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人,自己踏着原路返回,这条走惯了的巷路,便显得有那么几分陌生。
“秦海,你说,大哥他是不是对楚先生过于殷勤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嗨!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哥。我觉得楚先生也挺喜欢大哥的。”
搭在门上的手顿了一瞬,屋内传出秦海平板无波的声音。
“你忘了妈妈的话吗,没有人会喜欢残次品。”
推门声打断两人的对话,秦无奕再任由秦海说下去,他能把苏小叶说哭了。
“秦海,那个女人不是你妈妈,不用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不是,那遗弃我的总是吧,不是一样的吗?不喜欢才会扔掉的。”
苏小叶不爱听这些,她借口功课没做完,跑回房间关上了门。
外间只剩下秦海与秦无奕两人,这种话题一旦开了头,秦海绝难止住口,苏小叶不愿意听,他就揪住秦无奕不放。
“连亲生父母都不喜欢我们,谁会真正在意?”
“秦无奕,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人家只是想拍电影才对你好,哪怕不是秦无奕,换成什么秦有奕也一样。”
放下茶果,秦无奕仔细端详秦海的五官,皱眉沉思。
“怎么?你生气了?是呢,人都不爱听实话。”
“不。”秦无奕道:“只是在想,你生父是不是姓萧。”
秦海:“?”
好在两人五官南辕北辙,秦无奕收回目光,继续吃剩下的茶果,对秦海的挖苦充耳不闻。秦海说他不动,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又见秦无奕一副油盐不进的滚刀肉样,甩下一句‘你要是喜欢他,那你就是自找苦吃’,将房门摔得震天响。
喜欢?
余光瞥见台子上的双皮奶,纸盒里还剩下一层底儿。秦无奕歪歪头,用勺子将剩下的那点刮干净,闻起来是甜的,还藏着一点奶腥味。
好奇地尝了一口。
口腔里满溢甜腥,舌头将固体奶块碾碎,触感便与血液一般粘稠。
叫他回想起小时候满嘴血的滋味。
难以理解,他人的喜欢。
但扔掉空纸盒时,却有些舍不得那人用过的勺子。含住曾属于楚桓的东西,心底便升起隐秘的兴奋与战栗感。
我想要他。
至少这一点,毋庸置疑。
从西北巷返回公寓,至少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楚桓打开微博时,李豪朋名下公司的热搜正好蹿上前十。然而,再一刷新,那热搜顷刻间就不见了。
这也在意料之中,李豪朋的新公司牵连甚广,可不止一双手急着来捂。
家暴曝光后,李豪朋原来的微博注销,品牌官博也不再更新。然而他名下的新公司官博却多次转发赵谦,赵谦近期电影的出品方、联合出品方中都有李豪朋新公司的身影。
随意刷了刷首页,一下子刷出来卓然的新片宣发,联合出品方里又有李豪朋的公司。
楚桓这才想起来,他和卓然的微博还是互关状态。
“对了,琢文。你上次去找卓然时,聊了什么?”
成功脱出赵谦的鸿门宴后,楚桓转眼就把卓然给忘了。后来相中了秦无奕,看他哪哪都合适,越看越喜欢,再没有另作他想。
“他说可以。”
“啊?”楚桓猛然抬起头,少见的迷惑了。
萧琢文直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但是,他要求您亲自去和他谈。”
都有秦无奕了,还有什么可谈的呢。楚桓摇摇头,道:“事情闹到现在这种地步,怎么可能再私下里见他。”
说完,不再看首页。正要退出微博,忽见好几条挂着李豪朋名字的热搜逆流而上。
#美妆圈李豪朋#
#家暴男李豪朋#
#性别歧视李豪朋#
#老王八李豪朋#
点进爬得最快的那条美妆圈热搜,才发现美妆圈的知名博主都在忙着挂李豪朋。
“姐妹们,那个男人又回来了!”日常教学视频开头,屏幕下方贴出一连串公司注册信息,博主还给加了炫彩特效:“来来来,看清楚了,李豪朋那老王八换新壳,照旧一个鳖样儿。又暗戳戳想赚姐妹的钱了,美妆、护肤品卖不出去,改卖卫生巾了。”
“老娘百万级别广告位,倾情奉献只为你一人。姐妹们认准这几个牌子,这不是排雷,这是帮你们排□□呢。”
“有人问李豪朋是谁?问得好,在我微博里搜李豪朋三个字,奇人共赏。看完你就懂了,什么叫排□□。”
热搜一时间风云变幻,各种带着李豪朋三个字的标签一路杀上去又凭空消失。到最后,所有李豪朋的热搜都没了,偏偏#老王八#三个字挤进了热搜第三。
蹦极兔:李豪朋你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老王八,可以,以后这三个字就代表你了,你接着撤啊?看你撤得快,还是我们推得快。
小乌龟乖乖:乌龟控泪流成河,李豪朋垃圾走开,龟龟那么可爱,你不配!
