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的某一日,苏苑从小憩中醒来以后就发现她的阿容不见了。
她不知道在那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再次见到阿容时他已经是那副气势锋锐的模样了。
和从前的温文尔雅差距太过于大了,导致她根本无法欺骗自己这个人就是阿容。
哪怕他拥有着阿容的身体。
苏苑以为远在王都的母亲祈福的理由去了附近最富盛名的道观,她向几位高人打听了这种情况后得到了一个答案,借尸还魂。
孤魂野鬼占据别人的尸体得以重获新生,前提得是尸体才行,这意味着她的阿容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买好了毒药,藏好了匕首,但挣扎了许久苏苑都没能对那个人下手,她总是想着万一阿容还能有机会回来呢。
借尸还魂的事儿她甚至都不能去拆穿,因为对方不仅仅是占据了阿容的身体,同时还拥有了阿容的权势。
她怕对方被揭穿后,会在恼羞成怒之下将所有可能会有威胁的人都给灭口了。
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沉默地看着那个人越发熟练的处理王府事务,沉默地看着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故作情深的虚伪模样,沉默地看着王府变得越来越有规矩也越来越压抑。
直到再一次小憩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阿容还是原先的阿容,那个看到好看的花会为她画下来,捡到受伤的兔子会和她一起照顾的阿容。
太过美好的梦,会让人甘愿沉迷其中不再醒来。
——
看到脱离王妃梦境的斐潋神色凝重地拧紧了眉,薄嬿开口问道:“怎么了?”
“嬿嬿。”斐潋环顾四周之后停下了正准备说的话,走过去将人半搂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轻声复述了梦中王妃所说的事情。
薄嬿把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静静地听完了以后说道:“如果只有一个月的话,那他的神魂和身体应该还没有完全融合,等会儿你用灵力查看下就知道是不是借尸还魂了。”
这事儿有些棘手了,若真是借尸还魂的话他们要怎么解决,直接驱散了那个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吗?
算了,要不然到时候还是抢了罗盘就走吧。
斐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会。”
“拿玉简,现在学。”薄嬿已经完全不担心他学不会了,她甚至觉得待在凡间界实在是有些耽误斐潋的天赋了。
等在外面的慕觉容仰头看着天上的云,方才那朵聚在一起的云已经散开了,一只飞鸟在他眼前划过,留下了一团极速坠落的黑影。
连忙后退了几步才免于被鸟粪砸到,他刚站稳就看到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少年淡漠的神情让人无法看出结果来,慕觉容迫不及待的加快脚步向着屋里走去,这短短的几步路根本不足以他想好见到苑儿后要说的话。
不过就算是想好了也是用不上的,床上的人仍旧安静地躺着,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慕觉容看向穿着天师袍的少年问道:“怎么回事,没在梦中找到她吗?”不应该啊,根据他的观察来说,苑儿绝对是迷失在了梦里才醒不过来的。
“王妃被困在了梦里,暂时还没有找到能带她出来的办法。”薄嬿开口说话吸引淩王的注意,一旁的斐潋则使用灵力暗中探查淩王到底是不是借尸还魂。
似水流一般的灵力从他掌心涌出,向着床边那位玄服男子而去。
斐潋本以为会像他对侍者和王妃施展入梦术时一样顺利,但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些许的阻碍,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排斥他的灵力。
不过那未知的阻碍并没有能坚持太久,很快灵力还是进入了淩王的体内。
淩王的体内拥有两个神魂,并且是两个完全相同的神魂。
还没来得及收回灵力,斐潋就发现淩王转头看了过来,凌厉的目光直直地刺向了他。
慕觉容微微阖眸充满戒备地问道:“你在用灵力试探什么?”
刚刚那股灵力在他体内闹出的动静那么大,让人想忽视都难,但他已经失去了根骨和修为,也就无从得知对方究竟做了什么。
“你是从修仙界来的?”听到灵力这个词后薄嬿才反应过来,淩王身体里的那个神魂是从修仙界来的。
怪不得他会知道入梦术,怪不得他手里会有那个罗盘。
动作熟练地躲过了砸向他的不知名物件后,慕觉容缓缓开口道:“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我从修仙界回到了这里。”
被宽大衣袖遮盖住的手攥紧了提前藏好的符纸,虽然没了修为,凡间界画符的材料也缺少灵气,但他毕竟曾经离渡劫只差一步之遥,所以对面前的这两个后辈并不惧怕。
“回到?你什么意思。”薄嬿在说话的同时也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能进行夺舍的人修为怕是不会太低。
这凡间界和修仙界之间的结界怎么就漏成了个筛子,她现在已经完全不担心会回不去了。
慕觉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去问穿着天师袍的少年:“刚刚你在试探什么?”
