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往东，绿意凋零，鸟兽声绝。
迟与灯三人御剑而行，不休不眠赶路一日，遥遥看见笼罩在残阳斜影下的三水村。
村庄静谧，碑上“三水村”已磨去一字，仅剩“三村”。
周遭死寂，不闻鸟啼不闻兽吼。
忽然东边林子掀起一阵鸟潮，喧闹着压过昏黄的天，一两只落在石碑上，鸦眼乱转。
迟与灯把百里瑟护在身后。
百里瑟低眸看她披散长发两侧柔顺的麻花，无声一哂，轻语道：“大师姐，我能保护自己。”
他为迟与灯而来，要挡，也该是他挡在前面。
音落，他揽过迟与灯，走到前面，“我去探探路。”
李小满赧然，小师妹才炼气中期，比他这炼气巅峰胆子还大。
不过也是，入宗三年，凭三灵根的底子到炼气中期，多少和他一样的弟子羡慕嫉妒恨，晚上在被窝里痛哭：
都是三灵根，他们一年入道两年炼气，最快十年才到炼气中期！小师妹是骗子，骗子！
迟与灯阻拦不及，转眼功夫，百里瑟已进了村。
她和李小满忙追赶上去，转过村口，两排错落瓦屋并茅舍、猪圈。
几个村民围着百里瑟，惊异地打量着，不曾开口。
一年级稍长的老者走出瓦屋，清澈的眼在百里瑟三人身上转一圈，笑道：“三位可是云何宗的仙长？”
这应该就是村长了。
迟与灯颌首，“正是，我们收到了一位师弟的传音符。请问村长，一个月前是否有三个云何宗弟子来此？”
村长攥拳咳嗽，后道：“是来了三位仙长。”
李小满着急道：“他们在哪儿？”
村子后方，有一个深坑。
村长带他们到边上，指着道：“一个多月前，突然出现这个大坑，下面都是瘴气，我们不敢下去，只好向仙长们求救。那三位仙长来了之后，隔天就下坑去了，至今未回。”
李小满垫脚看，不知多深。扔了块石头，听不见回音。
“从他们下坑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你们为何不上报？”迟与灯道。
村长嗫嚅：“我们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出了事，这万一你们来了，他们又上来了……”
李小满围着坑观察了一圈，“大师姐，要下去看看吗？”
村长闻言，道：“天都要黑了，三位要下去也得等明天。村里有几间没人住的屋子，三位先过一夜，明天再下。”
迟与灯望向天边，夕阳渐隐，尚余残光。
思忖片刻，对村长说：“也好，休息一晚，明天再下。我想到这周围走走，能劳烦村长带路吗？”
-
“之所以叫三水村，是因为我们村子周围啊，有三个水潭。二位知道积雪花吗？”
“没听说过。”迟与灯摇头。
百里瑟在书里读过，“知道，丹阳和苍寂地界的皇室贵族最爱此物。据说入手冰凉，能照夜。”
云何宗没有皇室政权，虽有富贾，但大多对这只能看不能吃的玩物不感兴趣。
迟与灯感慨：“小师妹真博学。”
百里瑟双眸弯了弯，“嗯。”
“对，其实这市面上十之八.九的积雪花都来自我们村子。因为积雪花只长在寒潭。”
村长停下脚步，“到了。”
茂林环绕，寒潭水清，一顷碧波宛若明镜。
最后一抹夕阳隐没，看似普通的潭水忽然泛起微澜，幽幽靛蓝透水而出。
近乎无色的潭底开着一丛又一丛琉璃般的花，小鱼畅游。
“积雪花要夜晚才能采。”村长道，见迟与灯弯腰触碰潭水，连忙道，“不能碰！”
他以为迟与灯会被潭水冻伤。
但她半只手伸进去，捞起一捧，也没见手指结霜。
“这水真冷。”即便是冰灵根，也感觉到沿手指往心脉爬的寒意。
迟与灯撒了手，问村长道：“你说你们用积雪花换钱？水下这么冷，修士都扛不住，你们普通人怎么忍耐？”
“我们在这里长大，身体和别人不大一样，能忍耐半个时辰。”村长说，“二位，天黑了，该回去了。”
茅舍里，李小满把床铺收拾好，抬头见迟与灯回来，“大师姐，你们去看什么了？”
“村里的寒潭。”
迟与灯从储物袋取出茶具和自带的泉水，冲泡三杯，“别喝这里的水。”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迟与灯出发前做了一整盒点心，整整七层，够他们吃一个月。
吃厌了，叫小纸人做饭炒菜也行。
师弟李小满的关注点又跑偏了：
“大师姐，你已经筑基了，为什么需要吃饭？”
“辟谷丹没滋没味的，谁喜欢吃。”迟与灯反问，“你知道为什么大家以前不吃膳堂，现在却天天吃吗？”
这道题他会做，“因为好吃啊！”
但不利修行，李小满：“可是大师姐，口腹之欲也是欲……”
百里瑟已坐下朵颐，闻言，说了句：“那你别吃。”
大师姐做的点心都是他的。
李小满反倒委屈了，小师妹对谁都冷冰冰，唯独大师姐。
“小师妹，今晚你守在屋里，我和小满出去一探究竟。”
夜黑风高才好办事，她觉得三水村一定有秘密。
百里瑟一口咬断小白兔，顿一顿，慢条斯理地用牙撕碎。
