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人脖子上长了个东西，你看到了吗？”
回家后沈颂前脚刚踩进房间，温长思便飘了上来。他想问很久了，但封九一直跟在对方旁边，长思没敢开口。现在沈颂回到房里，封九不在，继而终于找到机会，和沈颂说中年人这事。
“看到了，”沈颂从衣柜里抽出件衣服，不急不慢地道。
“然后？”温长思问，“是那封九弄的么？”
“应该是吧，”沈颂穿上另一件衣服，不甚关心地回了句，接着又瞟见对方欲言又止的神色，顿了顿补充道，“你不用太怕他，以后他会和我们一起生活。”
“什、什么？”
他这话说得有些突然，温长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反应过来后往后小跳一步，抬头怪罪般地问，“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搬来？还有....他是谁啊，应该不是凡人吧？”
这些问题沈颂在昨夜已经知道，不过他觉得没必要和温长思说，只道，“那你去问问他？“
长思吃瘪，那些个责备的眼神一点点被胆怯取代，他垂下眼眸，低低地道，“我不敢.....”
“嗯，”沈颂点头，见温长思眉头仍轻轻皱起，又补充重复道，“他不会害你。”
“为何？”温长思问。
凭你昨夜去阴间走了趟，又毫发无损地回来。
沈颂想，封九虽然凶悍，却也不会太过分，天地间哪里都有规矩，昨夜判官为何说生死簿上没温长思的名字？因为长思还没找到替死鬼，不能从白绫里挣脱出来，前往轮回。
这是规矩。
即便是鬼神大人，也不能冒然违背，打散温长思的魂魄。
不过这些话和温长思说了也没用，或许他会想去轮回投胎，但缢鬼既不能触及实物，又不能被人所见，难道要沈颂帮忙找个活人来，让他得到解脱吗？
不可能。
沈颂可不是什么好心肠的善人。
他望向对方，平淡地道，“你不用管那么多，只需记得这点便好。”
“.....”温长思沉默一小会儿，轻轻点了下头表示听到，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那个中年人....你真不去管吗，我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他脖子上的那个.....”
“......”沈颂忍不住皱眉，怎么又说起这个来了，对方是不是忘了自己没有感情，无法共情。
于是干脆走出房间，去找封九。沈颂无法对温长思做些什么，但鬼神大人却可以，他只需轻轻站到自己旁边，那叽叽喳喳的缢鬼便会像小鸡仔似的，安分下来。
此时封九在收拾自己的房间，刚让两位无常过来送衣服过来，他在仔细挑着款式和颜色。
说来也好笑——两位无常半个时辰前才见过自家大人一面，本以为和对方要好长时间不见，不料封九又给他们传了个信，说要他们送些衣服与饰品来。
黑白无常诧异不已，大人千年来都一身黑，很少打扮自己，现在怎么突然....要让他们去给他送衣服。还真打算好好在凡间生活？两位无常满心疑惑，却也迅速在鬼市买了两大箱衣服，又拿了些挂于衣侧的饰品，送到封九房间。
至于封九突然想打扮这事——孔雀还会开屏求偶，鬼神大人自然也....会开窍来求佳缘了。
此时他便站在那两箱衣服前，拿出里头件件衣服，认真审视。
昨夜他穿的那件红色的新郎袍，还挺好看的，今天沈颂穿了身灰衣，那他或许也可以来一件灰色的。
鬼神大人在屋内慎重挑选衣服，外头他看上的人来到门前，敲了敲门。
“何事？”封九朗声问。
“你弄好了么？明兰做了饭，可以出来吃，”沈颂顿了顿，又像想起些什么地问，“你要吃东西的么？”
“要，”封九扔下手里衣服，走到门前将门拉开，目光准确落到沈颂的脸上，嘴角先是不受控地往上翘了翘，接着又瞟到那烦人的缢鬼，顿时又沉下——这胆大包天的缢鬼昨夜不仅抢走他的新娘，刚刚还明目张胆地进了沈颂的房间。
沈颂注意到封九充满敌意的眼神，也瞟了眼躲到自己身后的温长思，不动声色地将封九的视线拉回自己身上，轻声问，“走吗？去饭厅。”
“嗯，”封九大步迈出房门，和他一同走去。
明兰恭敬地站在饭桌旁，等他们过来。
温夫人和府内仅有的两个家丁已经离开，沈颂想到这姑娘之前和温长思很亲近，以对方那胆小的性子，被赶出去后会很难再找到工作，继而将她留下，和他们一起生活。
不过.....先前温长思说府内除他外还有别的鬼，明兰可能要受点惊吓了。
他缓缓在饭桌旁坐下，有些犹豫。
要不要和她透露一点实情呢。
对方在温府待了这么久，会不会事先已知道些什么？
沈颂想了一会儿，心里陡然生出个主意，问旁边的封九，“你知道府里闹鬼么？”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明兰便僵了僵。
封九点头，“昨夜你睡着后我看到了。”
“数量多么？”
“两只吧，不多，”封九回了句，侧头望向他，“怎么，你要把它们叫出来？”
“嗯，想聊一聊。”
“聊什么？”
沈颂本来想说“与你无关”，但又想到对方鬼神的身份，有他在，那些鬼应该不会造次。于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柔声道，“我现在虽然有温夫人给的那一百两银子，但总是不够府里花销，得去赚点钱。”
“要赚钱为什么得去找鬼？”封九觉得莫名其妙。
坐在沈颂左边的温长思也有些疑惑，心说对方即便要去做捉鬼的生意，他娘也走了，也没人给他付钱。
“我想让他们交房租，”沈颂道，“现在我是这宅子的主人，他们住在这里，就要给我交钱。”
他声音不小，厅里总共也就两人一神与一鬼，封九没说话，继而站在后头的明兰猝不及防、又清晰无比地听到了这句话。
小姑娘吃了一惊，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抬头心惊胆战地望向自己的新主子。
