯猜测道，“那个方向有三个村镇，其中两个去的师弟七天前都回来了，已销了任务。只有这三人没回来，他们都是外门弟子，一个月前出发的，对得上。”
“好，既然查明了，派几个人去支援吧。”蒋之恒说。
“且慢。”李成蹊看向迟与灯，“他们三个都是什么修为？”
“两个炼气中期，一个炼气巅峰。”
迟与灯说完，沉默了。
云何宗掌门李成蹊金丹修为，二位长老亦同。往下，作为大师姐的迟与灯为筑基中期，同阶以下无敌手。
其他弟子多为炼气，筑基寥寥。
这两个炼气中期，一个巅峰，竟殒命了。是何等凶险？
“师傅，我去吧。”
李成蹊想也不想，“不行。”
理由很多，最重要的是身为师傅，他不想徒弟以身犯险。
若真那么凶险的话。
这时赵影来道：“也不知道那三人是死是活，不如先看看魂灯？”
迟与灯当即进殿，取了魂灯来，其中两盏已经灭了，还有一盏燃着，可惜火苗微弱，如风中残烛。
这下更麻烦。
人死了，不必去；人活着，哪怕一个都要救。
迟与灯打定主意，掌门长老不可能出马。余下的，她去，那弟子还有一线生机。
“师傅，让我去吧。”
蒋之恒和赵影来知道她非去不可。
但他们在等李成蹊做决定。
他是掌门，是迟与灯的师傅，他不允，迟与灯踏不出这门。
-
桃花树下，一壶清酒伴一碟糕点。
一只手端起瓷碗，在点心里挑挑拣拣，最终选定小青蛙。
因为它丑，先吃。
迟与灯到时，远远看见簌簌桃花迎风而起，溅落那人满袖。
点心甜得他眉开眼笑，余光发现了她，微微扬声：“大师姐。”
迟与灯走近些，在他身旁坐下。
百里瑟为她倒了一碗酒。
桃花也饮一壶，在酒面晃晃荡荡。
“小师妹，我要下山一趟。”迟与灯不想他担心，“和小满一起去，你待在宗门，有什么事就找伏灵。”
百里瑟的眼骤地一冷，“你要去哪儿？”
迟与灯捧着酒碗，手指无意地刮着杯壁，“三水村，有一个弟子出事了，我和小满去带他回来。”
她故意这么说，打消他的担心。
百里瑟嗤一声，道：“大师姐，弟子堂的任务至少三人才能接，这位师兄是谁，这么厉害，竟能一个人出入最东南的村落？”
过目不忘的本事又派上用场，迟与灯一说，他就知道三水村在哪儿。
迟与灯投降，道：“小师妹，他是云何宗的弟子，也是我的师弟，只要他还活着，我断没有抛下他的可能。”
“我和你一起去。”百里瑟斩钉截铁道。
迟与灯愕然，“啊？”
“我已是炼气中期，能保护好自己。”不容她拒绝，百里瑟往她嘴里塞荷叶糕点，起身离开，“就这么说定了。”
走归走，不忘捎上剩下的糕点，带回去慢慢吃。
走在羊肠小道，百里瑟满心杂绪，乱成一团。
自他来玄青界，事故频发。虽李成蹊不说，云何宗内亦无异样。但他感觉到了变化。
——灾难变多了。
弟子堂的任务多了起来，听师兄们说，从前发布的都是些“采药”“打虎”“寻物”的简单任务。
对修士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现今都是“驱瘴气”“封恶鬼”“逐怨兽”。
这里头还有处蹊跷。
百里瑟阅遍云何宗藏书阁，书中从未提过“魔”。
好似玄青界根本没有。
他问过一位外门师兄，后者说：“魔是什么？从未听说过。魔修？更没听说过了。小师妹，你都是从哪儿知道的啊。”
玄青界，处处透着古怪。
迟与灯此行不太平。
他的命是她的，她出了差错，先死的是他。
所以他不得不去。
再者说，她若死了，就没点心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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