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底,天气愈来愈冷了,十一月份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整个霖县笼罩在一层皑皑白雾当中,湖面亦是结了厚重的冰,如一面透亮的明镜,山林间银装素裹,青绿色的松柏上挂着积雪点缀,峄山似是化作了人间仙境,煞是好看。
常之茸呵着哈气,裹着厚厚的锦服,怀中抱着一筐煤炭,跑到隔壁院落中。
纤月姑姑见状赶忙伸手接过,常之茸鼻头冻的微红,扬起笑脸:“纤月姑姑,娘亲说后日午时请你与阿溯一同来家里用饭,莫要忘记哦。”
纤月温柔一笑:“怎会忘了你的生辰日,快进屋暖一暖。”
常之茸一溜烟跑进屋内,李溯已经给她倒好了热茶,递到她冰凉的手中。
“阿溯,后日是我的生辰。”
李溯笑道:“你前日已经告诉于我。”
常之茸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便是怕你忘了送我生辰礼。”
李溯微微诧异道:“我早早便为你备好了,不会忘的。”
常之茸忙制止他道:“莫要现在告诉我是什么,我要惊喜。”
李溯点头笑罢。
常之茸十岁生辰日逐渐临近,常夫人说要为她做身新衣裳,买新首饰,红红火火的庆生一番,全家人一起吃顿饭庆贺。
因此这日,常夫人早早的便着手准备,从地窖中拿出一坛酿制好的梅子果酒,又烧制了一桌好菜,翡翠碧盘鲈鱼醉虾皆有,通通是常之茸爱吃之物。
常之茸晨起,便穿上了常夫人亲手缝制的桃红衣裙,裙摆处刺绣着白色茉莉花样式,蜿蜒至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肢,红衣阔袖长摆,映得人娇艳欲滴,巧笑倩兮。
常之茸细细瞧着镜中的自己,飞天髻下顶着黄金步摇钗,钗上的玉坠流苏叮当作响,此物金贵,是常夫人曾经的陪嫁之物,从京城搬来后一直压于箱底,如今终于将它拿出来当做生辰礼送与了常之茸。
午时,李溯与纤月姑姑已提着食盒前来,食盒内是纤月姑姑几乎没有做过的几样糕点,精致的看上去并不一般,分别有枣泥卷酥、青麻糕、双色马蹄糕和榛子丹,这些坊间见所未见的点心,皆是御膳秘方皇家御用,连京城内都是没有售卖,只得皇上或皇后赏赐才能有缘吃到。
常夫人接过食盒时尤为震惊,她不禁抬头看向纤月姑姑:“这会不会太过奢华,且触了禁忌?”
纤月浅笑摇头:“无碍,皇城之远,也无人知晓我们在此用了这糕点。”
常夫人便郑重的拿着食盒,将其一盘盘小心翼翼的摆置在桌面。
尚在屋内踌躇的常之茸感觉自己今日装扮有些过于隆重,在霖县生活的久了,愈发不习惯京城贵女的妆容打扮,她反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怔愣了片刻,再次确认没有何瑕疵后,才敢走出屋内踏入正房。
面色桃红的常之茸步入正房后,大家的眼睛自然都盯在了她身上,立时将她羞的面色更加红润了,此番模样当真是小女娇羞惹人怜爱,红粉佳人亭亭玉立。
纤月姑姑先是笑着柔声夸赞:“之茸这般容貌,便是放眼京城也少有人及,待再过两年,夺得个京城美人称号亦无不可。”
常之茸听得这番话面色通红如番茄,常夫人在一旁打趣道:“纤月姑姑便莫要拿她说笑了,免得她呀,太过自得。”
常之茸忙落座桌前,她侧目瞧着李溯还在呆愣愣的看着她,常之茸刚缓和的脸色又红了几分,抬手便毫不客气的拍了李溯一下:“别、别看了,快吃饭。”
在座众人见状都开怀笑了起来,常苍舟端起手中温好的梅子酒,心情大好,扬声阔气的说道:“今日便借由小女生辰之日,敬大家一杯酒。我常某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辞官离京,过上如此悠然自得的乡野生活,在霖县的潇洒肆意叫人快活,只愿来年还能如今年这般,风调雨顺,阖家欢乐。”
言罢他便干了这杯酒,纤月姑姑与阿溯也执起酒盏,一同祝福常之茸十岁生辰能够顺顺遂遂,福至心灵。
常之茸连着喝了几杯梅子酒,脸色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头也有些昏沉,但她眼神却透亮,常夫人怕她醉倒便提起将一碗卧着鸡蛋的长寿面端于她面前,让她趁热吃。
看着眼前这碗昭示着她即将十岁的长寿面,常之茸倏然手握酒盏,站起身来,抬眼一瞬不瞬的看向常苍舟和常夫人,目光透澈,字字认真道:“爹爹,娘亲,茸儿今日过后便十岁了,诞辰之日,应不忘感恩父母之心,尽己孝道。女儿作为常家女,理应事事心系常家,可这些年来为你们添尽麻烦,爹爹与娘亲却依然待我慈心仁爱,女儿感激不尽,亦别无他愿,只愿爹爹和娘亲能够身体安康,长长久久。这杯酒便敬爹娘养育之恩,女儿以常家为荣,亦从不悔自己是常家女。”
话落,常之茸一口喝下梅子酒,而闻得此言的常苍舟夫妇二人,皆是红了眼眶,常苍舟点头笑道:“茸儿也总算长大些了。”
常夫人笑着抹掉眼角的湿润,轻摇头道:“我看她这便是喝醉了罢,竟说这些感人话,哪里还是平日调皮的茸儿。”
一顿饭吃的众人感怀备至,却温情融洽,亦伴随着阵阵的欢声笑语。
