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片如小山堆叠。
洛桑看了看眼前的烤羊肉,又看了看身侧的男人,震惊过后,倏然拍手笑开,“怀霜你好厉害!”
缠绕在少女发辫间的海棠红发带飘下,勾上少女细白的手指,妖妖着姝色,却不及少女弯眸笑靥。
殷怀霜侧眸,乌黑眼睫敛尽神思,手肘抵上桌案稍撑起身体,偏首,不动声色接下这声赞美。
片刻后,他抬手,捻开洛桑指间的发带,在她耳后,轻轻一压。
山间不知何处飞来流萤,细簌微光调皮地跃动,无知无畏撞向满身霜雪色的俊美男人。
星光入怀,恍惚也照亮男人幽沉的眼底,光浮于雪上,清泠泠疏冷温柔之景。
洛南卿望着不远处齐肩而坐的男女,注意到殷怀霜动手削羊肉的一幕,险些手中刀子往手掌削去。
当见到那盘削好的羊肉片被推到洛桑面前时,洛南卿木着脸放下刀子。为了他金贵的手着想,他还是不要在可能会见到更多惊悚场面的情况下使刀子了。
殷怀霜那双手可以冰冷无情地扣住人的脖颈,也可以轻描淡写抹去溅到他面上的鲜血,唯独不会有条不紊拾荤腥,更妨论为一个人理云鬓,道尽缱绻意。
仅是想想那个场面,洛南卿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洛南卿回神。
隔着篝火夜色,男人从少女身上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向他睇来一眼。
眼眸如霜,平静无波。
阴影投在殷怀霜身周,雪色衣衫恍如鬼影,意味不明。
洛南卿不敢再放肆打量,余光里,见一个丫鬟拎着食盒小步走向那处。
洛南卿不知食盒里装着什么东西,只见刚刚无声威胁他的男人,缓缓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火光下,如玉耳垂染上一抹粉红,辨不清是火光着色,亦或是捏出的印记。
殷怀霜很浅地凝眸。
洛桑将食盒里的膳食端出,一叠紫薯山药糕,一碗薏米菌菇粥。紫薯山药糕成精美的五瓣花状,二三黑芝麻做花心,置于白瓷叠上。粳米粥浓稠,黑色的菇粒沉浮于白色的粳米间,可见滚滚热气。
洛桑道:“你吃这个,养脾胃,不过现在好像有些烫。”
洛桑伸手,想用手心贴碗壁试一下温度,手腕却立刻被人抓住。
洛桑注意到紧贴着她手腕肌肤的那只瘦削手掌,诧异抬首,“怀霜,你……”
殷怀霜已松开手,道:“不要用手碰。”
他将汤碗挪到面前,用汤勺轻轻搅拌便送入嘴中,抬然自若地咽下。偏首见洛桑仍盯着他,便低声道:“试过了,不烫。”
洛桑无言,视线勾勒过他薄唇的形状,上面有薄薄一层水光,显得唇也更粉些。
依殷怀霜这般的试法,便是唇上被烫出个小泡来,洛桑觉得也不稀奇。
察觉到洛桑不再看他后,殷怀霜方重重抿了一下唇,随后将这远不如宫内膳食.精细的粳米粥一口一口喝完,甚至还吃了两块紫薯山药糕,远超往日的食量。
……
夜间,篝火旁渐渐只余洛桑与徐卿榕两人。
洛南卿解决完羊肉,摇着折扇离开,去饭后消食,再没回来,洛桑也不在意这位便宜堂兄去哪。
而殷怀霜面色实在不好看,洛桑乘他不注意时,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背,发现一片冰凉,立时将他赶回屋歇息。
夜色渐深,徐卿榕打了好几个呵欠,洛桑看不下去,“你先去歇息吧。”
徐卿榕瞪眼,打着呵欠道:“长夜漫漫,我怎么舍得让我们桑桑一个人等。”
洛桑抬脚做出踹的动作,笑骂,“别贫,再瞪眼你是想和金鱼比谁眼睛圆么?前半夜我来守着等消息,后半夜换你来。”
“行吧。”徐卿榕觉着合理,起身装模作样一抱拳,寻个房间睡了。
此处庄园洛桑与徐卿榕皆常来,十分熟悉。
徐卿榕走后不久,洛桑唤来仆从扑灭火,命他们再煮壶浓茶,便独自往前厅去了。途径一处厢房,洛桑脚步稍顿。
似乎,殷怀霜住的便是这间屋子。
想到他起身回屋时煞白的面容,洛桑不由浅浅蹙眉,他常常不将他的身体当回事,怪癖一大堆,不知这厢房他住的合不合适。
但时辰已晚,万一殷怀霜已入睡,她却将人吵醒也不妥当。洛桑想了想,左右只一晚而已,她抬步准备离开。
这时,屋内忽然传出“噼啪”一声,熟悉得洛桑
耳朵一麻。
洛桑回身,推开屋门。
月光钻过窗扇,洒进屋内,只见白色釉碎瓷片躺在地上熠熠生辉,茶壶盖子咕噜咕噜滚到洛桑脚边,啪嗒倒地。
“……”
站在桌案旁手握茶杯的人,无辜眨了眨眼。
殷怀霜舔过苍白干燥的唇瓣,一开口只发出一个颤音,不得不咽下解释的话。
洛桑咬牙,脾气将要爆发,一步一步走近殷怀霜,步伐踩出了手提大刀的架势。
直到近前,洛桑才发现殷怀霜额上密布冷汗,发鬓微湿,面色较刚才离开时更为难看,隐有忍痛之意。
磅礴气势如潮水般退去,洛桑问:“你怎么了?”
