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现在。
屋外是如柱的大雨，偶尔有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便响起一个又一个的厚重雷声。
温子担忧地望向屋外：“这雨也太大了……”而且已经下了半日，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重重落在屋檐上的声音好像要把砖瓦打碎一般，让人听得心慌。
明月乡恍若未闻地收回视线，指尖在童磨脸上点了点，逗得小孩呵呵一笑。
“你该睡觉了。”她轻声说。
童磨的快乐戛然而止，瞪大的七色眸子里没有一丝睡意：“可是还不困。”
明月乡这回外出，从几个人类女性的交谈中听到原来睡眠不足会影响人类幼崽的身高发育。
“不早睡你会长不高的。”她垂下眼睑，像是真的有几分担忧似的，“山下和你一样大的孩子都比你高。”
明月乡养过鹤姬百年，但鹤姬是半妖，又是女孩，除了性格外几乎没有让她操心的地方——而童磨，除了性格全是要她操心的地方。
谁能想到，连不按时睡觉这种小事都能影响到人类的发育呢。
“？”童磨很快反应过来，仰头不太服气道，“我还小，会长高的——”
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又透出一股不自信来。
他在教内没有同龄人，只偶尔见过跟随父母一块来的，和自己年纪差不太多的男孩，可他一向坐在高位，倒真的没有仔细对比过身高。
男孩仰头的动作无意识暴露了他的要害，明月乡把手搭在童磨颈边，清晰感受到皮肤下这颗幼小心脏的努力跳动。
她只要稍微用力一点，便能折断这个孩子脆弱的生命。
“我会长高的——”童磨重复一遍，身子往明月乡那边更凑近了一点，近到鼻尖嗅到她衣服上似有似无的花香。
他几乎半个身子都埋在了明月乡的怀里，明月乡不排斥这份亲近，一只手点住童磨的额头，开口道：“要长高就要好好睡觉，知道吗？”
童磨偏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大人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是什么花？”
“椿花。”明月乡回答，见他不愿意也没有勉强，随便聊了几句后惯旧将童磨交给温子，“我先回去了。”
年幼的教主抿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七色的眼眸似乎也含着真挚：“明天见大人。”
数月的相处已经让明月乡足够了解这个看似乖巧的小家伙，每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十有八九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果然，夜半时分，在暴雨哗哗的背景音中，明月乡听见了一声小小的“大人”。
“……”她就知道。
小孩从房间出来的动静不曾瞒过她，明月乡听着小孩一路摸着壁面走来，最后停在她的屋前。
——初见那一日，他也是这样跑出去的吧。
还真是人小鬼大。
“大人？”
明月乡闭眼不答，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夜深人静，四周黑暗，童磨没有灯笼，他捻着衣袖的一角，向明月乡的房门贴近了些：“大人睡了吗？”
小孩弱弱的声音混在雨中，像是被抛弃的幼猫，既可怜又无助。
明月乡睁眼，却还是没有回答。
轰隆隆——
震耳的雷乍地响起。
童磨似乎被吓了一跳，捂住耳朵低低哼了一声。
指尖动了动，她终于开口，放弃了这场僵持：“进来吧。”
明月乡的声音很低，但耐不住童磨一直在等她的回复，耳朵竖得高高，一丝动静也没有放过。
房间内烛光点亮，童磨拉门而入，只见明月乡单手撑着地面，黑发散在脸边，神情淡淡：“这个时间，你应该在自己的房里睡觉。”
黑发妖怪的眸色也是极深的黑，像画家不小心滴落在纸上的一滴浓墨，一动不动注视着人时，十分摄人。
童磨却不怕她，高兴中带着几分害怕的凑近：“外面的雷声太大了。”
明月乡了然，挑眉：“所以？”
“大人不是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吗？”童磨蹭到她身边，半是撒娇的说，“我害怕。”
和他这几个月的相处，明月乡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为孩子操劳的老母亲了。就连鹤姬一个女孩子，都没提过要和她一起睡觉的要求。
怕打雷什么的，想也不想就知道多半他编造出来的。毕竟一个连妖怪都不怕的人，怎么会怕区区雷声呢？
明月乡敷衍地扯了扯嘴角：“温子才是你的婢女。”
“大人和温子才不一样！”童磨反驳，义正言辞道，“大人是不同的！待在大人身边才有安全感！”
印象里这句话她听过许多次，明月乡叹气，这份安全感，大可不必。
房间里摆着另外一套干净的被褥，是她回房间前让下人重新送来的——为的就是现在这刻。
“要用的话自己动手。”
能得到留宿的许可已经是意外之喜，童磨哒哒小跑到被褥边。吃力地捞起，慢慢把它拖到明月乡的被子旁。
夏天的夜晚本就闷热，童磨抱不动成人的被褥，分成两次拖完后额头已经冒出细细的薄汗。
“呼——”他坐在被子上，拍拍这里拍拍那里，满脸成就感，“真不错。”
明月乡勾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连自己铺个被子都能高兴半天。
童磨像是能听见她的心声一样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与山下那些渴望得到父母表扬的孩子如出一辙，“大人不夸夸我吗？”
明月乡被扰了睡意，不打他一顿就不错了，更何况要夸奖他。
“嗯嗯，很不错呢。”
“哇，大人又在敷衍我——”
明月乡重新躺下，没有面对这个年纪精力旺盛的男孩的经验，简单粗暴的用一道禁言术封住他还要继续念叨什么的嘴，无奈道：“嘘，安静一会。”
“唔——”童磨点头。
见他真的安静下来，明月乡撤掉禁言术，熄灭大半的灯笼，剩下一盏在角落：“好好睡觉知道吗？”
“不然就叫温子把你接回去。”
“嗯嗯，知道啦~”
童磨回答得很好。
但他，从来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前面闻到过的似有似无的椿花香在这间房间里明显起来，童磨侧着身子，只能看到明月乡姣好的侧脸。
他抽抽鼻子，刚想说什么话，却想起明月乡闭眼前的警告，安安分分闭上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
不知过了多久，童磨听见室外的雨逐渐转微，眼睛转了转，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出去的人依旧没有回来。
“早已睡着”的明月乡叹了口气，睁开眼睛，久违地感受到了烦躁的情绪。
她坐起身穿好衣服，绕过曲折的回廊，在后院找到了抱着膝盖坐在池塘边的童磨。
童磨没有发现她。
大妖怪的夜视能力出色，即使没有点灯也能看清他的表情。
——什么也没有。
白日里嘻嘻哈哈的小孩如同一尊精致的人偶，隐在黑暗里，目光虚无，不知落在何处。
真是让人担心的状态啊……
心里那股烦躁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褪去，明月乡向前一步：“童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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