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灯火摇曳生姿,封九和沈颂贴到一起,气息交融。
沈颂抬手想将他的手拍开,然而对方纹丝不动,于是目光落到旁边,看着封九的影子问,“你是人?”
“吾乃鬼神,”封九松开他,手掌轻轻拂过那两盏油灯,顷刻间火光陡然变大许多,房间一下变得很亮。“若想用有无影子来判断对方是不是鬼,那这没用,毕竟吾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影子。”
沈颂望着地面,那里的黑影时隐时现,甚至还能任意伸缩长短,就像方才那妖物般。
说到这个,“你刚才说落头式,那是什么?”
“一种妖怪,喜欢吃虫子,数量稀少,也不知道怎么跑到这山野乡村的。”
“它会讲话么?”
“不会,把它当作是个三岁孩童就好。”
“哦,”沈颂应了声,又问,“温长思呢?”
听到这个名字,封九的脸骤然冷下,语气稍重地道,“那缢鬼被带回阴间了。”
“缢鬼?”陌生的词语,沈颂侧头望向他。
封九没来由觉得他这样子很可爱,脸色缓和了些,“上吊而死的人若在死后仍对前事无法释怀,觉得委屈或愤怒,就会依附在吊死他的那条白绫上,成为缢鬼。”
“哦....”
“你方才看那缢鬼,有没有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没有,”沈颂不知这鬼神知不知道自己在没有情感之余,也体会不到别人的情绪,坦诚道。
封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那或许是他掩饰得好,你别看缢鬼好像死了之后还能记得前尘往事,徘徊在人间挺好的,其实他们每日都在反复承受着死去之时的痛苦,且无□□回。除非.....”
他故意加了后面两字,拖长尾音,仔细观察沈颂的神情。
然而沈颂对此毫无感觉,虽然对他话讲到一半不说感到疑惑,但也没追问。
封九放心了——看来沈颂也不是很关心那温长思,悄悄拉住他的衣袖,接道,“除非他能找到个同样想吊死自己的活人,将原先的那条白绫给他,这样对方就会成为新的依附在白绫上的人,才能解脱。”
“哦,”沈颂听了这么多,有些累了,走到床边,见那封九仍寸步不离自己,奇问,“你不走么?”
“吾去哪?”
“阴间?你不是鬼神么。”
封九笑了下,满不在乎地在他床上坐下,“有城隍爷、无常和刑天在,吾能有什么事。”
“这么说你的职位比他们要高?”沈颂盯着他坐上来的那块区域。
“那是自然,”封九一边往他那处挪去,一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话说你今夜见到这么多奇闻怪事,不惊讶?你当真信了吾的话?”
沈颂答非所问,“既然你是神,那也就是有实体的吧?”
“嗯,”封九点了下头,“吾和那些低等小鬼....”
话没说完,就被人踢下床。
这一下过于猝不及防,以至鬼神大人毫无警惕,屁股着地。
“你!”
他猛地跳起,怒火中烧地望着沈颂。
对方平静地与他对视,“我不习惯和别人同床,请你离开。”
封九不依不挠,“刚刚那缢鬼明明上你床了!”
“我指的是同床,当我占据这张床时,不能有外人上来。”
“吾是你外人么?月老都说了你和吾是....”
封九没能说完,因为沈颂已经睡着,他实在太累,方才要不是落头式在外面吵,这会儿已经在梦乡里。
“.....”封九没办法,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抬手熄灭两盏油灯,屋内回归寂静与黑暗。
第二日巳时沈颂睁开眼,虽然睡了一晚,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却没有一丝皱褶。
“你这人睡觉都不动的啊?”温长思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面对他道,过了会儿又偏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棺材,“比躺在里面的我还像尸体。”
“你在这看了我一晚?”沈颂转头望向他,问。
“差不多。”
“昨晚什么时候过来的?”沈颂记得那自称是鬼神的男人曾说温长思被他拉去了阴间。
长思脸色一僵,“昨夜....去阴间逛了圈。”
沈颂抬眸。
长思接着道,“无常把我拉到阎罗殿,说等判官发落,好不容易轮到我,居然又说生死簿上没我的名字,还不能去投胎。”
“于是你就回来了?”
“不然?”温长思干笑一声,“天地虽大,我却无处可去,可不就得回来?”
沈颂听出他话里夹了些别的意思,问,“之前温夫人说府里闹鬼,是你干的么?”
“不是,”温长思脸上的笑退潮般一点点消失,看上去有几分森然,冷冰冰地道,“我虽与她有仇,但也没想在家里作乱。”
“那是谁,府里还有别的鬼?”
温长思压抑地盯着他,“你问这干嘛,真想住下?”
“对,”沈颂抬眸。
“确实有鬼,”长思沉默一会儿,又翘起腿往前一倾,撑着下巴探究地望着沈颂,故作轻松道,“而且不止一只,你确定要在这儿住下吗?”
“嗯,”沈颂从床上站起,“他们一般什么时候出来,我要和他们聊聊。”
如此大的口气,温长思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轻声问,“聊什么?”
