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珠不选。
绝对不选。
若方才的猜测是真的，只要她开了这个口，即便跳开那女子不选，安王妃作为一府主母，随便霍霍两句，人就能被塞过去。
届时惹火了萧武这魔鬼，她便是首当其冲的元凶，是他用来报复的最好对象。
左右安王妃安置奴婢一事古古怪怪的，五娘说的那种猜测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所以不选，说什么都不开口就对了。
安王妃意味深长的看了琼珠一眼，在听到这番话之后，笑容中夹杂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试探：“你当真要我帮你选？”
琼珠表情认真，坐姿端正：“其实选或不选，在琼珠心里都觉得麻烦王妃了。不、不然我还是住客栈吧，来时曾见过几家不错的，也免了叨扰。王妃请放心，绝非是王府招待的不好，实在是……”
她垂首，露出几分黯然的神情：“琼珠出身寒微，实在是受不起……”
她说这话时，萧武忽然转头，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眼，目光在她绣了金丝纹样的鞋子上停顿片刻，又转到她互拽在一起的手上。
安王妃脸上的笑意淡了三分：“客气几句就罢了，说这些就无趣了。让你来选，纯粹是怕选了你不中意的。”
琼珠立马软声道：“王妃说的哪里话，琼珠懂得不多，论眼光自然是王妃更胜一筹，只要是王妃选的，琼珠只有一万个愿意！”
她本就生的好看，说话小嗓子又软软的，真要哄谁，一准将对方哄得云里雾里只剩开心。
安王妃果然轻笑出声，食指虚点她：“就一张嘴甜，早知如此，我该一早全准备好，也免得多此一举。”
话一出，萧武的眼神就从琼珠身上转到安王妃的身上。前面的红棉也不安的抬头，飞快瞥了王妃一眼，又低下头去。
琼珠的内心四平八稳，她甚至微不可察的把自己的身子往后缩了缩，尽全力打通安王妃和萧武的视线通道。
对，不要看我，凶手在那边呐！
你们母子二人的矛盾，可不要将我拉下水呀。
安王妃的眼神略过萧武，转向面前这群婢子。
萧武的眼神紧张起来。
然后，就见安王妃身后走出来一个打扮格外干净利落的老嬷嬷，五十来岁的模样，垂手而立双目微垂，神情肃穆不苟言笑。
安王妃依旧看着招来的婢子们，话是对着琼珠说的：“李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做事周到也熟悉洛阳事物，由李嬷嬷照顾着你，我也放心。”
琼珠条件反射的要笑着点头，才点了一半，笑容和动作齐齐僵住。
老嬷嬷？
怎么会是老嬷嬷？
这难道不是痴情少爷苦命奴智斗恶婆婆的戏码吗？
这个李嬷嬷是哪里来的？
她的眼神慢慢的转向那位李嬷嬷，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这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在她还小的时候，身边就有一位老嬷嬷，因为有母亲撑腰，凶巴巴的不可理喻，总是要求她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学业上，比先生还严厉的监督她的功课，生活中，恨不能拿把尺子来刻量她的行走坐卧，稍有不慎便是打手板跪佛堂。
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后来……
后来她忽然病逝，琼珠抱着一堆写好的功课，在她的灵位前哭了三日，可是再大的哭声，也换不回老嬷嬷的一句不耐烦的训斥。
时过境迁，每每回想起这个人，伤心有之，怀念有之，可是在那些温情的画面过后，就全都是被童年阴影支配的恐惧。
她们那样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老嬷嬷都如此凶悍，如今这安王府出身的……
琼珠看了一眼李嬷嬷，又扫了扫一排排年轻美貌的小侍女。
她现在要求自己选还来得及吗？
“王、王妃太客气了，这位嬷嬷瞧着便是位能管事的嬷嬷，跟在我身边伺候实在大材小用。”
求生欲使她拒绝。
李嬷嬷仍是那标准的站姿，闻言微微躬身：“女郎哪里的话，老奴是王府的奴才，在哪里都是一样做事，女郎只管使唤老婆子便是。”
琼珠的内心挤满了抗拒。
使唤是不可能使唤的。
这辈子都不敢。
安王妃见她迟迟不点头，弯唇一笑，是极其好商量的样子：“方才还说，只要是我安排的你就一万个愿意，瞧瞧，我安排了，你果然不喜是不是？那就还是按照原先的，你自己挑挑。”
说着，抬手示意她看前面站着的人。
可以自己挑？
琼珠心中一阵如蒙大赦的狂喜，转过头就要开始点人。
然后她成功的僵住了。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头。
