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颂推开书房的门,几十平方米的空间里摆满书,约莫有一百多本,全都被放在地上,有些是工工整整地摆出一叠,有些则杂乱无章地被丢在角落。
长思站在他旁边,双手交握在身前,小声道,“我以前....不大喜欢整理书籍,也没让下人进来。”顿了顿,又往前一步,面向他道,“但我都记得各类书的位置,你要特定想看某一类书,我能很快找出来。”
沈颂摇头,席地而坐,随手拿起一本书,“不要紧,我什么都想看。”
“好....”长思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我也想看....但我碰不到它们,能过来和你一起看吗?”
沈颂抬眼与他对视,缢鬼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落寞,于是点头,“好。”
继而长思又翘起嘴角,走到他旁边同样坐下,探过头去。外面雨势变大,如决堤的河水似的倾斜,长思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心却很安定,因为沈颂在旁边。他看了一会儿便控制不住地偏头去看对方,沈颂仍在专心致志地翻书,眉眼虽没太出色,却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动人。
才看一会儿,便被勾了神。
但长思好歹不是封九,按耐住心思坐在他边上,即便无法集中注意力到书上,但也勉强...装作一副淡定自如的模样。
两人在书房里待了一个下午,直到落日余晖,沈颂才合上书,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甫一开门,就见到站在外头的封九。
长发散落,似乎被雨水淋湿,湿漉漉地搭在胸前,抬眼无言地与他对视。
沈颂看不懂对方眼里的情绪,挪开视线看了下外面,确实还在下雨,于是问,“你不是可以用法术将身体弄干吗?”
“我不想,”封九道,“这样也挺好的。”
“哦。”
“你今天...一直都和那缢鬼待在一起么?”
“嗯。”
沈颂站在书房门外,长思仍留在里面,看不到封九的脸,却敏锐地听出对方平静语气下暗藏的汹涌。他心中狠狠一跳,无端觉得害怕,继而躲在房里,望着沈颂的背影不说话。
“晚上有什么事吗?”封九又问。
“没有。”
“缢鬼不是要去见楚延玉么,”封九的目光越过沈颂,虽然看不到后头的温长思,但也落到书房一面泛黄的墙上。
“哦,”沈颂转过身,望向缢鬼,“你要让封九帮你现出实体,然后去见楚延玉么?”
长思眉头一惊,立刻摇头,门外的鬼神大人却忽然一笑,望进他眼里,故作一副好心的姿态,插嘴道,“我会帮忙的,让他顺利和楚延玉见面。”
“.....”缢鬼被封九笑得不寒而栗,只觉得对方此时看起来异常瘆人,心里想要拒绝,嘴上却说不出半句话,他求救似的望向沈颂——可他的夫人无法与他共鸣,甚至还点了下头,“那就这么定了。”
封九转头向前一步,抬手轻轻扯住沈颂的衣角,“回房吗?”
沈颂皱眉,“我不是才让你....”
“什么?”封九打断他,却也仍笑得温柔,似是疑惑地问。
沈颂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喉咙微微动了下,即便再怎么不懂人的情感却也在此时觉得封九有些不对劲,继而问,“你怎么了?吃味?”
又是这个词,上次封九和他说完,沈颂便记住了。可这次鬼神大人不仅仅是吃味这么简单了,直到今日早饭前,封九都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已经和沈颂变得很亲密,和对方同床、牵手、亲吻,无不让他觉得自己对那个冷心冷情的凡人来说很特殊。
然而早晨那会儿,对方却说....他越界了。
有吗?
封九有些想笑,是他越界了,还是他沈颂不知好歹,在玩弄他?!
堂堂统治阴间的鬼神大人,被万鬼敬畏,现在因个凡人自降身份来到凡间,入住这么小一间破房,舔着脸不断讨好他,以为即便是朽木也能被打动。
可现在是怎样,沈颂说他们没关系。
昨夜封九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难受,恨不得将所能看到的东西都毁掉,把那顽固不化的凡人绑起来,强行留在身边做一切愉悦自己的事。
把他当作个低贱的小馆,锁在床上发泄欲望。
但是不可以——
沈颂让他不要去书房,要和那该死的、和他有一纸婚约的缢鬼待在一起,即便封九满心怨念,也只能忍住,站在书房外背靠墙壁,看着外面陡然变大的雨,听着里面他与缢鬼细微的交谈声。
他气得要发疯,妒得咬牙切齿,恨得浑身发抖,却不能忤逆沈颂的话。
对方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像条千斤重的链子,将这么个身居高位、又肆意妄为的鬼神大人锁住。
真可怜啊....
