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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见她不答,那少女略为疑惑地道:“咦,三哥哥今天怎么有点不一样?”
姜涉默然无言。
昭宁帝在旁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晋阳,这次却要换你来猜猜了,你猜这是永王不是?”
姜涉听了此话,便知这少女原来是太后的独生女儿,晋阳公主了。太后共生三子一女,这唯一的掌上明珠,也即是她唯一的表妹,如今看来,倒果然如先帝所说一般精灵可爱。
晋阳闻言立刻放开了手,声音里带了点窘迫,“是晋阳失礼了。”
昭宁帝笑道:“都是自家人,倒也不妨事。过来见过你涉表兄。”
“啊,晋阳知道了,是姨母家的哥哥。”那少女果然很快转到面前来,她穿了一袭淡黄色宫装,小巧面庞上生着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不大安分地悄悄瞥着她,屈身行礼间,一对细红珠耳坠轻轻一晃,颇添几分俏皮可爱。礼毕便落落大方地站至一旁,倒是半点没有生分地笑道,“对不住了涉表兄,晋阳在后面瞧着,还只以为是三哥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表兄大度,就饶了晋阳这一回罢。”
姜涉还了一礼,连称无碍。
昭宁帝笑着说过一回莽撞,便叫晋阳坐了,三人再说过几句话,昭宁帝忽地给邓衮使个眼色,邓衮便立刻上前来,恭谨道:“陛下,申时三刻了。”
昭宁帝望他一眼,忽地失声道:“是极是极,朕怎的竟把这事忘了。”
晋阳眨了眨眼,“怎么?皇兄忘记什么了?”
昭宁帝神情凝重,“今日炼丹请神,设下瓜果宴饮,到现在差不多时辰,该去送神归位,若是唐突了神仙,于我国运有大妨碍。”
姜涉瞧着晋阳撇了撇嘴,知她心里大抵是不以为然。她其实也觉昭宁帝荒唐可笑,怎的延仙问道,竟已到了这种程度?
但心里作何想法,晋阳倒没有宣之于口,“神仙自然慢待不得,那么皇兄尽管和邓大人同去,由晋阳来陪表兄就好。”
昭宁帝面露为难之色,“朕本想带表弟逛一逛御花园,晋阳替朕作陪,倒是无妨,只怕母后差人来寻时,知道此事,又不太好。”
“皇兄倒是不必担心这个。”晋阳却笑了起来,“见了姨母,母后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晋阳啊。”
“这倒也是。”昭宁帝沉吟片刻,又问姜涉,“不知表弟意下如何?”
姜涉初来乍到,从他们兄妹二人话语里听出些不对之处,微觉奇怪。怎的若是太后知道,便不太好?是因着男女之防,又或是其他什么因由?
只身在宫中,不明情势,她也不好提出异议,惟点头而已。
昭宁帝遂带了邓衮,起身而去。才一背过凉亭,走上几步,脸上的笑意立刻就淡了。
“邓卿,你怎么看?”
邓衮温声道:“回陛下的话,明珠当配美玉,实乃天作之合。”
“不错。”昭宁帝叹了口气,“只不知姨母她老人家如何想法。”
邓衮道:“老夫人看来的确是诚心礼佛,应该不会阻挠这等天赐姻缘。”
昭宁帝默了一会儿,忽地呵呵笑起来,“那便好啊。”
邓衮恭顺道:“陛下宅心仁厚,福泽天佑,定当心念事成。”
昭宁帝拈了一枚丹药放在嘴里,嚼了一嚼,忽然道:“说来也是好极,朕炼丹,姨母便进香,朕求道,姨母便拜佛,可真真是朕的亲姨母,好姨母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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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和软,细柳如丝,花香满溢。
晋阳理理纠缠在一处的裙摆,偏头望向身旁的姜涉。
少年郎一身简单青衣,眼眸微垂,鬓发勾散下来两三,将白皙脸庞勾勒得愈发柔和,倒有几分温尔如玉的君子气质,分毫不似杀伐果决的少年将军。
“表兄?”
姜涉偏过头看她,温和笑道:“公主,有什么事?”
晋阳眨一眨眼,“表兄为何叫得如此生分?可以随皇兄一般唤我晋阳。”
姜涉默然看了看她,突然轻轻一笑,“晋阳表妹,有什么事么?”
晋阳忽觉心跳错漏半拍,定一定神才再小心翼翼提议,“表兄是要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还是由晋阳引路,到别处去看一看?”
“就在这里坐一会儿罢。”其实她也有些疲累,纵然是再好风光,都难以入眼。
晋阳点头,“也好,这里倒还清爽。”
姜涉浅浅嗯了一声。
晋阳瞧着她没甚说话的意思,便再小心道:“表兄在边关之事,晋阳都听说了,好生厉害呢。”
姜涉微微敛首,笑意清浅,“算不上什么。”
晋阳摇头,“表兄过谦了,孤军深入,轻骑追敌,打到他们不得不差人求和,这难道还不厉害么?”
姜涉不置可否,只道:“逞些莽勇罢了,的确算不上什么。”
晋阳却似突然来了兴致,眼睛里发着光,坚持道:“表兄莫再自谦,其实再接再厉,便可将那帮蛮夷赶回老家,不是么?何况,表兄,古语不是有云,一鼓作气么?虽有穷寇莫追之说,可是而今却情势不同,依晋阳拙见,斩草除根,莫若于趁势灭了那穷寇,免得叫他有来年复生的机会。姑息养奸绝对要不得,对不对?”