饭后,常夫人破格允许了常之茸和李溯请求,让他们去山上玩两个时辰,临出门前将二人的衣服都厚厚裹了几层,又给他们戴上了帽子与披风,检查了几番才放心,最后将唯一的暖手炉递到了李溯怀中,常之茸便拉着李溯的手出门往山上走了。
外面还是寒风刺骨,没有了屋内的煤炭取暖,便是冷气侵袭,脚下积雪又厚,两人徒步慢行,没走多远常之茸鼻头便红了。
路上李溯将手中的小暖炉塞到常之茸怀里,常之茸微愣,她停下步子摸了摸李溯的另一只手,还有些凉,又把暖炉还给他道:“你不冷了再给我,莫要冻感冒。”
李溯便揣着暖炉又走了一阵后,说什么也不肯再拿了,常之茸只得接过暖炉后,冰凉的手暖了很多,她笑着说:“若被娘亲看到,我又要挨骂啦。”
李溯摇头道:“不会的,常夫人很心疼你。”
常之茸心中一暖,是啊,爹爹与娘亲便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了。
李溯看着前面道:“我们可以慢点走,待天色渐晚,我便可以将你的生辰礼给你了。”
见他这般神神秘秘,常之茸不禁喜笑颜开:“你这般说我都迫不及待想知道是何物呢,若是不够惊喜,你便再准备一份礼给我。”
李溯嘴角挂笑,点头答应。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时不时追赶着往对方身上掷雪球,扬起的碎雪纷飞,欢笑着追打玩闹了一路,通往峄山脚下的那条小道上,留下了两排一深一浅的脚印,逐渐又被缓缓落下的雪覆盖住,隐没了痕迹。
待二人行至山脚下结冰的湖边时,雪下的小了,轻轻飘飘的碎雪轻声落下,林中又是不一样的景色,堆银彻玉,白霜铺地,常之茸与李溯便站在一棵巨大的松柏树下,等待雪停。
冬日天色暗的早,申时而已天空已经趋近黄昏,雪停后,夜色也慢慢降临。
李溯从怀中掏出打火石,对站在树下的常之茸说道:“你在这里等我,马上就好。”
常之茸点头,瞧着李溯小跑到湖边,蹲下身扒开雪好似摸索着什么,片刻功夫,几个木箱样的东西被他拿出来,用打火石点燃了上面的引线后,他便起身捂住耳朵往回跑。
刹那间,一声惊天之响窜向空中,一束红色亮光飞向高空后,轰然炸裂,顿时在夜空中碎成无数的火树银花,灿烂炫目,在刹那的绽放后消散殆尽,紧接着便又飞起一束又一束的红色高光,叫人目不暇接,它们在空中频频绽放成巨大的绮丽花火,流光溢彩,照亮了整个幽寂的夜空。
亦照亮了常之茸欣喜惊讶的目光,她静静的站在树下,满目欢喜的欣赏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烟花,灿烂夺目的将整个夜空点亮,漫天华彩,犹如天女散花。
常之茸拉住身侧李溯的手,笑容真诚:“阿溯,谢谢你,我好喜欢啊。”
李溯也回握住她的手,笑笑不语。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所有烟花燃放殆尽,夜空再次恢复静谧,常之茸脑海中还停留在刚刚五彩绚烂的时刻,她梨涡浅笑:“好漂亮啊,可惜烟花虽美,却稍纵即逝,无法将它留住,但我仍然觉得这是最好的生辰礼。”
李溯憨笑道:“若你喜欢,往后每年生辰都为你燃放烟花。”
常之茸笑着点头。
夜色渐晚,两人便执手离开了峄山返回家中,雪路难行,心里却温热的滚烫,或许今日是常之茸前世今生加起来,过的最为开心肆意的一天,足以让她久久难忘怀。
两人行至家门口,发现有辆马车停在常家门前,那马车看上去让常之茸有些许眼熟,待看清驾车的车夫时,她脸色刷的就白了。
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她立即拔腿奔向院内,常苍舟夫妇与纤月姑姑正一脸严肃的说着什么。
常之茸气喘吁吁道:“爹爹,发生何事了?”
常苍舟未言语,他面容疲惫,仿若苍老了数十岁,而明明白日里还神采奕奕,完全不是这样的神情。
纤月姑姑此时已是满眼焦急的对常苍舟说道:“常大人,不能再耽搁了,现下消息已传到霖县来,说明此事京城早已传开,朝廷或许已然出兵,一定要尽快做好打算才可。”
常夫人急切道:“那你与阿溯怎么办?你们去何处躲避?”
闻言纤月苍凉一笑,摇头道:“我与阿溯无需离开,我自认没有那通天之力能够带着阿溯安然奔命于路途中,若连偏僻如霖县都逃不过朝廷的搜查,那便是去到天涯海角亦无济于事,只要阿溯是安全的,便听天由命罢。”
闻言常之茸面无血色,她拉着李溯的手倏然收紧。
常夫人已然背过身去,以手掩面。
常苍舟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他转身看向常之茸,神色复杂,眸中悲恸。
他忽然将常之茸抱起,快步走到院门前,将人放置到马车上,并塞给那车夫厚厚一叠银票,哑声说道:“快马加鞭,日夜不停的将人送至京城御史大夫杨府,愈快愈好,定要安全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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