封九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他的心是间仅能容纳一块板砖的小房,月老在外面将一条红线递进来,封九便一点点拉扯,毫无防备地将沈颂带到门前。对方没说一句话,只站在那里,他便已经冲过去将人拉进来,顺带将心门永久的....关上。
封九爱他那双无悲无喜的眸子,爱他那清冷的声线,就连他说“我们没有关系”,都觉得那么动听。
鬼神大人定定望着对方,觉得自己应该笑一下,接着说“没什么,只是淋了点雨有些不舒服”,沈颂向来不关心他,肯定不会再开口。可是封九又很委屈,像吞了块极苦的药材,心想对方怎么会舍得“抛弃”他,和温长思待一块儿。
于是深吸口气,轻声问,“我可以说实话吗?”
“什么?”
“一个下午没见到你,我很想你,”封九顿了顿,抬眸与他对视。
“什么?”他突然这么一句话,让沈颂愣在原地,觉得每个字都懂,可封九为何要这样说,又要作出一副像被人偷了三千两银子追不回来的表情,无法理解。
两个问句将封九心中千言万语堵得死死的,即便万般情意想与他诉说,可沈颂终究不是寻常人,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于是鬼神大人叹了口气,提起嘴角勉强扯出个笑,“没有,不说这个了,你下午看了什么书?”
“是个话本,讲一对恋人被迫阴阳相隔,留在世上的那位郁郁寡欢一辈子的故事。”
三言两语说不清一整个故事,封九问,“可以具体和我说说吗?”
“就放在里面,你可以拿去看,”沈颂转身走进书房,封九跟在他身后,躲在里头的缢鬼见到他,惊慌地往后小跳一步。
沈颂方才是在地上见到那本话本,继而也放回原位,此时书房的门大开,外面刚好有风进来,吹开地上的书。封九弯腰捡起,摊开的书页上满满都是字,他却只注意到一句——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恍若是那句话自己撞入他眼里。
从书房出来后三人见到了明兰,小姑娘似乎也没想到会和他们撞上,又想起先前被嘱咐的事,道,“少夫人,那两位租客下午时过来说他们要出趟门,去找夜明珠。”
她原封不动地将话说给沈颂听,对方略微疑惑,偏头望向封九,“唐采真没有夜明珠?”
“一只小小的画皮鬼怎么会有夜明珠,”封九凉凉地道。
“那他们会去哪里找?”
“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是在鬼市里买,或者也可以去安放官员尸体的棺材里看看,有的话就偷出来,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以及还有.....”封九顿了顿,“皇宫国库。”
他笑了笑,侧头问沈颂,“鬼市上的夜明珠要价很高,唐采不可能买到,他那种性子也不会去挖死人的坟墓,只能是去皇宫碰碰运气。晚上有什么事吗?要闲得慌,可以带你去那里转一圈。”
沈颂没说话。
“去吗?”封九眼里流光溢彩。
“什么时候?”被他看着的那人终于松口,问。
“今晚亥时四刻吧,”封九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盒,扔给缢鬼。
“这是什么?”长思在听他们二人对话,没料到封九会突然丢给自己个东西,愣愣接住,打开一看,里头放着颗指甲盖那么大的纯黑珠子。
“把它吃了,半时辰就能化成实体,去找楚延玉,”封九道。
长思挑了挑眉,以为自己和沈颂独处这么久会被封九记恨,没想到他会还记得这事,但也不敢轻易接下,有些犹豫地拿着那盒子,神色尴尬。
“干什么,怕我在里面下毒?”封九瞥了他一眼,冷声道。
“你不会么?”
“那你就别吃,”封九对他的磨蹭感到不耐烦,道。
“......”长思将那木盒收好,干巴巴地道,“子夜那会儿我再去找他。”
“好,”封九破天荒地应了句,晚上缢鬼去找自己那个老相好,自己则和沈颂去皇宫....约会。
他很满意这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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