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明,有鬼夜行。
唐采和狐女从温宅出来,下山后找到辆马车,告知车夫要去都城,在路上颠簸三个时辰,终于来到都城。
两人在城门关下车。
唐采虽然是个假书生,却也一样穷酸,继而是狐女付的车钱。女子在付完钱后看着骤然瘪下去的钱袋,忍不住“啧”了声,想起沈颂——平时她对银两不大在意,也不会出现囊中羞涩的情况,但自从沈颂出现,莫名其妙被坑掉近一百两银子后....还是心疼。
她叹了口气,将钱袋收好,问旁边唐采,“走吗?”
“嗯,”书生望着城关处挤在一起的凡人,和她走到一处空地上,趁没人注意到时脱去身上的人皮,将它埋在地下,而狐女也摇身一变....成了只狐狸。
身体约有手臂那么长,金色的毛发,耳朵却是红色,身后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末尾带有一点艳丽的红。
“好久没看到你这个样子了,”唐采和她是旧相识,藏好人皮后感叹似的轻声道。他和狐女是认识好多年的朋友,他向来都很想拥有人身,却也因为是画皮鬼的原因注定无法成人,只能卑劣地借凡人的皮来过过瘾,而狐女不同,她虽不能化出人面,却也可以化成人形。
只不过她比起人形,更喜欢以原身游走在世间而已。
此时地上的金色狐狸抬起头,细长的眼睛望向他,“有五十几年了。”
“对啊.....自你碰到那人后,”唐采忽然一笑,略有深意地与她对视。
狐女不自然地撇过头,干巴巴地道,“走吧。”
她真不是想去皇宫,要不是唐采急需夜明珠,她又刚好知道那里有,才不会辛苦从无头村里出来,到都城这个...承载着她所有悲欢离合的地方。
唐采脱去人皮后彻头彻尾成了鬼,大摇大摆地从城门口进去,而狐女则施法暂时让官兵们看不见自己,窜上城墙顺利进城。此时天色已黑,两人也不想耽误太多工夫,立即赶往皇宫。
那里的布局还是和狐女记忆里的一样,经过那么多年,进了宫门往东走五十多丈,再往北走一盏茶时间,就到凤鸢宫。
在路过这座宫殿时唐采特意停下,脸上出现个似怀念又似惆怅的表情,轻声道,“好久没来了。”
狐女只望了殿前那三个字一眼,便像被刺到般匆匆转过视线,含糊不清地道,“没什么好看的。”
“不知道现在住在里面的又是谁,”然而唐采却不肯迈步,站在原地固执地望着里头灯影辉煌,“我们可以进去看看,也算是.....故地重游。”
最后四个字他是吸了口气,才缓缓说出。
狐女抬头与他对视,无奈,“我这哪算是故地重游,于那宫殿而言,我只不过是短暂停留过一段时间,它不属于我,过去五十多年,宫里的人早换了一批,谁还记得我?”
谁都有过去,狐女也不例外,仅有的区别只是释怀与否。沧浪烟云,直到现在那些事都像扎在心头上的刺,每当想起都让她感到疼痛。就像今日迫不得已与唐采进宫寻夜明珠,从昨夜听到沈颂说对方需要这个,到此时现身此地,她都感到有点.....不舒服。
唐采望着地上的狐狸,眼里情绪复杂。
就在两人双双无言时,后面突然传来个声音,“你曾在凤鸢宫里住过?”
狐女骤然一惊,往后望去——是她那财迷房东与鬼神大人。
“你们怎么会来?”唐采同样转头,看清是那两人后下意识偏头,抬手挡住自己丑陋的面容,耳朵泛红,磕磕绊绊地问。
“听说你们要去皇宫盗夜明珠,我们便来看好戏了,”封九和沈颂站在一起,左手还揪着对方一处衣角,心情着实有些好,眉目带笑地道。
沈颂走到他们面前,望着地上的狐狸,“你是狐女?这是你的原身吗?”
狐女没想到会在此遇到他们,点了下头后化成人形,抬眼与沈颂对视,回答他一开始的那个问题,“我确实在凤鸢宫住过。”
“那你是皇帝的妃子?”沈颂稍稍惊讶,虽然心中已然答案,但也想再确定一下,“可你怎么又会变成现在这样?”
狐女无法化出人脸,又如何被皇帝看上,成为妃子?