‘回到’这个词再加上两个神魂完全相同,斐潋忽然产生了一种令人不可置信的猜测。
“你也是淩王。”说完以后斐潋走到嬿嬿身边给她解释了自己刚刚发现的事儿。
“倒是真敢猜。”慕觉容用赞赏的眼光看向他,“你没说错,我确实也是淩王,不过是七百年后的而已。”
薄嬿没想到时光回溯这种闻所未闻的事竟然真的有人能实现,并且还没有被天道给拦下。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实话了吗?苑儿迷失在梦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怕他们不说,慕觉容又添了句:“没有我手里的罗盘,你们是找不到通往修仙界的缝隙的。”
既然他就是淩王本人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斐潋再次将王妃的话复述了一遍后问道:“用我入梦去把这件事告诉王妃吗?”
他本以为会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却没想到淩王听了以后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起来。
慕觉容看向床上躺着的女人,声音发涩地说道:“再等几日吧,你们先在府里住下。”
回客房的路上,他遇到了一只兔子。
白绒绒的红眼睛兔子很快就跃进草丛消失不见了,斐潋在梦中见到过它。
“淩王为什么让再等几日?”他对这件事很不理解,“直接入梦告诉王妃这件事不就好了吗?”
薄嬿看向游廊外的假山问道:“有令你厌烦的女人吗?”
斐潋其实很少去在意其他人,想了很久也只想到了一个,“王妙颜。”
“那如果我变成了和她一样的性格,你还会喜欢我吗?”薄嬿侧头去看身旁的少年。
“但就算那样你也还是嬿嬿啊。”斐潋努力尝试着将嬿嬿代入到王妙颜身上,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来。
薄嬿看着他那双清透的眸子,认真地说道:“修仙界对人的改变就是这样的大,漫长的岁月和不可预料的危险足以重塑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但我希望你能一直是现在的斐潋。”
春风熏人,吹落了枝头簇簇繁花。
斐潋伸手接住了即将落在嬿嬿头顶的那一簇花苞,“淩王的变化太大了,所以我也无法保证会不会被改变,但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喜欢你的,就像现在这样。”
——
翻开手上的册子,上面记录的都是一些丹方,有驻颜的也有延寿的。
这些都是他最近用凡间界草药替换整理出来的方子,他放弃了修仙,放弃了长生,只为了求一个百年相守。
人生匆匆几十年,说起来确实有些短,他本想靠着这些和苑儿一起至少活个一百岁呢。
慕觉容放松了身子躺在圈椅的靠背上,动作生疏地抚摸着刚刚让侍者拿过来的兔子。
在兔子开始啃咬他的衣襟时,有些嫌弃地拎着耳朵将其放在了地上,他确实变了。
毕竟两个他之间隔了七百年的漫长年月。
如果让慕觉容说出这辈子最后悔的事,那一定是七百年前的那个冬日,回王都参加年宴的时候他闲来无事,就拿着被冻的像块冰一样的罗盘到处闲逛。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满了王都,奢靡到日夜不休的丝竹管乐也被大雪落下的‘漱漱’声给遮掩住了。
拢了拢狐裘的领口,他抬手推开了罗盘指向的院门。
那轮巨大的明月向人间洒下的银辉和铺天盖地的积雪融为一体,慕觉容那时候还不知道他面临的将会是一条无法回头的通天之路。
这世上有人追求长生,有人追求权势,但他所想的从来都只是年年岁岁与妻相守。
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舍去一切回到这里,这一遭也不算白回来了,至少能够阻止这时候的自己再次踏入那个王都小院。
慕觉容将册子合上后对着侍者说道:“去把薄天师请过来。”回想起来,他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善事了。
薄嬿,不管是这个姓氏还是名字都很少见,所以他留有印象。
她,将会死于十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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