美少女战士:我爱豆昵称是小乌龟,我能说什么……我陪你一起哭吧。
现在公众有多讨厌李豪朋,李豪朋估计就有多恨楚桓。
然而,楚桓的立场,在《人间山色》开拍那一刻就已经站稳了。
大到可怕的宅子里,女人披头散发缩在厨房流理台下,昔日的风采蜷缩成小小一团,随着她的呼吸与恐惧颤抖着。
男人拿起青花瓷瓶的那一刻,楚桓再也无法忍受。
瓷瓶砸在脑袋上,和眼前的世界一起崩裂。
“□□生的野种,给老子滚开!”
哪怕做了亲子鉴定,楚承志仍然无法抛除芥蒂,他总怀疑自己漂亮的妻子与人有染。
也许是经常一起挨打,后来他母亲悄悄逃去国外,哪怕将他弃之不顾,楚桓也无法生出怨愤。
楚承志狠狠打了他一顿,发泄完两人份的怒火,便让他滚出家门,不要再出现在他眼前。十岁之后,楚桓搬出去独住。
好在,也是在十岁,楚越突然对他说:“楚桓,你要不要,做我的弟弟?”
那时小,未明白楚越话里的意思,只以为楚越之前从未将他视作亲人手足,与楚承志一样,认为他是个野种。
后来才晓得,楚越甚至没把楚承志当父亲。
“我讨厌与人产生联系,偏偏那样一对平庸的男女,却因为血缘,一辈子也甩不开。人不能选择自己的血缘,真是莫大的不幸。”
论起离经叛道,楚越一骑绝尘。
他扬起头,问道:“为什么愿意承认我了?”
“我们两个,是天生的兄弟。阿桓,我们是异类,也是同类。”
楚越经常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但是无妨,楚桓听懂了他话里的认真。他没多少机会叫爸爸,以后可能也没有机会叫妈妈了,然而至少,还有一个人接纳了他。
“哥哥!”
自那时起,哥哥两个字,便是他所有亲情的载体。开家长会是哥哥去,运动会也是找哥哥,同学嗤笑他是个没有父母的野种,他也能回击‘我哥哥比你们父母加起来都好’。
想着想着,就有点想楚越了。楚桓点开微信,一个视频邀约打过去。
结果……没接。
忙着吗?
遥远的M国,正值清晨,阳光大好。楚家两代人都热爱园艺,即使身在国外,庭院也走华氏风格,建成了一座御花园。
窗外生机勃勃,太阳光照进屋内,可惜,堪堪投射至床尾,床头人枯槁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仿佛躺在合了一半的棺木里。
“楚先生,BOSS早就掌控了华国的公司。如今请您签个字,只是走走形式而已。”伊夫面上带着公式化的礼貌笑容,躬身将文件与签字笔递至床边,道:“您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床上人倏然怒目圆睁。
“我与自己过不去!?是谁害得我变成现在这样!”
他所怒视的人,正背对着他,悠然观赏花景。
那一瞬间,所有的力气都散去了。楚承志的脑袋跌回枕头,眼珠子却还执着着,要在楚越背后剜出一个血窟窿。
“楚越!你不是人!”楚承志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困锁在这一张床上已有数年,生活无法自理,尊严与地位都是笑话。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正是他的亲生儿子!
“我是你父亲啊楚越!你但凡还有一点良知,就不该这么对我!”
“该?”楚越在窗边回过身,垂眸看向床上的男人,笑道:“什么该,什么不该,谁说了算?”
如果时光倒回,楚承志一定掐死这个逆子。可现在,他只能躺在床上,别说掐别人脖子,堪堪能拿笔而已。
闭了闭眼,楚承志道:“楚越,不管怎样,我生你养你,即使你对父亲有什么怨恨不满,却不能否认生养之恩。你现在收手,我就当什么也没发过。你想要什么样的父亲,我就成为什么样的父亲。好不好?”
“可是……”楚越拉过椅子,坐在床边,上身微微前倾,冷眼旁观这个男人的哀求,实事求是道:“我压根儿不想要父亲,怎么办?”
“你不要说气话,哪有人会不想要父亲的?”
“你吃苹果吗?”
“什么?”
床头柜上搁了一篮苹果,楚越拿起一个,道:“我给你削个苹果吧,报答你的生养之恩。”
“你不要岔开话题!楚越,算爸爸求你,你收手吧!”
父亲的废话哪有削苹果有趣。水果刀一点点将果肉与果皮分离,干净利落,不像莲藕,还藕断丝连。果汁沾湿了手套,楚越微微皱眉。不过无妨,忍受手套的脏污也是一种孝心的表现。
苹果削到一半,房门响了三声。
伊夫打开门,男人端着托盘走进来。
“楚老先生,该吃药了。”
在见到这男人的刹那,楚承志忽然狂乱起来。他拼命甩头,脑袋拱着枕头,头顶在床头,挣扎着挪动身子向后退,惊恐大喊:“走开!你走开!我不要吃药!我不吃药!楚越!!楚越你不能这么对我!”
“楚桓呢!?我要见楚桓!让我见楚桓!”
