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就位!”
摄影机开机,录音开机,一切就绪,场记打板,陆斗庙会护蔚娥正式开拍!
这场戏中陆斗不再是蹲在沟渠旁的无名混混,摇身一变成了仇人遍地的义帮恶犬,而蔚娥依然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
月亮不会变,变的从来都是仰望着月亮的人。
他人的热闹里陆斗行色匆匆,薄薄的外套悬着一把细长硬刀,刀柄枪口一般抵着他的肋骨。他在桥下望见那个调皮的女孩儿,大胆地坐在桥栏上,探身去望河里漂流的纸灯。
桥上人摩肩接踵,齿轮一般嵌合着彼此,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陆斗头皮上踢踏。他几乎忘了刀柄的触感,随手在货车上扔下零钱,取走一顶宽边帽压在脑袋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抵着他的刀柄在威胁他这样做,竭尽所能地将自己遮掩起来。
没有什么比这种巧合更荒唐了,在杀人之前路过自己的救赎。
突然,人群里某个人踉跄了一下,多米诺骨牌刹那间摇摇欲坠,春台桥上惊呼叠起,人们你推我搡一心维持自己的平稳,蔚娥正在此时挨了撞。
失重感中,她听见自己的心扑通通跳动。
与此同时,另一颗扑通通跳动的心脏不顾一切地向他靠近。
千钧一发之际,戴帽子的高大男人拨开纷乱人群,伸臂揽住她的腰往桥上狠狠一带,另一只手稳稳压住帽檐。
蔚娥双脚落地的刹那,男人已收回手臂,化作慌乱人流里一尾抓不住的鱼。
先不算群演的数目,光是藏在桥上、桥下专门保障邬嘉丽安全的工作人员都有十几个。台词没有几句,主要抓两个主演一触即离的互动,预计最多三次就能过,秦无奕上了桥却开始频频出错。
场记已经打过五次板,邬嘉丽衣服下还藏着安全绳,大太阳底下妆都花了。
趁着化妆师补妆的功夫,楚桓招招手,秦无奕耸拉着肩膀走过来。
“抱我去桥上。”
“放在这里。”楚桓指了指邬嘉丽之前坐的位置,栏杆只有一米高,桥也是玲珑小巧,与水面的垂直距离不远。楚桓扭过身看向桥下待命的安全保障人员,右手扶在栏杆上,垂在桥外的左手悄悄向底下的工作人员比了个准备的手势。
没有回头与秦无奕做任何沟通,也不给他一点点心理准备,楚桓上身前倾坠向河水。
下一个瞬间,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将他带回桥上捂进温暖的怀抱。
‘嘭!嘭!嘭!’
耳畔心跳如擂鼓,楚桓抬头,被秦无奕眼眸中的怒火灼了一下。
……啊,好像吓到这孩子了。
环着楚桓身体的双臂越收越紧,秦无奕第一次对楚桓冷声冷气:“楚桓。你是不是一点也不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心上!”
平时又乖又听话的人生气起来,便格外让人无法招架。明明比这小孩大九岁,楚桓却站不住脚,因这怒火是自己一把点燃的。
“工作人员已经做好准备了……你别担心。而且,我相信你一定拉得住我。”
“可我没有呀!”秦无奕深吸两口气,万幸楚桓好端端待在他怀里,贴着他胸口,在嗓子眼狂跳的心脏才得以落回原处:“我要是没拉住你怎么办?你连安全绳都没系!”
秦无奕抱得太紧,楚桓都有点喘不上气了。
理论上说,他真正掉下去的可能性不足10%,即使掉下去了也会安然无恙。
然而注视秦无奕的眼睛时,楚桓却无法信誓旦旦说出口。他伸出手拍了拍秦无奕的脊背,顺着他后脑的头发,轻声道:“抱歉……抱歉……”
以前拍电影的时候,楚桓亲自给演员示范高难度动作不在少数,习惯使然,这次依然选择用最效率的方式带秦无奕入戏,不料给这孩子吓得够呛。受惊的大狗狗将脸埋在楚桓肩颈,低声道:“楚桓,要是你在我身边遇到危险,我是没办法原谅自己的。”
又安抚了半天,秦无奕才抬起头,额前的头发蹭乱了,化妆师跑过来给他补妆。
坐回轮椅里,楚桓食指轻点扶手,端详秦无奕冷成铁板的脸,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一会儿开拍的时候动作修改一下,两只胳膊一起揽邬嘉丽……就像你刚才揽我那样。”
原本的动作是一只手压帽子,另一只胳膊揽人。
陆斗是去杀人的,所以他畏惧将肮脏的自己暴露在蔚娥眼前。
可是当蔚娥有危险时,陆斗哪里想得到那样周详、细致。
“在邬嘉丽要回头时再用手往下压帽子。”
大概是不想楚导再次亲身上阵,也或许那股后怕的余劲儿尚在,第六次拍摄时秦无奕简直一气呵成。楚桓从监视器里抬起头,宣布过了这一条。秦无奕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背对着楚桓站在桥边。
“他好像还在生我的气。”
“我也生气。”萧琢文站的位置远一些,还没赶到桥上秦无奕已经拉回了楚桓。他待在楚桓身边的时间长,秦无奕这是第一次见识到楚桓的气人之处,萧琢文却已经无可奈何地身经百战。
“先生,如果你不在意自身安危,在乎你的人迟早会采取强硬措施了。”
“难不成要把我绑起来关进小黑屋。”楚桓随口一说,瞥见萧琢文沉黑幽暗的眼眸时,微微勾起的唇角渐渐下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不知为何,背后泛起一阵寒意,楚桓移动轮椅,道:“休息十五分钟。琢文,帮我拿一下拐杖。”招来副导演,交待道:“十五分钟后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代我一下。”
新换的轮椅没地方装拐杖,萧琢文将拐杖取过来,楚桓道:“放我腿上吧,你不用跟着。”
船上的工作人员忙进忙出,秦无奕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儿,迈开长腿走下桥。
“你跟着我做什么?”