面对这话,在场其余三人都知道缘由,封九是鬼神,一双眼可看清世间所有事。狐女望着沈颂,难得见她这位房东感到吃惊,继而心里一动,拂了下颈后长发,漫不经心地道,“那是因为我曾将一颗人心吞吃进腹,拥有了那位女子的容貌。“
亥时七刻,缢鬼还留在府里,能看到他的人都走了,继而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皎皎月色、满天星宿,凭空生出几分寂寥。一个人在这儿实在有些无聊,干脆早早将封九给他的那粒珠子吃掉,去找楚延玉。
他算好时间,从温宅走去楚延玉的家要一刻钟路程,继而又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穿门而出。
坦白说沈颂“嫁”进来后长思便很少一个人出门了,此时独自走夜路,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虽说他现在已经是缢鬼,一般都是别人怕他。
长思很少去楚延玉家里,一来是对方有个年迈的爷爷常年在家卧床,二来长思在村子里的名声很差,要被人看到他去楚延玉家,必定会对两人关系有所察觉,继而指指点点。
被人百般指责与讽刺这事....长思尝过其中滋味,断不能让自己喜欢的人也有这样惨烈的经历。
所以即便知道对方的家在哪,但也是听他提过几次,并不知道确切路线。不过还好长思自小在村里生活,很快便找到对方的住所。
幽幽一条无人走过的路边,仅有一点明亮的光,楚延玉的家就在那儿。非常小,虽然是用水泥砌出来,但看上去却也简陋得和茅草屋没什么不同。
温长思步伐一顿,深吸口气,快步走到那儿,敲了敲门。
叩、叩。
“谁啊?”里头楚延玉喊了声,接着又听到椅子被推开的声音、脚步声,恍若对方正急急走向门口。
长思没应答。
脚步声到了门口便停下,里面的人仿佛察觉出是谁在外面,屏息轻声问,“是阿思吗?”
“是我,”长思道,“你开下门吧。”
话音刚落,面前的木门便一下被拉开,旧时恋人一脸惊喜地张开双臂向他扑来。
缢鬼不着痕迹地后退,抬头让他看到自己的脖子——上面有道宽约半指、黑紫色的伤痕,配上长思那张惨白的脸,看起来格外....诡异。
楚延玉怔在原地,右手原先垂在身侧,看清长思后不自觉地放到了门上。
长思站在门外,“这是那日我吊死在房梁上留下的痕迹,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我不是活人,只是具死掉多时的尸体,”
“你终于来见我了....”面对他的话,楚延玉恍若未闻,自顾自地低下头,望着缢鬼脚下光亮的地面。
“来见你,只是为了让你死心,”长思看着他那失神的模样,语气加重,“楚延玉,我和你之间的纠葛,早在我自尽那日结束了,你何必再纠缠不清?”
“不...你不是鬼,你如果是鬼,怎么会有实体?”
“有没有实体这重要吗,别再执迷不悟了。”
“你还留在这世上,而我也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我们算是两情相悦,应该在一起的....”
“你在说什么?我已经对你没感觉了,那日你拿我娘亲的钱,彻底和我决裂,不是和我早没关系了么?!”
“我这几年都有好好存钱,把你送我的东西卖出去赚钱,现在住的房子太小了我得换个大的,这样我们以后会住的更舒服。”
“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和你一起住,我是鬼啊!”
“啊...对了...爷爷还在,但我相信他不会反对我们,无头村的人对我们都不大友好,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搬去别的地方,只要我们一起。”
“楚延玉……”
“对了,我想去当教书先生,听人说干这个每月能赚三两银子,够我们花了。你喜欢狗吗?我们还可以养一条。”
“......”
“你要不想出去挣钱,没关系的我可以一个人承担家里的开销。”
“……你是不是疯了?!”长思来之前没想到他会这样疯癫入骨,提高音量严肃地望向他,楚延玉抬头与他对视,看似在看缢鬼,却又像在看一段美好的过去,嘴角缓缓翘起,浮现个啼笑皆非的表情。
长思斥道,“我已经死了,你清醒过来好不好?!为什么之前你分明是厌恶我,现在又装作副深情的模样,楚延玉,你可不可笑?!”
“......”
“我们已经结束了,你....”
“你闭嘴!”楚延玉尖叫出声,屋里似乎还有一人,被他惊醒后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话,温长思没仔细去听,只看到对面楚延玉放在门把手上的右手青筋暴起,神情激动,双目通红,似凶狠又似卑微,“我现在不是后悔了吗?!我就是那种失去才懂得珍惜的烂人,你给我一个机会不可以吗?!我喜欢你,是鬼也好,人也好,通通不介意。过去的事能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求求你了阿思....再要我一次吧.....”
说到最后他眼里竟流出眼泪,在灯火通明的环境下看起来就像血泪般,凄苦地望向长思。
然而缢鬼静静望着他,吐出一个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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