-
月升乌啼，星沉露滋。
纱窗后豆大的灯熄灭，村庄陷于寂静，牲畜都睡熟了。
迟与灯察觉茅舍两侧的屋子有人住，而且都醒着。
像在监视他们。
她从后窗跃出，踩着树叶跃上林梢，身轻如燕，没人发现。
一道人影紧随她跳出。
迟与灯看深坑方向，“小满，待会儿我先下，没情况你再下。”
“一起下。”
听这声，迟与灯回首，无奈道：“小师妹。”
百里瑟冷冷清清地应“嗯”，仿佛迟与灯说他便是无理取闹。
不待再言，百里瑟先动，如一支迅驰的箭脱弓。迟与灯跟过去时，他已纵身跃下，只好跟着跳下。
坑果然很深。
迟与灯没用灵力，她想看看有多深。
越往下越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正数着秒，突然落地。
一双手臂揽住她，拥入怀中。
百里瑟指尖一划，浮起一朵火苗，照亮前方的路。
长长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
被他接个正着的迟与灯动动手脚，“小师妹，放我下来。”
他比自己高太多了，像老鹰抱小鸡。
黑暗中，百里瑟露出点心被抢的神色。
双脚触地，迟与灯四下观察。
实在太黑了，百里瑟正想有何物可照亮，触目所及忽然冒出一盏幽蓝的荧灯。
不是灯，是花。
迟与灯捧着两朵积雪花。
周围越黑，积雪花越亮，看不清的甬道尽头都被照出模糊的形状。
百里瑟不记得她下过潭，“哪儿来的？”
“让小纸人下去采的。”迟与灯说，“皮皮说下面可冷了，当鬼的都受不了。他说要是再带上半个时辰，就算是鬼也会冻僵。”
小纸人皮皮探出她的衣襟，赞同地点点头。
那岂不是很蹊跷。
就算三水村的人再天赋异禀，能禀得过修士和魂体么？
百里瑟：“所以村长说的话……？”
“我才不信呢。”迟与灯指了指前方，“我觉得秘密就在那儿，走，看看去。”
二人往前走。
甬道尽头有拐角，再直走，又是拐角。如此九曲十八弯，终于看到一抹亮光。
迟与灯加快脚步，踏出甬道，豁然是个山洞。
她眼尖，看见倒在地上的两个人。视衣着，是云何宗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中修至炼气中和巅峰的人不多，堪称云何中层战力的弟子居然死在小小山村的深坑里。
迟与灯疾步上前，弯腰察看。
逐一细看，她心情沉重，“已经死了，魂灯灭的……就是他们俩。”
穿越前她也看了不少修真文，知道修真..世//////界奉行“弱肉强食”的法条。
但玄青界很和平，和平到她游历时杀了几个恶霸地痞，守山时灭了几个修真败类，便以为世间之恶，上限不过如此。
这两个弟子表情狰狞，生前定受过无尽折磨；身上的肉都被削去，目及皆白骨苍苍。
百里瑟动了动，也要来看。
“别看。”迟与灯起身拦他，蒙住他的眼，小声哀求，“别看。”
她怕百里瑟难受。
百里瑟攥住她的手。
禁制只会让他“像”女人，不管是何等的大能，金丹、元婴，甚至化神，其灵力、神识都看不出他的真身。
不代表他就是女人。
大师姐的手小小的，他一只手掌就能裹住。
一拉就能拉下。
半晌，百里瑟温声道：“好，我不看。你看看四周，还有另一个师兄吗？”
死了两个，还有一个活着。
迟与灯四顾，没看见活着的弟子，“没有。”
“死了的是什么样子？”
“表情可怖，好像生前受过可怕的折磨。身上没有一块肉，全都是白骨。”
百里瑟沉吟，“他们的肉，是被切下来的，还是被猛兽撕咬掉的？”
他的话如一道惊雷，劈醒了迟与灯。
“他们是被杀了抛尸到这儿的！”迟与灯道，“身上的刀口很整齐，或许……是生前被人一刀一刀硬生生剜下的。”
村长。
此事一定和三水村村长有关！
忽然，脚下颤动。
像天公震怒，往下落石。
百里瑟辨得声响是从深坑入口传来的。
等震动停止，二人返回入口一看，果然被从天而降的落石给堵住了。
大大小小的石头挤压在甬道前，这么多石头，一个人不可能搬动。
迟与灯明白了。
这是整个村子在作恶。
“用剑能劈开，但这里会塌。”迟与灯道，武力值太高也会头疼。
百里瑟另有想法，“用小纸人要搬多久？”
“不知道，这么多石头，他们工作量太大了。”
迟与灯祭出一百只小纸人，由皮皮他们带领着，一边嘿咻嘿咻地搬石头。
“谁？！”
百里瑟的神识察觉到一缕陌生气息，挥手甩出拳头大的火团。
雪光一掠，对方的剑劈开了火团。
火团落在甬道两侧，照亮他的脸。
是个青年，背着剑匣和一身寒光，人比剑锐。
不知怎么，他喉结微颤，满目惊愕。
两个字似历经世间磨难、翻遍万水千山，自他唇齿溢出。
“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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