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之后的少女带着独特的香气,懒懒的趴在床头,一双小脚不老实的翘起,脚趾头随着口中轻哼的曲乐扭动着。
五娘拿一块干帕子坐在她的后面,仔细为她擦拭湿发,温声提醒。
“你记清楚,如今你是宣城郡董家的幺女,董琼珠;宣城郡董氏是寒门士族,你好歹装的像一点。稍稍肿了鼻子便哭的梨花带雨,唯恐旁人不知你平日里就是个爱美又娇气的小姑娘。”
琼珠哼的小曲儿戛然而止,揉揉鼻子不说话。
“小镜子也是错,那小小一面,够三口的农户之家三个月的花销了,这种金贵物什,董琼珠可不会用。”
床榻上的少女忽然扭脸,一派严肃的纠正:“小镜子没有错,不许你这样说它!”
爱美也没有错,但她没好意思吼出口。
秦五娘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溢出一个冷笑来:“行,小镜子没错,洛阳城漫天飞舞的杨柳絮也没错,你这猪鼻子更没错,我错了行吗?自己擦!”
琼珠翻身就将她抱住,一脸可怜相的蹭蹭她的胳膊:“我的错我的错,小镜子你拿去便是,好五娘,别跟我一般见识呀。”
她将五娘拉回来,又将帕子塞回她手里:“你擦!”
然后自觉地爬回去继续趴着。
五娘看着手里的帕子,终是一声叹息,认命的坐回去,声音也放柔了:“不止是小镜子,你自己带的行李全都给我查一查,不合适的我稍后拿走。”
“这段时间我陪你留在洛阳城,恰好我手上也有点事情要办,你另外安排送往洛阳城的行李,我打算赁下一个小院子,都给你放在里头。”
“下回我们碰头也在那处,若是我不在,你留话给守卫便是。”
“洛阳不比家里,在这里不好安排人手,不能派人时时刻刻盯着你了。若有事,留下暗记,我们自会找来。”
琼珠一副听人念经的样子,心不在焉。
五娘来了气,一把拧住她的耳朵将她拖到面前,琼珠疼的哎呀直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秦五娘下手一点都不轻,她沉声道:“虽然说了多遍,但我还是要再强调——最最重要的是,明面上那安王妃对你亲和关爱,你们二人也谈得来,好似忘年之交。可是这人城府极深,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举手投足一个举动,都可能带着算计。”
秦五娘越说越担心,忍不住叹气:“你真是胆子大,竟敢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
琼珠救出自己的耳朵,小声嘀咕:“我这还没怎么样呢,你怎么尽长他人威风,灭我的志气呢。你也说如今是我打她的主意,要防也该是王府的人对我生防,你怎么反过来了。”
秦五娘是个暴脾气,扬手就要揍她,琼珠一个闪身,缩到床上团成一团,冲着她讨好的笑眯眯。
“我这是在提醒你!”秦五娘加重语气。
“安王妃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那种闲来无事招待客人往家中住的?什么一见如故交浅言深,说不准她瞧上你是真,打着什么知己小友的幌子,是要将你往别处用——”
琼珠一怔,顿时盘腿坐直了:“往别处用?怎么用?”
秦五娘一看她那茫然的模样就觉得头疼,连带着担心都加重了。
她在床边坐下,语重心长的与她强调:“先前我也不清楚这洛阳的境况,这些日子我暗中打听,知晓了一些事情。”
琼珠凑过来,眼睛里写满了好奇:“什么什么,说给我听听呀。”
秦五娘忧愁的看了她一眼,娓娓道来。
如今大缙的皇帝是天盛帝,诸王之中,只有安王与韩王是伴驾于洛阳,其余诸王皆在异地。
自古以来,藩王不在封地的,多半是被皇帝削藩夺权禁在眼皮子底下的,徒担着尊贵的身份,实则没什么实权。
但安王和韩王是例外。
安王和天盛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安王与天盛帝被围泗水滩,弹尽粮绝,安王就差割肉给天盛帝保命,好在韩王带兵救驾及时,这才幸免于难。
所以如今,安王与韩王是最受重用最得信任的两位亲王,往深一些,安王又比韩王要更加受宠。
可没想,这样的安王,竟迎娶了一个没有出身没有背景的寒门之女为妻。
在极其看重门第出身,士庶不婚的大缙,安王妃的出身显然是一个莫大的耻辱,多年过去,后生晚辈们是不清楚这些,但是越是高门之中的长辈命妇,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儿,自看不上安王府这位。
饶是如此,也没人敢明面儿上招惹安王妃。
因为她不好惹。
如今大缙国泰民安,物阜民丰,天盛帝更是如日中天,因此,夺得帝心的争斗俨然在暗地里悄悄展开。
据说,皇后原本是与安王这边走的亲近的,可是后来与安王妃闹了不愉快,转而就与韩王亲近了。
韩王更是为天盛帝搜罗了几个美人,这些美人如今都成了皇后的得力帮手,将天盛帝迷得连连召幸,连带着对韩王也更亲近。
“咔嚓。”
是嗑瓜子的清脆声。
琼珠吐出一片瓜子皮,吧唧吧唧嚼着仁儿,听得兴致勃勃:“然后呢?这与我来王府有什么关系?”
