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淮的眼神落在仍旧跪在雪地里的冷千芸身上。
今天对方一身海棠红腰襦，窄袖边一圈银丝掐牙，下着荷花白滚边晕色无纹样百迭裙，腰襦外套了件桃粉色绣白梅比甲。乌发轻挽，鬓边别着两支芙蓉栖枝累丝步摇，旁的再无多余点缀，瞧上去素净又不失礼数。
她跪在地上，微微低着头，长眉低敛，羽睫垂落，盖住她的双眸，让人瞧不见她眼中的神色。
顾承淮视线往下。
他看见对方下裙被雪水浸湿，便是荷花白的颜色也能明显瞧出上面的痕迹，而垂在身侧的指尖因为寒意的侵蚀显得苍白无比。
“扶你家娘子起来。”顾承淮对着冷千芸身后同样跪着的小宫娥道。
那小宫娥闻言不敢耽搁，忙应了声，手撑在雪地上起身，接着去把已经跪了许久的冷千芸扶起。
冷千芸因为跪了太长时间，整个身子变得十分僵硬，因此小宫娥一时间竟没能扶起她，之后更是颇费了一些力气，她才堪堪站稳。
“娘子，您还好吗……”小宫娥见状低低问了句。
冷千芸摇摇头，稳住身子后方轻声开口。
“谢陛下。”
她的头依旧微微低着，并不曾抬起，身旁的宫娥原是打算一直扶着她的，可冷千芸站稳后便挣脱了她的手，自己强撑着站住。
原本在她身边打转的皎皎见她忽然站起，也学着她一样顿住身体，接着抬起前爪抬头看向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站起来。
兔子和猫狗不一样，兔子极少叫，因此此刻它不会用叫声表达自己的不解，只是时不时抬起前爪站起来望着冷千芸。
皎皎原本就通体雪白，眼下在这洁白一片的雪地中，若不仔细瞧几乎都快同积雪融为一体。
唯有那双通红的眼睛，让人注意到这是一只小兔子。
它抬起头来的时候，小鼻子一直在抽动，短短的耳朵也时不时动着，显得可爱极了。
冷千芸原本还忍着不去看它，可最终实在没忍住，垂下的双眸悄悄瞥了它一眼，接着就被皎皎呆萌的模样吸引住。
“你似乎很了解兔子？”陛下的声音响起时，冷千芸并未听见，因为她全身心都在皎皎上，直到身旁的小宫娥拉了拉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陛下，妾……”她反应过来后想要回复，可实在因为没听见对方先前问的什么，故而半晌也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而在她因此面露紧张时，顾承淮却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尚药局的人告诉朕，皎皎先前曾受过伤。”他看着冷千芸道，“是你替它上的药？”
上回皎皎在灵顺殿被乔采女伤着，回来后顾承淮便叫了人替皎皎治伤，结果发现皎皎的前爪先前就曾受过伤，只是不知道是谁替它一直上药，故而当发现时，它爪子上的伤几乎已经好全，只有一点伤疤了。
听得陛下这样问，冷千芸忙道：“回陛下，妾先前并不知晓这兔子便是皎皎，私自替它上药，还望陛下恕罪！”
她说着便要福身请罪，却听得陛下道：“你既不知，又何罪之有？”接着便又说了句，“抬起头来。”
似乎想到什么，顾承淮便又补了句。
“看着朕。”
冷千芸闻言，便应了句诺，接着慢慢抬起头，双眸也随之抬起，先是看见对方身上的白练裙衫常服，接着缓缓移动到对方冷峻的面容上。
最终，对上陛下幽暗的双目。
对方的双眼中一片幽深，情绪莫测，冷千芸忽地撞入对方双目后，羽睫轻颤，似乎有些羞赧，但最终也没收回视线。
她的双眸，在看到陛下的瞬间，便有光辉闪动，看上去如同点点星辰，带着耀眼的光芒。
顾承淮双目微暗，声音却依旧沉稳。
“你可喜欢皎皎？”
他问出这话时，恰好皎皎累了，在冷千芸脚边停住，接着蹲在一旁，只是小脑袋还抬着，一下看看他，一下看看冷千芸。
冷千芸似是没料到对方会这样问，闻言先是一怔，接着道：“……皎皎活泼可爱，且聪慧机灵，妾自然是喜欢的。”
“既然喜欢，以后就由你养着它罢。”
“陛下？”冷千芸一顿，有些愣愕。
