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瑟眼神骤时变了。
若山雨欲来,风雷将至。
只一瞬,百里瑟疑惑道:“大师姐,什么神光宗?我确实在藏书阁的《四海览纪》上读到过灵纪界。但这神光宗不曾听过,是谁同你说的?”
他醒来时,迟与灯与徐续昼似相谈甚欢。
肯定是徐续昼说的,亦或者他直接问了迟与灯。
他知道自己是谁。
百里瑟眉头微拧,杀气如芒掠过眼底。
他见过的人不多,在神光宗,就只有师兄师弟们。
离开神光宗,更屈指可数……等等。
一张有过一面之缘的脸,从记忆深处蹦出。
百里瑟想起来了,他在昼夜渊见过,儒门的徐道长。
迟与灯大为不解。
初见百里瑟时,她就怀疑过。如今见了徐续昼,她又觉着,徐道长都能升维,说不定白月光也行。
总不至于,百里瑟伤寒,徐续昼近视吧?
百里瑟见她不语,看神情,还未打消念头。
“大师姐,你说的这个百里瑟,名字和我一样,长得什么样子,又是何方人士?”百里瑟说,“我的身世你最清楚,虽然我入宗门晚,但对你,我向来毫无保留。大师姐,你总不会信一个外人,而不信我吧。”
嗯……小师妹说的在理。
迟与灯想到游戏CG,徐道长抱住的白月光分明比他矮一个头。
而小师妹人高体壮,估略下二人差不多高。
若徐道长抱住的是小师妹,岂非头磕头脑磕脑,磕出个大包?
二人在不毛之地相遇时,白月光曾说过她十五岁。
小师妹入宗门时已十六,修真界有吃了就能一年长高一脑袋的激素丹吗?
“说得对。”
迟与灯把自己说服了。
是她脑洞太大,误会了小师妹。
游戏界面一行大字,写着“由原书改编,人物贴合原型百分百”,在原书里,白月光早就死了。
她的小师妹活得好好的,才不要和死人沾边。
她是打消了疑虑,百里瑟尚未。
他似哄小孩般,道:“大师姐,是谁问你这些的?那个徐道长吗?”
迟与灯贸然发问,正需一块台阶。
“是啊。”
只这二字还不够,问到徐续昼那儿岂不露馅,“刚刚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瑟瑟’,我听着像是在喊你,就问了一句,他竟然还答我。我问他哪儿来的,他说‘灵纪界’,我问他‘瑟瑟是谁’,他说百里瑟,我说‘是不是云何宗的百里瑟’,他说是‘神光宗的百里瑟’。”
迟与灯一口气飞快说完,自信满满。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本事在云何宗属一流,哄得诸位服服帖帖。
只要马甲不丢,她就是云何宗“沉稳持重的大师姐”。
伏灵小满亦不能辨。
入夜春寒,林风穿树影而过,吹得篝火作响。
百里瑟浓墨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对。”
迟与灯一惊,不会吧,关键时刻掉链子了?
她略一斟酌,“好吧,他没说灵纪界,其实刚才你还没醒之前,我问了他是怎么来的。他说到‘星沉岛’。”
百里瑟信了。
他只看得出迟与灯没说实话,几分真几分假不知。
迟与灯松一口气。
心下狐疑,“小师妹,你怎么知道我没说实话?”
以往也在他面前扯过谎,不曾露馅啊。莫非是潭水太冷,冻得智商也高了?
燃烧的篝火映出他半面轮廓。
如远山,如春水。
百里瑟轻轻笑,“我一直都知道。”
是织命咒那点微弱的联系?
还是三年来守在她身边的默契?
——两者皆有吧。
忽听一声剑鸣。
栖夜的鸟群惊声而起,纷纷逃离被剑气削去一半的树林。
剑气从村庄方向来,看威力,是徐续昼的剑。
-
师门有交代,不能伤凡人。
这一剑旨在喝退,可围着他的村民,虽面露恐惧,却不退缩,反而举着农具试探着缩小包围圈。
徐续昼握紧添灯剑,心里有道声音诱惑着他:
杀了他们。
区区蝼蚁,杀了又何妨,快,杀了他们……
不杀他们,你的瑟瑟焉能活?
“徐道长!”
一声厉喝,伴千里冰霜袭来,在徐续昼和村民中间筑起冰墙。
迟与灯以鞘做剑,和村民打斗。说是打斗,其实是单方面的狂殴。
不多时,村民都被她打倒,疼得遍地打滚。
百里瑟嫌麻烦,画了个火圈。
迟与灯打趴一个,他就丢进去一个。直到剩下一个。
至于徐续昼,他不想理,甚至想把冰墙筑高一点。
迟与灯甩袖,一脚踩住村民,冷冷地逼问道:“村长在哪里?”
白霜从脚下蔓延,如藤蔓渐渐爬满村民全身。
村民冷得牙关打架,四肢颤抖。即便如此,哀怜地道:“求你……村长……他不知道,是我们……做的……”
迟与灯不信。
这种事怎会没领头人,一群村民联合杀害修士,还成功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迟与灯有理由相信村长不是普通人。
“放开三哥!”
茅舍门开,村妇推着昏迷的李小满出来。
李小满面色发紫,紧闭着眼,不知中了什么毒。
村妇手里握着一把大砍刀,重复一遍:“放开三哥!不然我割他的肉!”
看刀刃,正是切下云何宗弟子一身肉的砍刀。
他们生前肯定是清醒着、活生生地被割肉,迟与灯不忍去想。
村妇很怕,人一怕就不理智。她以为迟与灯不放,方说完话,手起刀落。
李小满的大腿肉落在满是尘土的泥地上。
他虽昏迷着,表情却变了,似承受巨大痛苦。
冰龙冲天而起,怒气化寒,裹着雷霆向村妇砸下。
村妇第一次见到修仙者的愤怒。
翻江倒海,毁天灭地。
生死一刻,她扔下砍刀,扑向地上的村民,她的丈夫。
“住手,求求您,住手!”
