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衣束身,黑巾裹面,仅露出炯炯有神大眼,奚荷便是京城最威风的前任道士,现任柏修竹唯一的弟子!
柏修竹捏了捏眉心,“走了,你在这里摆什么武打姿势,和张录一样是个不能武的,结案以后准备跟我上校练场。自保都不行,说出去丢我柏修竹的脸面。”
奚荷小声反驳:“什么……什么丢脸面,我这么机灵的徒弟。”
状元府邸位于城南,大门上挂着俩红灯笼,外头没有门童,想来是没来得及置办下人。柏修竹胆大,拉着奚荷胳膊由侧门闪入内,脚踩着新铺的石径小路,通向后.庭花园处。
两人很快便觉诡异,正常府邸哪会隔几步便挂盏红灯笼,一路映着隐隐红光。
奚荷默默吞了吞口水,悄悄用手指揪住柏修竹腰封,这可不得了,柏修竹赶忙把奚荷手移开,放到自己袖口处,压低声音几欲气声:“你扯我腰封,等会儿掉了,你对我的清白负责吗?”
“……”奚荷脸比纸灯笼还要红,融在这一方红灿灿的后院中。周遭静得好似连蜉蝣流动都有了声音。
走在通向中庭的长廊,奚荷额间忽然一凉,她抬手摸了摸,粘在指腹的雪点子已经融成冰水。奚荷抬头一瞧,来自天上的雪片儿悠悠扬扬地撒,大多被屋檐上翘起的转瓦片拦住,不给它继续掉落。
奚荷顺着中庭的四方合院,蹑手蹑脚踱了一圈,每间房的木门都是敞开,里头似是没有人气。
“是不是还未搬进来?”
柏修竹指着正中央的卧房,自敞开的大门,可以隐约瞧见榻上搭着锦衾,床榻的主人随意地将其揉成一团。
奚荷凭借红光瞧见了窗柩麻纸上的……八角红纸吉符?她下意识抬手想摘,及时被柏修竹扣住腕子抓了下来,再仔细瞧,每一面窗柩都贴上了红纸吉符。
——红色驱鬼。
奚荷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新任状元王思没少做亏心事。“像这般八角红纸吉符,是渡入道士灵力,真真正正用以保平安,抵挡煞气的符咒,可不便宜,他贴了这么多张,是多害怕报应轮到自个儿头上?”
柏修竹闻言,若有所思地垂眸问她:“何不用明黄吉符?”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柏师傅吃过的盐都比奚徒弟吃过的米多。奚荷全然不觉自己入了套,无比自然道:“这明黄吉符是最简陋的符咒,没有任何灵力,全凭道士心意,多用于检测有无煞气的存在……”奚荷察觉不对,可为时已晚,老底都给自己供出去了,手心一点点烫了起来。
“这样啊。”柏修竹声音里罕见有些揶揄,“怎么小奚荷一天对两种吉符,有两套说辞?可是觉得师傅好欺负?”
“……你不是说叫我‘小奚荷’便是瞧不起人吗?”
“哦吼,你还想反抗?”
奚荷瞪了柏修竹一眼,嘴皮子撩起一半,就听见窸窸窣窣踏雪而来的声音,她的下半张脸整个被男人干燥宽大的掌心虚扣住,一把拉至圆柱后。
两人鞋尖对鞋尖,各自听着那凌乱脚步声摇摇晃晃,接着便有几道人声混杂在雪中。
“王兄,我便送你到这儿了,明日,明日继续喝!”
——他现在才回府。
奚荷与柏修竹交互看了一眼,这可是稀奇,明儿就要新官上任,不早早歇息,拖到午时才回府。
紧接着便有一声惨叫声,人摔在雪地里的闷响,后是轻狂大笑——“我王思可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前途无量!“
周围有窸窣附和,想来是送王思回府的人。
奚荷掏了掏耳朵,又听了一会儿大门外客套离别话,而后才瞧见人晃悠着把大门合紧,由前院踱步至中庭,忽然就好似失了意识,坠倒在混杂着雪的黄土地上,一动不动。
奚荷眼眸里藏不住讶异,她对王思有过惊鸿一瞥——在赶往城东长公主府时,那一身白衣盛雪却眼带风尘的英俊少年郎,当时他杵在酒楼外,负手凝望着着火的方向。
“他不会摔死了吧?”奚荷摆着口型道。
柏修竹轻轻摇头,手掌虚虚扣住奚荷腰腹,当然出于礼仪,他没有搭上去,只是慎防奚荷探头探脑暴露自己。
“仔细闻闻。”他也对奚荷摆口型。
奚荷鼻尖吸来吸去,终是闻到一股复杂的酒味,像是混了黄酒,清酒,果酒……
——他在买醉。
新科状元郎深夜醉酒而归,赖倒雪地,兼之这些醒目显眼的红灯红符,但凡是正常人都直觉必有蹊跷。
忽而,那躺倒之人又诈尸般道:“不行,我是状元郎,我要活下去……活下去……”
一片红光中,奚荷瞧见王思挣扎着从泥雪里爬起来,缓慢又缓慢地踱至后院……
柏修竹提溜着奚荷远远跟着,停在长廊斜后处探出眼来。只见状元郎熟练地起柴刀将木柴劈碎,堆在火道外头,以火折子引燃,徐徐通过工匠凿好的通道,慢慢将卧房的地龙燃热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便捧起一抔黄土,将火堆扑灭。
农村贫户奚荷立即判断道:此人在乡下生活过,富贵人家的子弟可不懂这些。
变故发生在王思起身时,他似是有所察觉,缓缓将头扭向长廊处,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住长廊栏杆。
奚荷吓得攥紧柏修竹身上随便一处地儿,心都要飞出嗓子眼!
