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素有孝子之名,但绝非愚孝。
既看出了他这个弟弟对琼珠的防备,就该知道这防备从何而来。
他不点破不阻止,甚至不解释,最大的理由,不过是那些怀疑和猜忌,他心里也有。
谁也不傻,谁也不是木头。
即便是母亲胞妹的女儿,他们最讨母亲喜欢的小表妹来府上,也不曾见母亲心偏的这么狠的。
她对琼珠摆明了不一样。
事出异常必有妖。
萧武姿态慵懒的扯唇一笑:“母亲只有两个儿子,她自来羡慕姨母儿女双全,说不定是想给自己找个女儿回来养着宠着。”
他忽然翻身而起,平整的长袍倏然垂下,手臂撑着树干,坏笑着凑近萧恒:“养女儿未免不实在,可找儿媳却是个好法子。”
另一只手鼓励后辈似的拍拍萧恒的肩,语气里尽是揶揄:“兄长不考虑看看?”
红棉来请他们移步去用茶,萧武的话一字不漏的落在了她的耳朵里。
她动作一滞,愣在原地。
萧恒微盯着萧武一瞬,忽然出脚直接踹他下面。
萧武一个闪身,大笑离开。
然还未走远,外头的动静便由远及近。
王妃身边的人来传话,让各院在王府五年以上的家奴去王妃那里。
萧武已然站定,与萧恒的眼神撞上,兄弟二人眼中皆有诧异。
各院都去,他们院里的也要去?
红棉拉住来传话的:“可知是为何?”
“说是要选人去泛音院。”
泛音院?
萧武不走了,他站在原地双手叉腰,舌尖舔牙。
怎么又是她的事。
红棉脱口而出:“我也要去?”话是对传话的说,眼神则是飘向萧恒。
“红棉姐姐你在府中多少年?若是满了五年,应当也该过去。”
“可是……”
来人已经匆忙离去,要去知会其他人。
红棉不安的望着萧恒:“爷……这……”
红棉原本是萧武院里的人。
府中传言,二公子萧武对红棉有意,没想有一次萧恒病重,萧武担心兄长,派红棉去照看了几日,后来红棉就直接留在了萧恒的院子里,做了萧恒的一等侍女,身份直逼着通房丫头而去,在萧恒身边很受照顾看重,一般家奴都要敬她三分的。
萧武是个不太好相处的怪脾气,可是这事情发生之后,他竟然什么都没说,每日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
久而久之,府里人也淡忘了这件事情。
且不说等客人到了才安置奴婢的事情古古怪怪的,安王妃即使是要给泛音院选人,也该从剩下的婢子里面选,现在从各院已经用上的人里面挑选算怎么回事?
萧武哼笑,迈步出院门:“真能折腾。”
……
“呕——”琼珠险些被白糕噎的英年早逝。
安王妃吓了一跳,端起她的茶杯递过去。
琼珠猛灌几口,将白糕冲下去,立马举手作制止状:“不用,真的不用!”
安王妃随手翻着家奴刚刚呈上的名册,语气不容置喙:“泛音院至今还未派人去伺候,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近身伺候的,谁挑的都没有自己挑的合适,所以才未代你准备,全让你自己来选。”
她抬眸,定定看着琼珠:“我安王府待客不设奴仆招待,这可说不过去。”
琼珠脑子里全是五娘的告诫。
“安插人手”、“暗中观察”、“卖给老皇帝”、“为王府争权”这种尖锐的字眼蹦入脑中,让她如坐针毡。
她们不是朋友吗?安王妃不至于这样对她吧?
这奴仆,是点还是不点?
若是个套路,该怎么不露痕迹又完美的打破呢?
就在她忐忑间,被点名的奴仆已经鱼贯而入。
琼珠无意一扫,一眼扫到了人群最后面,也最拔高的那颗人头。
人头的主人昨夜还翻了她的院子,掀了她的窗户,话里话外全是不友善。
此刻,他分明是不紧不慢的缓步而来。
琼珠却觉得自己看到了索命的修罗,正踏骨而来。
她的心情如坠深渊,一片稀碎。
她已经把控不住局势了。
这莫不是什么修罗场吧。
……
萧武越过人群走到了最前头,对着安王妃见了礼,撩起衣摆就直接坐在琼珠身边的位置。撞上琼珠的眼神时,一改昨日的冷漠疏离,尽是亲和友善。
琼珠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眸子警惕的睁大。
演的,一定是演的。
她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
安王妃的眼神在两个孩子之间游移,若有所思,最后落在萧武身上,不至于冷淡,但显然并不希望他出现在这里:“你怎么过来了?”