姜涉倒没料到这小公主竟会说出这些话来,心中略略惊奇,面上未置可否,“想来皇上自有主张。”
“可是皇兄他……”晋阳有些着急,但好在还留着分寸,紧着转了话头,只道,“表兄你是懂兵法的,一定比晋阳更知道时机难得,难道不该一鼓作气,趁势而下,怎能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
姜涉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正要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搪塞过去,却有人抢在她之前冷冷叱道:“军国大事自有皇上做主,几时轮到你这黄毛丫头来瞎操心了?”
“母后。”晋阳神情一慌,立刻起身行礼,举措间竟有几分忙乱。窥见太后侧旁打扮素淡的青衣女子,又赶忙唤一句“姨母”,虽然尽量恭谨,但匆忙之间,难免有些不周之处。
太后见了更是不悦,冷冷一嗤,全然不去理她,只先免了姜涉的礼,和颜悦色道:“阿涉怎的如此见外?称呼姨母便是了。”
晋阳轻咬着唇,一言不敢发地默默维持着行礼姿势。
倒是姜杜氏微微向晋阳点了点头,“这是侄女儿吧?丫头长得可真好看,适才远远地看着,倒像是画里的仙女落了地似的。”
太后这才睨了晋阳一眼,“不过就是中人之姿罢了,成日里撒野,全然没点闺秀样子,看今后谁敢要她……且起身吧。”
“谢过母后。”晋阳再转向姜杜氏,“谢过姨母。”
姜杜氏神色浅淡地看着她,忽然道:“今年几岁了?”
晋阳稍稍一怔。
姜涉亦是一怔,抬头看向姜杜氏。
姜杜氏仍然神情浅淡,似未留心,还似从未言语。
太后不喜道:“姨母问你话呢,怎的不答?”
晋阳忙道:“回姨母的话,晋阳今年十四了。”
“十四,十四……真是好年岁。”姜杜氏言语淡淡,“我那女孩儿若还在时,倒要叫你一声妹妹,只不知可会像你一般伶俐可爱。”她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取出一块美玉来,“太后娘娘的女儿,亦算得妾身半个亲女。晋阳若是不弃时,就留着这块玉佩罢。”
她既伸出手来,晋阳也不敢不接。拿在手里只略一端详,便看得出这却并非玉佩,而是一只玉玦,且该当是一对成双,美玉质润,绘纹了流云有福图样,昭明着拳拳之意,祈福之心。
晋阳脸上不禁一烫,既然一对成双,另一只又在何处?这么想着,便偷偷瞧了一眼姜涉。一看之后,却不觉微微失落,因那少年郎直直盯着姜杜氏在看,神色之中有说不分明的情绪,却是绝非喜悦。
这么一会儿时间,太后已瞧了一眼她手中玉玦,神色微微一变,“姊姊,这怎生担当得起?”
姜杜氏淡然道:“太后是怕妾身无福,牵累公主么?”
太后强笑:“姊姊这是说的什么话,哀家自然没有这个意思。”
姜杜氏愈发淡然道:“是我那女孩儿没福,命格太轻,这玉佩却是高僧开过光的。”说着望了姜涉一眼,“这不是佑护我儿平安长成了么?”
果然是在表兄那里……晋阳虽不甚知内情,却也看得出姜涉脸色的难看,心里有几分难过,亦有几分不解。
姜杜氏又道:“若是太后不放心,便将晋阳的八字交与妾身,妾身请大师合过,再送便是。”
“姊姊这么说便见外了。”太后看一眼晋阳,“还不谢过姨母?”
晋阳连忙道:“多谢姨母。”握紧玉玦,低头行礼时却忽然窥见姜涉紧攥成拳的左手,不禁怔了一怔。
姜杜氏道:“侄女儿不必见外,在妾身心里,只把你当成女儿来看。”
太后抬头望一望天色道:“姊姊既不愿在宫里留宿,时候不早了,赶路想必也累了,还是尽早回去休息,待日后叫上阿哥,一起叙话未迟。”
姜杜氏点了点头,“谢太后恩典。”
太后笑了笑,“哀家腿脚不灵,就不相送了,还请姊姊恕过这一回吧。”说罢吩咐了将人好好送出宫去,看两母子身影渐渐远了,才在凉亭中坐了,一抬头瞧见晋阳还立在原地,不觉皱眉,“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晋阳连忙行礼,“母后若无吩咐,儿臣这便退下了。”
太后却又叫住她道:“等一等。东西拿来。”
晋阳不敢不从,递出手去。
太后拿在手里掂了一掂,微微冷笑。
晋阳小心翼翼道:“母后,这块玉玦,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太后皱着眉将玉玦重重扣回她手里,“赶明把你八字写下来给邓大人,叫他算一算,有没有妨碍。现在,赶紧走吧。”
晋阳小声道句是,不敢再问,赶忙行了礼退下去。
太后便抻了抻腿,由着随身嬷嬷细细敲起来,盯着晋阳的背影,神色愈发冷下去,“哼,哀家这个姊姊啊,哪里都好,就有一样地方,叫人讨厌得紧……实在是太不识抬举。真叫哀家越想越气,死人玩意儿,也好意思送的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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