五娘惊呼:“哪里来的瓜子!”
琼珠转头从枕边拿来一个小荷包,兜着荷包递给她:“路上买的,吃吗?”
五娘:……
她真正担心的是,安王妃对琼珠这个素未谋面的晚辈这般热情,是生了和韩王一样的心思,要找美人去将天盛帝的心拉回来!
洛阳贵人多,又是天子脚下,她虽贵为王妃,但也是内宅妇人,稍有举动都会被人看的清清楚楚,这手难免要往远处伸。
“说是她厌恶宣城郡白氏,可到底是母家,是她生长之地,在那里弄个人不是更加知根知底好拿捏?”
“以她的性格,见人都要三分疑,怎么就对你无话不谈相见恨晚了?说不准是要将你彻彻底底收作自己人,卖到宫里去伺候老皇帝!”
琼珠小脸一白,捏着瓜子的手心都出汗了,“我只是来小住数月,我们说好了的。难不成她还能捆着我不许我走?若如此,岂不是跟拍花子似的将我卖了?”
秦五娘冷笑:“知道怕了?还拍花子呢,拍花子尚且要动点脑筋使点手段。你倒好,自己扑上来的,年轻貌美,身段俏靓,连捏的身份都敲到好处的迎合她的需要,她不拍你拍谁?”
琼珠紧拽手中的瓜子,忽然觉得整个人生都崩塌了。
但转眼一看周围的细致摆设,还有在宣城郡那几日与安王妃的相处,琼珠本能摇头:“你、你这人内心太过阴暗,一定是从小过得不好落下的病根,不信咱们走着瞧,等我达成目的,便能功成身退,什么收为己用伺候老皇帝的,通通教你咽回肚子里,打自己的嘴巴!”
见她还要反驳,琼珠眼珠子一转,岔开话题:“不对劲,你的轻功一般,安王府好歹是洛阳城的大户人家,仅是鸢北巷口都有官兵把守着呢,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呀?”
秦五娘出了名的人美刀锋。
无论是谁,不能质疑她的姿色,和不能质疑她的武功一样。
因为一句“轻功一般”,她卸了脸上的温柔,淡了眼里的笑意,凉飕飕道:“得亏小琼珠妙计相助啊。”
琼珠光是听“妙计相助”几个字就知道她讲不出好话,可惜没拦住,就听她说,“你在安王府门口那样一嚎,引得所有人往你那处看,我才好混进鸢北巷。”
琼珠:……
“安王府就更简单了,安王妃下令所有人不许看你的丑样子,全府上下恨不能一起摸瞎子,我大大方方走进来都没人敢看你信不信。”
琼珠摇头,为了尊严她也不能信。
五娘忽然拧眉:“不过有件事情挺奇怪的。你这院子大的离谱,却连一个下人都没有,安王妃不像是在这种事情上欠缺安排的人。”
琼珠合理猜测:“许是因为我给的身份低,不配用下人吧。”
五娘合理否定:“你的身份是一回事,王府的待客之道又是另一回事。不是这么比的。”
琼珠的眸子一亮,是了然的目光:“我知道了!”
五娘好奇:“为什么?”
琼珠瞅她一眼,摊手摇头:“小镜子叫我不要告诉你。”
五娘:……还挺记仇。
五娘到底是私闯进来的,来时因为有琼珠胡闹分散了王府守卫的注意力所以畅通无阻,可是再耽误下去,恐怕出去就难了。
“我不能与你多说了,你留在安王府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稍后你找个机会出门,我想法子与你碰面告诉你小院子的位置,只要位置定了,以后见面就方便了,小心些就成。最重要的是……”
秦五娘凑近,认真又严肃的看着她:“绝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你来此的目的,更不能暴露身份。别总以为只有你带着目的而来,指不定人家对你也有企图,将你算计入局。事事都防着些。”
琼珠学着她的表情,凝重道:“暴露身份会怎么样?被赶出去吗?”
五娘已经握住兵器,准备离开:“被赶出洛阳城都算好的,我是担心会给家主惹大麻烦……听说当年……”
一旁的人悄眯眯够长脖子,一只手又悄悄去掏瓜子。
五娘猛地刹住,瞪了她一眼。
琼珠嘿嘿一笑。
五娘别过脸探望屋外的动静,话题转的很生硬:“罢了,你这么聪明,谨记不能暴露就对了。若是安王妃要在你身边安插什么人手,你一定要留心仔细,对这些人防备些。”
“……若实在达不成目的也不要勉强,平安最重要。”
琼珠一言不发,只歪着头打量她。
五娘一回头就撞上她的目光,不由得拧眉:“听见我的话没!”
琼珠对着她露出一个笑脸,声音拉的长长的:哦——
五娘好气又好笑。
真想把她按着打一顿!
打到老实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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