秦无奕摇摇头:“我没有跟着你,我去上厕所。”
闻言,楚桓调慢了轮椅速度。渐渐地,两人距离拉开,直至秦无奕的身影缩成一个小点。
以龟速挪到公共厕所外,楚桓估摸着秦无奕已经不在里面了,用拐杖撑起身子。
厕所刚刚打扫过,瓷砖擦得发亮。右侧是一排立厕,左边一排洗手台,隔间就在洗手台右边,挡板不太高,好在没有小台阶。
第一间正好空着,这倒给楚桓省了些力气。
关上隔间门,楚桓肩膀倚在门上平复呼吸。公共厕所的气味并不好闻,楚桓没有歇很久,一心速战速决早点出去。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刹那之间。
拐杖感受到了保洁的敬业,竟在光洁照人的瓷砖上打了滑!
受力平衡土崩瓦解,万幸空间狭小,楚桓向后仰倒时先磕在了门上,在身体滑倒前堪堪稳住。
胸口剧烈起伏,无论说服自己多少次,开导自己多少次,唯有这种情况,楚桓至今无法释怀。
明明是那么简单一件事……
楚桓垂下头,刘海挡住了眼睛,让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砰砰!”
隔间门拍响。
“楚桓!你没事吧!”
秦无奕?!他还没走?!楚桓吓了一跳,还好锁住了门,他慌忙开口:“没事,只是滑了一下!”
“……楚桓,抱歉。”
还没反应过来秦无奕为何突然道歉,外面接连传来奇怪的响动,楚桓侧耳听了一阵,隔板突然嘭地响了一下并微微颤动起来。
一双手攀住了隔板的顶缘。
这一瞬间楚桓的大脑一片空白。
秦无奕撑住隔间顶端一个引体向上,半个身子探进来与楚桓四目相对。楚桓没有力气动弹,眼睁睁看着这小孩儿翻身落进来,踩在马桶盖上跳下来。
早知道他野,没想到他这么野!
楚桓现在反应过来秦无奕为什么道歉了,然而为时已晚。
“秦无奕!你这是侵犯隐私权!我都说了没事你挤进来干什么!”
秦无奕扯下一块卫生纸擦干净手,又扯下几片在右手缠了一圈,左臂环住退无可退的楚桓,代替拐杖承担起他的身体,右手绕到楚桓后脑揉了揉,道:“还疼吗?”
不疼了,只是快要尴尬死了。
“你出去。”楚桓将秦无奕往外推,半点没推动,手臂反而被牢牢握住。
“不,我扶你。”秦无奕道:“你就当上立厕。如果你介意,我闭上眼睛不看。”
楚桓:“……”我不介意你还打算盯着看吗???
狼狈、尴尬,一贯的好脾气彻底蔫掉,楚桓不耐烦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与你有什么关系,请你立刻出去!”
“然后放任你接着为了抑制生理需求减少饮水饮食,一点点摧残自己的身体?”秦无奕低声道:“楚桓,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这一件事,你依我好不好。嗯?”
这小孩儿不听话的时候简直世界第一的难搞。楚桓嘴皮磨破办法用尽,秦无奕皆不为所动。
最终...体力不支的楚导自暴自弃了。
倚在秦无奕身上,被他半搂着,楚桓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冷声道:“你闭上眼睛。”
听话地闭上眼,封闭视觉后,听觉的功能却突然增强,拉链划开的声音宛如指尖一般从耳畔滑至喉结,秦无奕的喉咙悄悄滚动了一下。
解决完后,秦无奕抱楚桓出去洗手,又将他抱向轮椅。
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娱乐圈大名鼎鼎的楚导演,全程将脸埋在小狼狗的脖颈,经历着漫长的社会性死亡,恨不得关上棺材盖就此与世长诀。
“秦无奕,我决定要讨厌你了。”楚桓闷闷不乐道。
“嗯,下午记得把保温杯里的水喝完。”秦无奕想了想,试探着道:“有需要尽管叫我。”
豁然抬起头,楚桓脸颊贴在秦无奕胸口,脸上未褪的红晕像是被秦无奕心脏那团火烘出来的:“你还没完了!”
“楚桓,我比你小九岁。”
“以后也会坚持锻炼身体。”
“什么意思?”
将楚桓轻轻放到轮椅上,秦无奕蹲下身子,平视他的眼睛:“意思是,我永远抱得动你。”
起风了,绿化带栽种的紫薇树风中摇曳。
非常巧的,有一朵恰恰好落在了楚桓微微屈起的指间。
仿佛正是命中注定属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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