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尊尊佛像下,奚荷胆大包天同柏修竹打商量,“而且我的吉符,呜呜,我的吉符化为灰黑了,我的心头血,我的朱砂痣……”说着说着,奚荷愈发难过起来,甚至真的挤出两滴泪珠由眼眶滑出。
柏修竹嘴角僵住,这道士敢当着大理寺卿面玩敲诈勒索!他舌尖顶上后槽牙,一字一句道,“你去柏正曜尚书府,帮我捎句话,就说‘长子危难’,家父会派人救我。”他摸索着那方小小吉符,因着符纸化为黑,“吉”字已难辨出。贪财归贪财,到底是素未平生救命之恩,且是当下唯一可信赖之人……柏修竹放软声音道,“你取下随便一精锐腰封上的令牌,它可予你入城;再由前襟内摸出短刃,你一女子,自己紧着小心些,遇事儿别怵,就说你是我柏修竹护的人。”
奚荷闻言手脚比任何时候都要麻利,这是个深秋夜,却是跑出了夏日风的爽快,呜呜,太阳升起她就退休了!
一路虎虎生风,刮的奚荷脸颊干疼,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于南城门外出示令牌,令牌上红墨刻“理”字,监城卫杵于高耸城墙上,提灯瞧了眼便放行,奚荷没跑远又倒回头,“我授命要去柏正曜尚书府,你可知此人府邸何处?”
身任监城卫的柏家幺子柏四一听这声儿了不得——女子,大哥差遣去他家府邸的女子。稀罕事儿!
奚荷肉眼可见原本一脸肃相的监城卫热情起来,“柏正曜尚书府就在沿大道左手边第三条巷子入内……”柏四说着觉得不放心,即刻正色吩咐守卫替换他上城门,而他则亲自护送奚荷到柏府门口,“嫂子回来帮我哥拿换洗衣物?他已经多日未归,昨儿母亲已经把他卧房腾空权当没生过他了……你看看还剩多少一并拿去吧。不过他马上就能回家了,因为有嫂子嘿!”
“我不是……”奚荷尚未说完,柏四已经激动得两步蹬上柏府前石阶,大掌咚咚拍起门来,想着以后也不会再见了,下次让柏修竹自己解释清楚误会罢!想不到他这般遭家人嫌,奚荷眼珠子一转又觉得理所应当,柏修竹过分不近人情,令人望而生畏!
原本打着瞌睡的门童被铜扣拍门声惊起,刚旋开插销红金刷过的铁门就被柏四猛的推开,他就差以棒槌敲鼓大喊“喜报,喜报!”
考虑到手里无鼓无棒槌,柏四绕着扣过去,嘭嘭,嘭嘭。“父亲,母亲,柏二,柏三,出来见大哥的媳妇啦!”
与此同时,困束千佛寺內肩臂受伤的柏修竹脑袋莫名一疼,眼皮乱掀,心下不安生,这小道士莫不是出岔子了罢!
小道士奚荷倒是没出岔子,只是被柏父,柏母,柏二,柏三四人团着围住的她觉着柏府出了些难以言喻的岔子。柏四不满意,插着柏二柏三间的空子钻进来,这下变为五人围观奚荷。她紧张地吞噎口水,“诸位何故用这般热切地目光瞧我?”
“奚荷姑娘是吧?”柏母摸出叠成团的锦帕,保养得当的手指将帕巾拨弄开来,内里有一飘翠的碧玉籽镯,哪怕光线不佳,都掩盖不住其繁星秋色共融,天穹瓦檐一齐之通澈。妙物无言,美玉无暇,想来是价值连城,怕不是两千两,是两万两都买不来的极品!奚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之物,哪里敢收,推脱中仿若被此五人压成地面铺实的青石板砖……上一只蝼蚁。
“爹,娘!……哦,不对。尊大人,尊夫人,我是来传话的!”奚荷焦急道,“柏大人如今被困于千佛寺密室内,托我带四字予柏府,说是‘长子危难’。”
“让他危难去罢。”柏母勉强收回原先猪肉摊主瞧见有猪可宰的热切,嘀咕道,“想要个姑娘真难啊。”同时手指提拉住柏父的耳廓往外拉扯,“还不快去救你儿子!探案不回家,而立不生子,女人不近身,还时时涉险!”