他怎么逃,也逃不出一张床的距离。
随手将削了一半的苹果塞进楚承志大吼大叫的嘴巴里,堵住那些噪音。脱下手套递给伊夫,楚越拍拍衣服,道:“不吃药怎么能行,这药得一直吃到你想通了,想开了才行。”
口袋里震动起来,楚越拿出手机走向门口,目光落在微信里那条未接通的视频邀约,脚步一顿,道:“哦,对了。楚承志,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提楚桓。记住了,将楚桓赶出家门,与他断绝关系,是你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床上人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呜呜哇哇’的怪声。
到最后,楚越走远,那‘呜哇’渐渐转低,变成一种绝望的呜咽。
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楚承志的眼睛死死盯住白色药片,凯文伸手去拔苹果,楚承志这会儿又不愿意松口了,他恨不得苹果长在他嘴巴上,将嘴巴彻底堵死。
使劲儿一拔,□□半个,凯文忍着恶心,从楚承志嘴里抠出剩下的半个。捏住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强行灌下药。
弄完这一切,差点儿出汗。
“为什么……”
药效作用下,楚承志双眼渐渐涣散,他喃喃道:“我的资产将来都是他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楚家的资产,楚越可看不上眼。”凯文看着神智渐失的楚承志,怜悯道:“还不明白吗,他只是想让你一无所有罢了。”
热门综艺《是姐弟呀》第五期录制后台,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镜子里的化妆师正忙着打理头发,时不时蹿过一、两个工作人员,调整视线,还能窥见几个十八线聚在一起报团取暖。
要是有一间专门的休息室,就不用忍受这片菜市场了。
收回视线,游戏界面里的小人儿重新动起来,王可心打了两局,不太顺利,越发不平,后面的十八线叽叽喳喳,讨论这个豪门太子那个娱乐总裁,好像多说两句,人家就能看上她们似的。
吵死了。
突然,一个男声斜里冒出,那音色极为特殊,特意压低了嗓音时,便如同枕边亲昵耳语,听得人骨酥心软。
“咦,好巧啊,可心姐姐也玩这个?”
侧过脸,看清来人时,她心中不由小小惊呼一声。
“段杰?你怎么在这?”
“我是这一期的嘉宾呀,可心姐姐没有收到通知吗?”
段杰歪歪头,桃花眼望向王可心。饶是她已经过了少女时期,仍逃不过一阵心跳加速。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有休息室吗?”
“是呀,可我一个人待得太无聊了,想找人说说话嘛。正巧看见姐姐你也在玩这个游戏,要不咱们加个好友一起玩儿啊!”
瞥见后面几个叽叽喳喳的小艺人都停了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窥探她,王可心一撩头发,拼命稳住唇角,道:“行,我朋友都不玩游戏,总是组野队也不好玩。”
又得重新弄头发的化妆师:“……”
加完好友,段杰干脆往她身边儿一坐,两人聊了些打法技巧,段杰突然道:“说起来,可心姐姐,你知道楚桓导演不?”
“知道啊,怎么了?”
“这个导演是不是超难搞,我之前想参演他的一部电影,他好像对偶像偏见,死活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啧,架子大得很。”
“不是超难搞。”王可心回忆起往事,悄悄翻个白眼,道:“是压根儿没得搞。这可真没办法,他看得上你,天上的月亮都给你摘下来,他看不上你,你把宇宙塞给他也没有。”
王可心挑挑眉,眼睛转了转,靠近段杰,低声道:“怎么,听你的意思,楚桓回来拍电影了?”
没回答她这个问题,段杰又道:“那姐姐,想让楚桓看上我,该怎么做?不瞒你说,我们公司有意让我走两栖的路子,看了一圈,我觉得楚桓导演的风格最适合我。”
“最适合你?”哪有适合不适合,不过是看楚桓带谁谁火,想凑上去沾点儿荤腥。这路子她以前走过,也确实火了一段日子,到现在回想起来,都对眼下处境意难平。
王可心咧嘴笑道:“小弟弟,你早出道几年,巴结他没错。可现在……你没关注一年前的事吗,他不行了,站都站不起来。”当年的联名抵制,她可也是签了名的。
搭在膝盖上的手收紧,段杰道:“那,可心姐姐给指条路子呗。您当年的《烟花巷雨》火遍大江南北,在影视圈,您是老口碑了。”
老口碑现在连部像样的片子都接不上。王可心沉默不语,段杰便温声软语哄着,到底惦记对方顶流的价值,一会儿录节目还得沾他光,王可心含糊道:“这就和游戏一样,一代版本一代神,你就看看现在是谁接了楚桓的活儿。”
段杰试探道:“赵谦?”
‘叮咚’
手机里划过一条提示。
王可心划开消息,原来是微博里赵谦转发了一个工作室的博。
意味深长地看向段杰,王可心道:“看来楚导是真的要回来了。你也真是想不开,非要撞他这个南墙。他也是惨,一回来就惹上你。不是说他看不上你吗,瞧,你工作室帮你撑腰了。”
赵谦转发的那条原微博,正是段杰的工作室。
微博里指责宏图影业刻意隐瞒导演人选,如果他们早知道楚桓进组,段杰绝不会去参加海选试镜。工作室还声称段杰在海选时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为自家艺人考虑,悦诚取消投资计划,退出联合出品方。
有工作室如此,震撼到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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