“尚兽园那些人一再地让皎皎跑出来，证明他们照顾不周，皎皎既这样喜欢你，你瞧上去也能照顾好它，朕将它交由你养着，总比叫那些不上心的奴才养着放心。”
说着微微转头，对着邹德义道：“过会儿你便去尚兽园宣旨，叫那边将皎皎的东西收拾好，回头便送去冷小仪住处。”
邹德义听后忙躬身应诺。
顾承淮这才转回来看向冷千芸。
“衣裳都湿了，安阳殿那边你今日也不必去了，先回去将衣裳换了。”
冷千芸闻言也顾不得皎皎的事，下意识便道：“淑妃娘娘那边……”
“你回去便是。”顾承淮道，“那边不必担忧。”
最终，因为陛下的圣谕，冷千芸直接从梅林折返，在陆昭容之前回到了清安殿。
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总是跟在她身边的皎皎。
在离开前，陛下直接让她将皎皎先带回来，至于皎皎其它的东西，尚兽园那边的人收拾好后便会送过来。
回了东侧殿后，待一切都收拾停当，冷千芸才在寝殿内的榻上坐下。
她的前方不远处放了个不大不小的燎炉，里面的冬炭燃得正旺，正好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
皎皎被她抱在怀中，身上盖着漳绒料的毯子。
冷千芸拿着毯子在皎皎身上仔细地擦拭着，还特意吩咐了人将燎炉挪进一点。
“皎皎受不得凉，眼下雪水都化了，它身上的水要赶紧擦干。”
小宫娥应了句后，忙将燎炉往前挪了些，接着便听得对方又道。
“先前我叫拿的果子拿来了吗？”
“回娘子，已经拿来了。”那小宫娥道，接着从身后的宴几上将青灰色的瓦瓮拿起，仔细把上面的盖子掀开后，递至冷千芸跟前。
“来，皎皎，吃东西了。”冷千芸说着，纤细的指尖从瓦瓮中拿起一枚化香果，递至皎皎跟前。
原本还算安静的皎皎一见着化香果霎时间就激动起来，它直接站起来，挣脱了盖在身上毯子，伸直了小脑袋往冷千芸手上的化香果凑去。
冷千芸这回也不吝啬。
手上这个被吃完后，她便又拿出了一个喂给皎皎。
直到第三个化香果被吃完后，她才收回指尖，示意小宫娥将瓦瓮收起，然后按住还想吃的皎皎。
“好了，今天吃得够多了。”
皎皎原本吃得正起劲，突然没了这个小身子顿住，接着抬起爪子巴拉她的衣衫。
然而无论它再怎么扒拉，冷千芸也没有心软。
“这些东西不能多吃。”她的指尖在皎皎脑袋上轻轻一点，接着继续拿起毯子替对方认真擦拭。
“娘子。”小宫娥见她逗弄兔子，便问道，“明日我们还是从梅林去淑妃娘娘那边吗？”
原本从这边去安阳殿不需要经过梅林的，梅林是近一些，但眼下积雪颇深，一般也无人愿意从梅林过。
冷千芸昨日问安回来后，便同身边的人说了句自己今天由梅林走近路去安阳殿，结果今天便碰见了这样的事。
这样情况下小宫娥才会主动多问一句。
因为谁也没想到今天周贞媛会也由梅林过。
听了小宫娥的话，冷千芸手下动作未停，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不了。”她声音轻缓，“梅林走一回便是了，走多了便没效果了。”
“效果？”小宫娥一怔，“娘子，奴婢不明白。”
冷千芸垂眸一笑。
“我随口说说，不用明白。”
小宫娥这下更不明白了，可又不好再问，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
此时，寝殿外响起匆匆脚步声，接着守在殿外的宫人走了进来。
“娘子，方才御前来人了。”
“说了什么？”冷千芸仍旧未抬头，而是认真看着皎皎。
“回娘子，说是陛下旨意，今夜召娘子去浴堂殿侍寝。”
冷千芸身旁的小宫娥听得这话面上惊喜的神情一下子显露出来，而比起她，冷千芸则显得冷静得多。
“知道了。”她道，“退下吧。”
宫人退下后，她继续手下的动作，没有任何表示。
小宫娥见了不由地问道：“娘子，您不高兴吗？”
“嗯？”冷千芸抬头看向对方，接着笑了笑，“高兴啊。”
毕竟，她终于侍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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