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夜说完,明明能听见耳机里的动静,却迟迟等不到闻然声音,本就紧锁的眉顿时蹙的更紧了:“听得见吗?”
闻然这才回过神,他揉了两下那滚热的耳朵后,才说:“听得见。”
“你站在原地别动,”霍夜的声音再次响起,闻然这才发现这人气息有些喘,虽然隔着耳机听不大清,但明显嗓音也要沉许多。
不等闻然问,霍夜又道:“我现在过去。”
闻然闻言一顿,不知怎的,目光又一次飘向不远处被桃花包围的俩人,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道:“等等……”
“不等。”
闻然:“……”
“站在那儿,哪里也不许去。”霍夜的声音裹着耳机里的细微电流,一字一句地穿进闻然耳里:“等我。”
闻然倒是也想走,但魔的记忆属于不可控的,你能看到什么、看到多少,或者说想看到什么,几乎就是一件碰运气的事情。
虽然可以撕开记忆,但这事儿极其消耗灵力不说,风险还高,一个不慎可能就会被魔反噬,直接在这儿死翘翘。
闻然不是个怕风险的人,但问题是他没有灵力供他冒险。
他开口还想再说时,就听耳机里的电流声骤然拔高。
等停下时,耳机里再次恢复一片安静。
——又失联了。
闻然:“……”
他捏着耳机看了半晌,才略带烦躁地啧了声。
一旁的许扬见状,不由问了句:“怎么了?难道那个霍……”
他霍了半天也没霍出后半个字来,倒不是不记得,而是莫名其妙地喊不出口,仿佛直呼霍夜大名是什么极其忌讳的事情。
于是最后只好憋成:“霍先生……他出什么事了?”
闻然心里头还惦记着霍夜要过来的事儿,也没听许扬刚刚一个人在那儿“结巴”,闻言只是道:“没,他说要过来。”
“过来?”许扬愣了下:“这儿吗?”
闻然淡淡地“嗯”了声。
旋即就听许扬忽然长吐了口气。
“你这么希望他过来?”闻然不由扬着眉问。
“当然了,他可是我们仨唯一的除魔师。”
许扬说完,忽地发现闻然的表情好像不是特别高兴——反正没有特别期待霍夜过来的模样就对了,不由问:“干嘛?你不希望他过来?”
闻然心说那不是废话。
如果说先前在大街上不希望霍夜撕开记忆,是太危险,那么这次更多的则是不希望霍夜来到这个地方,然后看到大师和少年。
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但就是不希望霍夜看到。
……尤其是方才少年和大师摔下去的那一跤。
**
好在想撕开记忆找过来也不是一时半会马上就能做到的事,霍夜还没出现,周围的场景便又随着记忆开始往前走。
大概因为桃桃被种在了这儿的缘故,这一次并没有白雾将周身吞噬,而是整个世界仿佛被谁偷偷按了快进键。
少年在那后来又来过很多次,每次都背着他那把大砍刀,身形挺拔,哪怕看不见脸,气势也不减多少。
但来来去去许多回,都没砍成。
大约又是一年春。
这回桃花树乖乖听了大师的话,盛开在了三月,比起当初拼尽全力时开的花还要更加饱满,风一吹,整个后院便刮起了一场桃花雨。
少年便在这场桃花雨中□□而入。
刚落地,还没站稳,头上便被人插进什么东西。
“桃花配少年郎,这位好生俊俏的公子,翻我宅院的墙,是想来赏花吗?”
大师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尾音上扬,活像是在调戏什么“良家姑娘”,就差直接上手去挑人家下巴了。
不过在发髻上给人家插朵桃花这事儿也跟挑下巴没差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少年果真“刷”地一声,又提起他那把大砍刀。
一副要把大师活剥了的模样。
但他还没来得及,就见大师倚在墙边,来了句:“不赏花?难道……你是来劫色的么?”
周围很安静,风也恰好停了,大师这话几乎没什么阻碍地直接钻进少年耳朵里。
也钻进了一旁看到现在的闻然和许扬耳里。
许扬当时就直接被酸出一身鸡皮疙瘩,两手活生生要将胳膊搓红。
这一搓,也就错过了闻然那原先好不容易降温,这一刻又莫名其妙猛地升温的耳朵。
以及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
不过少年这次来,既不是赏花,也不是劫色。
但也不是砍树。
而是来告别的。
少年性子冷,告别也格外简洁,一句“以后我不来了”说完,便提着刀□□离去,不给大师多问的机会,甚至不等人反应,便在月色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于是果真,直到桃花期结束,少年也不再出现。
他像终于放过了桃花树,也忘了这一年的来来去去,在那个月色下,带着那句没有温度的简洁告别,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消失在了大师的面前。
消失在了桃花在这片后院的记忆里。
桃花凋谢那天,桃桃的声音突然从树里轻轻传出:“他不会再来了吗?”