别看柏父好生高大威猛,眉宇间尽是威严气派,内里却是个妻管严,赶忙告饶道,“这不得给我点时间反应嘛!”柏父赶忙差人备马,由他亲自去接,想来柏修竹天生反骨,得罪佛寺中人也不足为奇。大咸僧侣地位崇高,不是武将能比,做父亲的多在官场烫了十来载浑水,明白水至清则无鱼,又特意打包了些礼物备好一同拿过去权当赔礼。
奚荷从被狂热盯视的窘境中冷静下来,只道:“不够。少说得百来号士兵。”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柏父终是意识到事态严重,夜里调兵,军营帐篷内鼾声震天,听着号角声集体整装肃发,浩浩荡荡驶过黄土大道。路上奚荷三言两语讲了个大概,柏父跟着奚荷指引,急速迈过层层石阶,到底还是担心。柏府向来口嫌体正直,虽是对柏修竹迟迟未在男女之事上开窍痛心疾首恨不得亲自替他上,但是内里柏父柏母还是相当疼这个年少有为的长子,柏二柏三柏四亦皆以其为榜样。
正殿金佛烛光中映照,诡异幽深。百面佛墙是一方正殿最为亮堂处,翻转过面,却也是最为黑暗处。
大咸律令中,佛家重地森严不可亵渎,僧侣地位更是尊贵无双,奚荷捏着袖口偷偷擦掉原先在桌面留下的半截脚印,继而拍打墙沿,“——柏大人!”
见内里无反应,柏父亲自上阵,气沉丹田,马步扎起,浑厚一记吼,整个山头抖两抖:“——柏修竹!”
通宵办案已经几十个时辰没歇过眼,在等待间隙倚着大.麻石墙阂眼,尚在浅眠中的大理寺卿耳道好似被人踹了一记佛山无影脚,震碎木林,息鸟慌张着扑腾飞起,男人眼皮掀开,眼眸里沉淀好情绪,方才答道:“——父亲。”
“——唉。”这话听着窝心,奚荷不作别想回应,而后心头大惊,她怎的这般夜里猛,竟敢骑大理寺卿脖子玩儿了!
险是柏父与柏修竹都未计较。奚荷只听那人井井有条道:“将中了‘梦魇’的士兵统一运回大理寺救治,暂不放回待做案件陈述;明儿重新押送所有千佛寺僧侣法师问审,需得留人把守出入口……”净空法师原先放言自己知晓谁是告密者,柏修竹恐他已遇害。“还有您身边这位,也劳烦压住不放回……呵。”大罪不沾边,小罪一箩筐,品行不端正,真得好好管教管教!
奚荷只天真以为柏修竹要私底下同他做一笔两千两银票的交易,甚至乖觉点头,“那你得派人只给奚家村村头那户人家递句话——‘明起养老’,他们便会安心等我回去。”
柏修竹继续说道:“强撬百面佛墙必定违反律令,今不得已为之,后面儿子会亲自领罚。”言下之意是一人拦锅,不想牵连柏父及随行的士兵。
柏父也未犹疑,只是重叹一声,便命人齐力将百面佛仔细着搬落,满是烛光莲灯的桌子也移开。三五壮汉同时发力,结实喷张的肌肉撞上石墙,尘埃扑飞,挪开条缝儿,那力道仿若连正殿房梁都跟着震荡,奚荷乖觉地杵在一旁。
到第三下,石墙已是旋开两尺宽口子,密室内幽幽显形。红领圆袍的男人翘起来并无异样,柏修竹推了把张录,已然昏睡过去,只好虎口卡着他胳肢先拖行出去,柏父适时接过。张录呼噜震天响,早就无知无觉。而后柏修竹仔细着将跟随他两年有余的牺牲精锐横抱着放入密室外半倚靠墙壁,只是稍有不慎,肠子湿黏成坨状团着又从破口流出。
奚荷瞧不得,赶忙将眼皮关紧。
柏修竹唇畔泛着白,眼眸里一片片重影,再也无力支撑,踉跄着朝前摔去。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包括闭着眼的奚荷。奚荷哪里想到这般八尺男儿,身材矫健嫩的壮硕,突然就前倾着压在自个儿身前,她当然支撑不住,后退不到两步便失了重心当柏修竹的人肉垫背一同摔落地,背脊落在寒意入骨的砖面,刺辣辣地钝痛;而跟前又同时迎来莫约四五钧的男儿镇压,胸腔都快给人压碎,浊气堵在喉头吐不出,连带着柏修竹腰封香囊处的白芷气飘落奚荷鼻尖。奚荷真是要在前后夹击中命陨千佛寺,见不着明儿的太阳,未能享受一日退休清闲时。
柏父赶忙将儿子撑起,以食指探鼻息,沉沉松口气,想来密室内也有“梦魇”。
奚荷有些不知所措,先是摸摸道士帽,后捂住两只耳朵,妄图遮住那通红到滴血的景象,平复顺气,抬手遮着密室方向,“内里还有人。”
正殿外石阶上下来人。柏父背着柏修竹放入马车内,奚荷撑着随后上了车放落帘布,坐于离柏修竹最远一脚。车轱辘扭动,期间奚荷侧耳倾听,什么声儿都有,唯独没有柏修竹的呼噜声,全然不似旁的中毒者,他极尽克制,姿态绝非全然瘫软,呼吸虽沉但绝对维持住了体面。
奚荷止不住将眸光聚焦在那人身上,哪怕隔着五指漆黑,她也忍不住去想——柏修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偷摸着想了有一会儿,脑海中闪过柏修竹失去意识倒在她身前时,唇畔无意擦过她耳垂的柔软触感……反正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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