萧武靠着椅背,挑着嘴角笑道:“听闻母亲没有给泛音院配置下人,是要等着琼珠妹妹亲自来选。须知妹妹是否能真正宾至如归自在舒适,院中伺候之人合适与否至关重要,母亲前脚才嘱咐兄长与我好好招待琼珠,如今儿子自然是关心琼珠妹妹选了哪些人,又是否合适。”
琼珠藏在面纱之后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这个萧武看起来也不小了,按照大缙的入仕制度,早就可以在安王的安排下入朝为官,哪怕不是年少有为,每日也该有点事情做。
不可能连府里选婢子这种小事也要掺和一脚。
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闲散庸碌成这样。
难怪安王妃在宣城郡的时候提都没提。
家门不幸。
果然,安王妃开始拆台:“平日里不见你听话一次,怎么这回就将话记住了?可见这与我吩咐与否没什么关系,得看对谁。”
萧武不置可否,直接开局:“人都在这里了?开始选了吗?妹妹瞧上哪个了?”
琼珠正在惶恐安王妃将话头往自己身上引的行为,见萧武岔开话题,立马对着他友善一笑,来回打量面前站着的人,细细端详。
厅内变得格外安静。
就在琼珠准备给话时,萧武搭在扶手上的手不自然的发力,手指因紧收显出骨结。
幸运而又不幸的,被琼珠的余光感知到了。
其实萧武表现的并不明显,但是琼珠天生就会观察入微,感觉也敏锐,因此察觉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琼珠心里飞快盘算起眼下这个场面来。
待客之道,讲究一个周全体面。没道理过府小住的客人要自己选婢子。大张旗鼓不说,后续还会有许多尴尬。
以安王妃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此举不妥,还会引起旁人的什么猜忌。
这样一来,答案只有一个。
她就是诚心把这事情做的声势浩大。
四舍五入,就是搞事情。
至于为何有此安排……
琼珠的眼神往身边的萧武身上瞧了一眼,刚好与萧武对视,两人体面的相互假笑。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此举谁的反应最大,谁就是这个因。
她故作试探的重新审视起面前的婢子们,一眼看过去,唯有一人衣着格外不同。
水红缎裙,包裹着纤秾合度的身子,长发束起,垂首的样子格外的羞答可人,最显眼的是,她的鬓边比一般的侍女多了一支样式简单的玉簪。
浑身上下写满了“我,与众不同”。
一道明光直冲琼珠的灵胎,将原本的疑惑冲了个干净,只剩下亮澄澄的真相。
完全明白了。
今时今日这个情景,简直像极了师兄与他的小厨娘那一出戏码——
出身卑微的小娘子,被出身高贵的小公子瞧上了;两人朝夕相处,互生情愫;奈何身份差距引得主母频下狠手,当着师兄的面将小娘子送给了妾侍生的儿子,逼的师兄差点寻死觅活。
幸得她这个小师妹及时出手,略施妙计助师兄抱得美人归,对师兄恩同再造,得了不少好处。
这萧武摆明了是王府的一根反骨,与其他人不是一个路数,还对她格外的不友好。
眼下,他恐怕在担心这位小娘子被选中到泛音院去伺候,受什么委屈。
原以为这是最难对付的一位,没想到峰回路转,难缠成了惊喜。
琼珠不傻,这高门大户内宅的恩怨纠葛她见得太多,夫妻之间母子之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闹不出的。
以萧武这长刺的性格,能被他瞧上的,定是温柔贤良又善解人意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做事周全很难被捉住把柄,贸然向她发难只会视作恶意刁难。
宅院里的事情,讲究一个多做多错,尤其是从未做过的事,更容易被拿捏把柄。
所以安王妃才会有此安排,让她这个客人亲自选婢子。
王府有客,客人不能怠慢,借她的手将那婢女选去泛音院,新的差事必定有新的错处,到时候要借故处置也轻而易举。
萧武即便想发作也不占理,说不定还会看出他原本欣赏的女子真的没有那么完美。
啧啧,这热情之下果然藏着借刀杀人的恶意!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儿子的幸福和母子之间的和谐,竟把事情做得如此迂回婉转。
琼珠心里的小人默默摇头。
放在早几年,她还天真烂漫的时候,这情她可能就真的承了,傻乎乎去选。
今时不同往日,她当然——
“王妃,琼珠出身寒微,即便在自己家中也不曾倚仗谁来伺候,王妃好意琼珠知道,单说那院子和这一身衣裳都叫琼珠受宠若惊,选奴一事,琼珠实在无从下手。王府之中自然是王妃最熟悉,只要是王妃准备的,定不会错的。”
她端坐着,温柔又从容:“一切听从王妃安排就好。”
要将烫手的山芋扔回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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