大师站在树下,不答反问:“你想他了?”
小姑娘在后院被养了一年,声音听着还是带着几分虚弱,但却比先前在盆地里要明朗上几分,她小小声地“嗯”了下。
大师语气带着笑意:“你不怕他再砍你了?”
桃桃顿了下,才又小声道:“会吗?”
“不知道呢,”大师道:“他那么嫉妖如仇——说不定呢。”
桃桃没再说话了。
大师见状,大约也是觉得逗孩子逗太过,抬手摸了摸树干,似乎准备说点什么,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桃桃道:
“那也没关系。”
大师明显愣了下,继而失笑道:“怎么突然这么喜欢他了?”
桃桃却道:“因为每次他来,哥哥你都很开心。”
大师扶着树的手顿了下。
继而又听桃桃道:“我希望哥哥你能开心,所以如果他还要砍了桃桃,也没关系。”
小孩儿声音依旧软糯,说的话却格外认真。
仿佛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说的这话。
“这当然有关系了,”大师语气带着几分笑意曲指敲了敲树干,说:“我好不容易养了一年,才把你养这么大,说砍就砍,这怎么行。”
桃桃树枝轻轻晃了下。
仅剩不多的桃花扑簌落下,一半落在大师身上,一半铺在了他的脚边。
大师抬起头,桃花已经凋谢的七七八八,绿叶旁残留的花朵枯萎成黄,他抬手轻轻拉下一截新生的枝条,上面开着一朵有些营养不良的桃花。
但难得没有发黄,也没有枯萎之色。
绿叶衬着它,阳光洒下来,在大师白皙的手中竟煜煜生辉。
“我可以摘吗?”大师问了句。
桃桃轻轻抖了下树枝,那桃花便顺从地落在了大师地掌心。
“下次再开,就是明年的三月了。”大师低头,将那朵小桃花拢进掌心,他语调温和,阳光落在白衣上,给他镀了层金边。
他说:“听说桃花可以酿酒,等明年花开了,我酿一壶试试。”
“树婆婆说,酒要两个人喝。”桃桃突然说了句:“哥哥,你要跟他一起喝吗?”
大师静默片刻,似乎轻笑了声:“好。”
“那我可能得出趟远门。”大师又道。
桃桃动了动树枝:“那……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大师捧着那朵花,脚底轻轻一点,将它放在了最高的位置,迎着暖阳,仿佛给一位姑娘别了一朵花在头上。
他抚着树枝轻声道:“等你开花了,我就带着他一起回来。”
大师说完这句话,外头的白雾忽地躁动起来。
闻然站在院子中央,本来都做好了被白雾吞没的准备,然而那白雾却在将大师的身影吞没后,便开始逐渐消去。
再露出的后院静谧无声,空无一人。
闻然站在这里,看着时间流逝,看着树叶枯黄飘落,看着桃花枯萎凋谢彻底,直到枝头盖上一层白雪,又不堪重负跌落在地。
他看着冰雪融化,春暖花开,树梢长出绿叶,结出花苞,然后在一个晴天里盛开了它的第一朵花。
又在皎洁的月光下盛开了第二朵。
第三朵。
第四朵。
……
直到整棵树都结出了花。
可大师却再没有回来。
他像忘了那句承诺,忘了后院还有一棵在等他回来的桃花树,一如当初突然人间蒸发的少年,走的无影无踪。
记忆里的岁月不过弹指挥间,闻然到最后已经忘了自己到底看过多少场桃花,他站在这儿,站在这片空落的后院里,看着桃花开了谢,谢了又开,直到最后脚边杂草丛生,枯萎落地的花瓣被冰雪盖了一层一层。
然后又在眨眼中,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又是一年三月。
桃花再次盛开的时候,许扬终于忍不住问了句:“难道她就这么等下去么?”
闻然还没来得及回答,记忆却像是听见了许扬的话似得,身后的白雾终于传来了久违的脚步声,动静太大,以至于枝头上停留的鸟儿都惊的扑簌飞去。
跃起的瞬间,恰好勾到一瓣桃花,临近落地时又被一道风卷走,最后停在了闻然身后。
鬼使神差间,闻然跟着花瓣回过了头——
“砰!”
“这就是那个祸害的家!”
“我的家因为他家破人亡,他怎么可以有家,他不配有家!”
“火呢,把火给我拿过来!!”
“烧了,全部都给我烧了,一片叶子都不要放过,统统都给我烧了——”
……
随着一声大门被砸开的巨响,五官空白的人影举着火把穿过闻然的身体,记忆仿佛穿越时光,打破屏障,卷起一道无声的风,将闻然身后的黑发吹得扬起。
火光炸起的瞬间,闻然在满耳滔天的讨伐骂声与打砸声中,听见有人说:“只剩这一棵桃花树了,斧头给我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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