前脚刚扔出去的烫手山芋，又长了脚自己蹦回来了。
自这两日的观察，萧武这逆反的性子，必定还处在成长的叛逆期。
要是开了口，后头让他挂心的那位小娘子受什么委屈，她恐怕会有麻烦。
若是坚持不选交给王妃安排……
琼珠看了一眼恭敬端庄的李嬷嬷。
不选，结果会很凄凉，还是她一个人的凄凉。
若选……
琼珠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身边沉默许久的萧武，意外的发现萧武也好整以暇盯着她。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槽牙一直磨着一粒果核，有点磨刀霍霍的味道，那笑中带狠的眼神清楚明白的写着一行字——
你敢选试试。
……
“往后有劳李嬷嬷了。”琼珠目送府务繁忙的安王妃离开，对着身边的李嬷嬷见礼，连声音都轻柔了。
李嬷嬷面不改色，仍是那副沉稳老练的模样：“女郎言重，往后女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吩咐老奴去做，要出门要见人老奴都可以为女郎安排。”
话顿了顿，李嬷嬷再三思索，还是加了一句：“再者，女郎是客，往后莫要再对老奴行礼，于理不合。”
“是！”琼珠态度恭谨，整个人的状态俨然已经回到了当初跟自家老嬷嬷学规矩时的紧绷。
那不是她的嬷嬷，那是她的祖宗。
李嬷嬷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的点什么来缓和一下这气氛，酝酿一番，终是欲言又止。
李嬷嬷是王府的老嬷嬷，手底下自有一批亲自训练的婢女，李嬷嬷入了泛音院，她们也顺理成章的被一并调过来。
一个个如李嬷嬷一样，明明正值年轻俏丽，却是一丝不苟严肃又恭敬的模样，排成两列入了泛音院。
琼珠暗中观察，发现她们连走路的步子都是一样大小，行走起来整齐划一悄无声息，真是好看又可怕。
聚集而来的奴婢已经悉数散去，萧武看着少女如霜打茄子一般的背影渐行渐远，目光渐沉。
她最终还是接受了安王妃的安排。
不过萧武还是有些惊讶。
母亲为何安排李嬷嬷？
带着这份疑惑，他转道去了萧恒的院子。
“是真的！真真儿的！这肯定是王妃一早的安排，咱们不用争，争也争不过。”郑嬷嬷靠坐着一块大石头，一旁有几位同龄的老嬷嬷，以及各自带的婢女。
“昨儿个，都宵禁了，王妃睡下又起来，一定要看看那姑娘怎么样了才放心，衣衫单薄的往泛音院去，结果怎么着你们知道吗？”
郑嬷嬷说的绘声绘色，伸出自己的一双手来：“咱们那位王妃，亲手为那丫头上药，整个身子都抹了！”
一旁几个嬷嬷和婢女纷纷面露震惊。
“真的假的？”
“不可能，往日里王爷自城外军营回来，身上汗味重些王妃都不肯帮他搓背，怎么可能帮人家的身子上药呢！这不可能不可能，你瞎编也要有个道理啊。”
郑嬷嬷指天誓日：“我、我若编瞎话，就叫我一辈子被李婆子踩在脚下面！”
这可是个毒誓。
可是提到李嬷嬷，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据说，李嬷嬷是唯一一个在王妃出嫁之前就伺候在身边的仆人，先帝还在位时，这李嬷嬷连宫里的差事都做过。
资历高，最懂府里的主子们。
更有甚者，曾经王爷惹恼王妃，求和无门，是提了两壶好酒去李嬷嬷那边走了一趟，回来才找着法子哄好王妃。
他们这些建府之后才赐过来的奴才，拍马都赶不上。
也就多在王妃身边伺候的郑嬷嬷尚且有一争之力，且将越过李婆子作为为奴生涯的最大愿望，一直不遗余力的努力着。
李嬷嬷从一年多以前就开始不怎么管大的事务，多半是挑选一些新进府的婢子训练，而经过李嬷嬷手的婢子，皆是去了主子们身边近身伺候的，很有前途！
所以在家奴的圈子里面，一直将能被李嬷嬷挑中看做人生的转折点。
这样的老家奴，竟然被王妃重新领出山，去近身伺候泛音院那位。
谁还敢小看这个猪鼻子姑娘？
“哎……”郑嬷嬷叹了口气，觉得命运弄人。
没想到最后还是李婆子去伺候贵客。
“我看啊，王妃对这个姑娘可不是一般的看重，你们是不知道，这丫头……啧，我不好说，总之你们可别惹她，省的给自己找麻烦。”
一旁几个人正要点头，忽然纷纷脸色惨白，给郑嬷嬷挤眉弄眼。
郑嬷嬷一扭头，就看到萧武斜倚着假山壁，抄着手往这处看。
若说安王府中还有谁不能惹。
那就是眼前这位了。
郑嬷嬷当即领着人向萧武行礼。
萧武扯扯嘴角，似笑非笑：“都很闲啊。”
短短四个字，足以让众奴仆打个冰冷的摆子。
郑嬷嬷赶紧带着众人寻了个由头要遁走。
万幸的是今日萧武没有要为难谁的意思，大方放行。
等人走远了，他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这个丫头，到底凭什么让母亲这么看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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