“与你无关,”沈颂穿好衣物,扔下句话后目不斜视地走过他,推门而出。
明兰在门外昏昏欲睡地站着,见里头有人出来,忙直起身,“少....少夫人早安。”
这称呼让沈颂不留痕迹地瞥了她一眼,问,“温夫人呢?”
“在大厅会客。”
“带我去找她。”
沈颂迈出房门,外面阳光灿烂,温长思也就出不去了,他坐在自己棺材边上,对着沈颂挥了挥手。
对方也不知看没看到,转身将门重重关上,扬长而去。
温府昨夜才举行完婚宴,今早高挂于房梁的红布便尽数被扯下,阳光射进来,照得室内一片明亮,与先前的灰暗颓唐相差甚远。
沈颂和明兰一前一后地走在走廊上,远远便见温夫人在和一个人低声交谈,走近一看——居然是封九。
那位鬼神大人。
沈颂先是瞥了对方一眼,再给夫人行礼,道,“一夜已过,先前说好的酬劳,请兑现。”
温夫人愕然,没想到他还真像个没事人似的和尸体过了一晚,不甘心地从身上掏出几张银票,“你点点。”
沈颂垂眸接过,确定无误后又道,“我要在这住下。”
温夫人一愣,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当初答应嫁给你儿子,你承诺要为我提供落脚的地方,”沈颂望向温夫人,那颜色极淡的瞳孔在日光下像灰白色似的,几乎要与周围的眼白融到一起,温夫人心中惊恐难忍,后退一步。
“这么巧,我也挺喜欢这宅子的,”封九站在一旁将两人的互动收入眼底,很轻地笑了下,抬手扬了扬抓住的一张薄纸,“刚才已经向夫人买下这宅子,现在.....它归我了。”
他没再用“吾”这个字眼,一来觉得在凡间这样说会很奇怪,二来....会显得和沈颂有距离感。
而此时被他惦记的人缓缓转头,灰色的瞳孔映出封九的脸,轻声问,“你也喜欢这宅子?”
“不喜欢,但我昨夜不说了么,你与我有姻缘,继而不能与那温长思成亲,新婚燕尔,现在我有你了,还缺个房子。”
“非要和我抢?”
“也不是不能商量,只要你与那缢鬼断绝关系,我便将地契给你。”
“我本就与他没关系,要怎么断?”
沈颂望着封九,眸子里无悲无喜,空荡如一片荒地,却不知怎的让封九心情舒畅。他笑了下,闪电般抓住沈颂藏于衣袖的右手,将一根红线系到他尾指上。
“这是月老的红线,据说只要系上一直不断,便可保今生都与对方纠缠不清,至死方休,”他说得很慢,似乎想确保沈颂都听进去,之后又将另一头红线系到自己手指上,补充道,“不过你也知道我是鬼神,所以死后....也会和我缠到一起。”
沈颂恍若未闻,问,“月老只不过提了句你与我有姻缘,就做到这种地步?你先前不是没见过我么。”
“确实是,不过我活了千年,什么滋味都尝过,唯独情爱一事始终空白。我等了很多年,想着那与我有缘的人该长什么样,会是怎样的性格,“封九站在他面前,似乎痴迷般轻声细语地道,“好不容易等来个你,可不得牢牢抓住?”
他这话说得五分缱绻五分深情,配合那张艳丽的脸,更是让人心动。可惜沈颂是个七情六欲全无的人,只冷漠问,“这话听得耳熟,是从戏班子里学来的么?”
封九僵住。
确实是学来的....不过不是戏班子,昨夜初见沈颂,他就对对方有种莫名的占有欲,继而回阴间找了孟婆那小丫头,对方尤其喜欢看那种煽情狗血的话本子,这不封九....
就来背给沈颂听了么。
还被对方识破。
鬼神大人扯了扯那条看不见的红线,低声细语地道,“哪里是,都是我发自肺腑的话。”
沈颂道,“现在红线你也绑了,那张地契是不是该归我?”
封九抬头,两人挨得极近,他才发现沈颂皮肤很白,几乎可以看到底下淡红的血管,“嗯?”
“地契,”沈颂目光向下,落到他的胸口。
封九将衣领拉开,“就在里面,拿么?”
沈颂把手伸了进去。
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敢靠近鬼神大人,更别说把手伸进他衣内。封九不过随口调戏一句,不料对方还真做了,不禁当场怔住——他有些失神,原先只是好奇过来看看与他有缘的人是谁,然而此刻当沈颂把手伸进他胸口,冰冷的身体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手心,封九突然觉得心里酥酥麻麻,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痛与欢喜。
沈颂迅速抽出那张地契,低头扫了眼,道,“那它就归我了。”
“嗯....”封九仍在怔忪。
沈颂无忧无喜地望过来。
封九一下回神,飞快道,“我会和你住一起。”
“可以,但要付房租,”沈颂应了句,目光落到两丈外的温夫人,“但这人....”
“我会处理掉,”封九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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