殷怀霜未答,瘦削单薄的身体像是已经要站不稳。洛桑抬手想要扶住他,却被挡开。
衣裳已被冷汗湿透,殷怀霜不言不语,克制地放下茶盏,勉力回身走向床榻,指尖发白。
走出两步,腹中猛一绞痛。猝不及防间,殷怀霜咬住下唇,溢出声痛哼。
他身体晃了晃,一双手比他所意识到的更快地扶住他,转瞬他便被枣糕香包围。
洛桑距离他很近,一手握着他胳膊。仿佛担忧他跌倒,另一手虚虚扶在他身后,倒像个拥抱。
少女莹亮的狐狸眼牢牢盯着他,声音裹挟着焦急,温温热热喷洒在他脖颈处,“你到底怎么了?说话。”
清甜的枣糕香让殷怀霜有一瞬迷离,他垂眸,眼睫脆弱地颤抖,不知不觉将一些力道交到洛桑身上。
“扶我去床上。”
听到殷怀霜开口,洛桑可以确定,他的状态极不好,一句简短的话语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吐不出清晰的字眼,放在他背后的手,隐隐摸到濡湿以及昭示瘦弱的突出的骨骼。
洛桑握着殷怀霜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洛桑扶着他走向床榻,只短短几步路,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却越来越重。直至碰到床榻,殷怀霜躺下,再忍受不了地抬手按上腹部,紧紧揪住衣裳,手背是青筋暴起。
他阖眸,强硬道:“你出去,我没事。”
洛桑会信才怪。
她走出屋门,片刻后拿着茶壶回来,望见床榻上的人已蜷起身子。
“怀霜——”
殷怀霜恍惚睁眼,深黑的眼眸内罕见地有一丝无措,很快便掩去。
他艰难启唇,“滚出去。”
满是阴沉怒意。
洛桑却非但没走,反而更走近些,甚至半蹲下俯身靠近。
殷怀霜不知何处爆发的力气,在这一刻翻身朝内。
他满身狼藉,无力孱弱,要他这幅模样落入他人眼,比疼痛更让他难忍受。
所有见过他这幅模样的人都该死,可眼前人……殷怀霜掩耳盗铃般地紧闭上眼。
“……”
洛桑轻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枕塞进殷怀霜头下,将完全不配合的人翻回身。不妨触及他骤然睁开的黑沉眼眸,其内有被冒犯到的凶狠以及更多沉甸甸的情绪,洛桑恍然意识到,他抗拒的缘由。
洛桑垂眸,不再将视线落到他身上。
茶盏被搁到床榻边缘,伴着少女无奈仿若低哄的声音,“刚刚不是想倒茶吗?”
“我重新拿了壶茶,温的,你喝一点。”
“我不看你。”
“……”
安静半晌,只余压抑的呼吸声。
床榻上忽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温暖柔软的手缓缓摸寻,虚握住殷怀霜冰冷的手,像捧住一个雪娃娃,连距离都是出于保护的疏远,一点点力道触及他手指。
“行了,别抓了,也不知道是指甲先裂开还是被子先破。”嘀嘀咕咕的声音。
“殷公子,殷大少爷,怀霜,霜霜,哄哄你了,喝些热茶……”
名为殷怀霜的“雪娃娃灵魂”傻了。
……
庄园内没有大夫,若要请大夫必须回城,一来一回天也该亮了。
洛桑想遍法子想让殷怀霜轻松些,无奈他完全不愿配合。
她留在此处,已是他的容忍极限。
不知折腾了多久,腹内翻搅的疼痛终于偃旗息鼓。殷怀霜沉沉睡去,眉眼俱是虚弱至极的疲惫,一手仍按在腹部,另一手却紧紧抓着洛桑的手。
洛桑试着抽回手,榻上的人立时眉心皱起,发出声轻哼。
洛桑不敢再动,掖来被子给他盖上。
她望了眼窗外月色。
月上柳梢,繁星遍野,夜幕深黑,像一双半明半寐的眼眸。
洛桑坐到脚踏上,微微仰首,发带缠在一处,她也出了层薄汗,额发贴在面颊处十分不舒畅。
洛桑烦躁地揉了揉发髻,自言自语:“我是不是以前欠了你呀……”让你现在来找我讨要回来。
浸透黑暗的月光寒而温柔,洛桑靠在床榻上,睡意袭来,慢慢也合上眼。
几处房屋黑暗,屋内之人深深入梦,而远方,有人披星戴月赶路。
官道上,马儿嘶鸣,缰绳急剧拉扯,来人等不及马儿停下便翻身滚落,跌撞冲向等候归人的家丁。
来人满面脏污,衣衫破碎,家丁不敢认人,直至那人颤抖着手摸出一块令牌,其上褐色纹洛氏家徽陈旧醒目。
来人嘶哑的嗓音撕心裂肺,尾音紧绷到消音,“快去通报小姐……”
前往庄园的一段路径,顿时灯火通明,深夜的庄园提前醒来。
洛桑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她不情愿地睁开眼。
“砰——”
徐卿榕破门而入,“洛桑桑,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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