村长踉跄着跑来,跪倒在地。
百里瑟伸出手,接住漫天飞散的冰花。一息之前,它还是惊天骇地的冰龙。
村妇紧拥着丈夫,死亡未如期而至,她茫然抬头,看着迟与灯。
一丝血从迟与灯嘴角渗出。
她抬指擦去,神色无波无澜,“解释。”
她要一个解释。
“这件事和村长没关系,都是我们,是我们想出来的主意……”
村妇掩面而泣,“不这么做,他会死。”
三水村世代以积雪花为生。
那时的寒潭还不算冷,村民轮流下水,取得积雪花,卖给丹阳和苍寂的皇亲国戚。
寒毒淤积,世代短命,但为了子孙后代,也认了。
直到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寒潭一夜冰封,解封后潭水冷于以往数倍。村里青壮年也无法在潭下待半个时辰。
这时,村长封了寒潭,不允许大家再去。
那生计怎么办呢?
他说他有办法。
第二天,四方桌上依旧摆满了荧荧的积雪花。
“他瞒着我们下水。那么多的积雪花,要多少次才能取来。你们看他,像个八十岁的老翁,可他今年不过二十岁啊!”村妇痛哭,“津平啊,你爹走的时候,叫我好好照顾你,说你年纪小,就算接了他的位子,也还是个孩子。可是到头来,是我们害了你,是我们害了你啊……”
村长哽咽,“是我自愿的。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不可能看着你们饿死。”
迟与灯神色复杂。
“你们为何杀云何宗弟子?”
“是一个声音。”村妇道,“我们都听到了一个声音,它说,只要杀了修仙者,把修仙者的肉给津平吃,津平就会慢慢好转。”
迟与灯诧愕,“声音?”
“是心魔。”
徐续昼倚着冰墙,唇角渗血,像经过一场恶战。
他接着前言道:“他们想村长的身体好转,便有了‘欲念’。心魔有了可乘之机,蛊惑他们杀人取肉。”
百里瑟眼帘微微一动。
其实他也发现了。方才,铺开神识,他察觉到这些村民体内有一股阴郁之气,一动念就能揪出来。
寒毒在经脉,阴郁在心中。
魔界最低等的存在,只会诱人入梦、蛊惑人心。心念坚定者不受其扰。
徐续昼不知道玄青界没有魔。
当他说完,见迟与灯震惊难掩,不知为何。
“不可能!”迟与灯驳道,“玄青界根本没有魔,创界千年有余,从未有过‘魔’。”
“没错。”百里瑟阅遍经典,再清楚不过,除非记载有“魔”的书在其他宗门,“云何宗所有藏书中,不曾提及‘魔’。”
徐续昼一愣,笑道:“云何宗的藏书,你都看过了?”
话里带褒扬之意。
迟与灯:?
现在很严肃,请徐道长不要犯花痴。
另外徐道长这工具人很不趁手,一点忙都没帮上,差评。
她实在不懂,到底是什么眼神,才能把百里瑟当成白月光,抱都抱过了不知多壮?
百里瑟冷哼,不理会。
迟与灯转回话题,问村妇:“那修仙者的肉有用吗?”
村妇黯然地道:“有用,但是只能让他不再衰老,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那他这一个月还下过寒潭吗?”
“没有。”
真是智商盆地,迟与灯气得打颤:“不下寒潭,不触寒水,当然不会再衰老!”
村妇如遭雷劈,方知自己白白害了两条人命。
犹记得那两个年轻人,很热心肠,来时帮了他们很多。村里新的猪圈,也是他们修的……
村妇捂住脸,无声痛哭。
他们都做了什么啊。
白死了两个师弟!
一时间,迟与灯不知该怪村民,还是心魔。
徐续昼道:“先驱出心魔吧。”
心觉嘲讽,最需要驱心魔的,应当是自己吧。
-
李小满做了场梦。
梦里他变成猪,屠夫一刀宰了他半块肉,他痛得猪叫。
他的猪友也不帮忙,一个忙着喷火一个忙着制冰。
气得他放了好几个猪屁,都猪队友!
醒来第一时间摸大腿,腿尚在,肉也尚在,都好好的。
窗外明星如豆,夜色正浓。
迟与灯捏着鼻子,“小满,你怎么睡着也能放屁?”
“大师姐!”李小满喜上眉梢,“你回来了啊。”
他怎么像没睡醒,迟与灯道:“你昨夜睡过去了?可知心魔入体?”
李小满挠脸,“心魔是什么?”
“心魔就是……”迟与灯打住,心想这一讲要说很久,“一种全新的入侵生物,类似非洲大蜗牛。等回去给你重头说起。”
电视剧八十集,他至少错过了前五十集。
“哦……”李小满又问,“小师妹呢?活着的师弟呢?”
唯一活着的弟子被当做储备粮,关起来了。
找到时奄奄一息,命保住了,根基却有损。
“明日启程,回宗门禀告师傅。”迟与灯道。
忽地百里瑟气冲冲地进屋,桌边一坐,先吃块点心压压怒。
徐续昼紧追而入。
手中握着一卷画轴,迟与灯瞥视,是个少女,乌发白衣,和游戏里的白月光一致。
稀奇的是有脸,但照古人的作画水平……安能辨是雌雄。
徐续昼着急,看见迟与灯,顿生主意。
指着画上少女,道:“迟道友,你看这画中人,是否和百里瑟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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