忽然,两人视线中的王思又一次直直倒下,栽在后院黄土地上,一袭白袍脏得不能再脏,雪花将他安详覆盖。
奚荷焦急地咬起嘴皮子,若是王思真是凶手,在捉拿归案前死了,诸多事情变成了死无对证,咸礼帝势必追究大理寺办事不利之责。她压低声音问柏修竹:“这可如何是好,有些人在雪地里睡一夜,人也没了;但我们去挪动他,风险也很大,且不说他会不会中途梦醒,但凡他醒后没有断片,势必会知道有人来过他府上……”
柏修竹拉过奚荷,“那便趁着王思不醒人事仔细搜查王府。”
两人由王思卧房搜起,柏修竹胆忒大,干脆是摸出火折子引燃了一盏油灯,奚荷身后忽然有光影,气得她当场打了柏修竹胳膊一下。
很沉闷的一声响起,柏修竹有一瞬愣神,接着他眉尾扬起,“你打我。”
“……”奚荷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解释此事,“你不要再吓我啦!”极低的一声儿,随后将柏修竹仍在后头,专注翻找起来。
这状元卧房里衣物并不多,也没个其它物件,唯有由锦枕下摸出一封黄皮信件,用浆糊封实了,尚未被拆开。
“要拆吗?”奚荷回头问。
“拆。”柏修竹毫不犹豫。
这一拆不得了,那是一封王思落款的亏欠书,写着每月会给予女方多少银两,却也一再强调,情起为错误,抽到斩断,希望对方也能把他忘了。“——致怜惜。”
好家伙。奚荷心潮澎湃,“我觉得是他了。”
“这只能证明他与怜惜有过联系,无法直接证明王思杀死怜惜,并投尸长公主府。”柏修竹吹灭油灯仔细放回原位,“把信件带走,吉符统一扯走,既然他信神信佛,内心惊慌难安,我们便再添多一把火,让他宛若上了烤刑架一般。”
人越是慌乱,便越容易自乱阵脚。
“走。”柏修竹提溜起奚荷后衣襟喃喃道:“怎么又不听话,刚又蹲着了。”
奚荷对由王府撕来的八角红纸吉符有浓厚兴趣,她晓得多少银钱一个,如今跟着柏修竹了自然不能搞些算卦挣钱的营生,但若是白得一批红纸吉符拿去卖,少说也有几十两收入。
两人走在深夜街道上,小雪淅淅沥沥。奚荷怯怯开口:“大人……”
“不能。”柏修竹心知肚明奚荷想要作甚,并毫不留情拒绝。
“……”
“送你回去。”
路遇更夫提着锣叫唤,彼时已是二更天。奚荷后知后觉打开了困意阀门,“大人,你可是时时像今日这般操劳?”
“差不多。”
“唔,大人果然厉害!”奚荷困也不妨碍吹牛拍马。
若是以前有男子惯享受女子吹捧,柏修竹是不屑且瞧不起的;可遇见奚荷后变了,原来时不时被夸赞一下,竟是通体舒畅,心情愉悦。
“若是能把吉符交予我手,那便宛若嫡仙下凡,星君之姿……”奚荷苍蝇手交互搓着。
柏修竹神色敛起,“想都别想。”他将奚荷送至门口,止于门外头,“明儿辰时前必须到大理寺。”
“……”奚荷抓紧时间入了暂时租赁的新院落,避开鼾声震天的卧房,随意挑了间偏方,奚父奚母布置了软塌和被衾,奚荷倒头就睡。
于翌日清晨,特别有求胜欲地清醒过来。
奚父在后院捣将黄豆捣鼓进磨石容器内,一圈一圈转着,是有模有样地在制作豆腐。
奚荷生怕迟到,披着御赐麾裘由宅院出发,却是在大理寺外撞见了意想不到之人。
那人高大健壮,瞧着是文武双全,却给人以一种跳脱感——不及柏修竹。
柏三昨儿已经在户部领了官服,登记了官籍,依着圣旨今日来大理寺入职。“奚荷姑娘?”柏三扫过这件白绒麾裘,柏修竹格外钟爱此样式麾裘,可是一次打造了五件。现在看来,也不是五件都留给自己的嘛。
“柏三哥,你来找柏大人?”
“嗯。我来入职。”
奚荷眨了两下眼,朦胧之中察觉到咸礼帝此举似有深意,毕竟没有皇帝愿意让一家人都进一处,以免形成垄断,可她想不透此举何意,老远便瞧着晨练后热气腾腾的柏修竹朝此处走来。
瞧见柏三以及他手中的圣旨,柏修竹的眼脸沉了沉,昨日家宴并未来得及问自己弟弟领了哪里的官职,哪料是他大理寺的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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