封九背对她而坐，玩味地对沈颂笑了下，轻声细语地问，“哦？怎么收？”
“让他们给活着的亲人报梦，来无头村交钱吗？”回答的是温长思，他心中的震惊不比明兰少，继而等不及沈颂回答，插嘴道。
沈颂没理他，垂下眼眸似乎在出神，过了会儿才道，“我之前在别的地方见到过一只鬼，他说鬼市里有时也会卖些活人的昂贵东西，住在温府的鬼或许可以将那些买下来交给我，我再拿出去换钱。”
看来他都打算好了，封九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一双纯黑的眸望着沈颂，看起来专情又诡异，“你要缺钱，可以向我拿啊。”
“不用，”沈颂道，“你原先也是要交房租的，不过你刚买下这宅子，银两虽然不是给我，不过也就算了。”
封九眉头一挑，立刻悟出些别的意思，放在桌上的右手悄然伸过去抓住他的衣袖，问，“你这是不想我破费的意思吗？”
“.....”沈颂没回答，他旁边的温长思听了那么一小会儿，倒是琢磨出来——这突然出现的封九是看上他“夫人”了。
怪不得会死皮赖脸地搬进来。
望向封九的眼神顿时生出几分复杂，对方似有察觉，侧过头不着痕迹地与他对视了眼，接着又软声继续问沈颂，“是不是？”
“别碰我，”沈颂挣开他的手，神色冷淡地道，“我要吃饭了，你要不吃，就别来烦着。”
封九见好就收，坐在旁边安静看他吃了一会儿，突然冷不丁地来了句，“这宅子共有几间房？”
明兰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惶恐道，“五间，其中您和少夫人的房间最大，剩余三间都是客房。”
“那如果每间房各住一只鬼，每只每月收十两银子，也不错了，”温长思喃喃，想起对面封九对沈颂存的心思，以及自己和沈颂的关系，又偏头去看自己那位在专心吃饭的“夫人”，问，“沈颂，你是不是要和住在这里的鬼签个契约，让他们一旦入住，三个月内不能随意搬走会比较好。毕竟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住不到两天就走，你可就收不到银子了。”
沈颂夹菜的筷子停住，“那确实得签个约，”顿了顿又瞥了封九一眼，冷淡道，“你别给我胡来。”
封九莫名遭他警告，挤出个乖巧的笑，讨好道，“怎么会，我很懂分寸的，你不是想见府里那两只鬼么，傍晚时我把它们叫过来，和你谈谈？”
“好，”沈颂点头。
封九看着他，又漫不经心地提高音量，问，“明兰，放在沈颂房里的棺材，是不是得抬出来？”
“确....确实是，”小姑娘颤悠悠回道。
“那你待会....”封九没说下去，眼尖地注意到沈颂忽然不冷不淡地看了过来，立刻改口，“我等下就将它拿出来放到外面，死人放在房间里晦气，你知道吧？”
最后那句他是对温长思说的，右边的眉毛稍稍抬起，和对方交换了个挑衅意味十足的眼神。
长思僵住，磕磕绊绊地问，“要放到哪里？”
“哪有空房就去哪呗，或者扔到墓地上也行，”封九道。
长思眉头皱起，他可不想去墓地，那里不仅荒芜，还有很多游魂野鬼，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长思无措地望向沈颂，才要开口，封九便走到他旁边，抬手扣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拽——
温长思便跌出椅子。
他狼狈地往后退了几步，站稳后不悦地望向一尺外的鬼神大人。
封九一字一句道，“沈颂是我看上的人，这点，你给我记清楚了。”
“你.....”温长思被他握过的手腕像被火烧般灼痛，却也想再挣扎几番，无礼道，“他昨夜已与我成婚。”
“哦？”封九凉凉一笑，慢条斯理地问，“挂两条红布、穿上喜服，就算是拜堂了吗？”
“该有的礼数都有，”长思加重语气，冷声道，“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确实是我的妻。”
“不如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封九面容扭曲，转头望向沈颂。
对方恍若未闻，理都不理他们二人。
于是封九又转回头，视线落到长思的青衫上——不知具体做了什么，但那垂落的衣裳却突然燃烧起来。
长思瞳孔猛缩，往后连跳几步，尖声道，“你、你不可以对我乱来！”
封九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偏头看他，对上温长思那双惊慌失措的眼，无辜地问，“我有做什么吗？只是衣服烧了，去鬼市再买一身不就行了？”
他的眼神有些冷，“以后再让我看到你靠近沈颂，别怪我不客气。”
“.....”温长思和他实力相差太远，站在三尺外咬牙切齿半晌，挥袖离去。
封九打发走这只烦人的缢鬼，回到沈颂旁边，见对方已经放下筷子，奇问，“这么快吃好了？”
“吵成这样，我还怎么吃？”沈颂撩起眼皮，很淡地望向他。
封九望着那双雾蒙蒙的眼，一直都觉得奇怪，人皆有七情六欲，怎么沈颂就没有悲欢喜乐，会是装的吗？
他凑到对方眼前，四目相视，试图在里头找出一丝情绪。可沈颂眼里空荡无物，仿佛是片荒漠。即便是瞳孔里多出个封九，样子也模糊得很，仿佛在对方眼里，他也不过是个眨眼便消失的陌路人。
“你看够了么？”沈颂问。
封九垂下眼，失落的眼神落到对方张合的唇上。唇色很淡，像没有血色般，也很干，让他不禁想.....
“亲上去吧。”
心里突然出现个陌生的声音。几不可闻，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许多年前一个人的执念。
于是几乎是本能般的，鬼神大人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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