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掌门一缩脚,乐呵道,“就这么想拜高堂啊?”
班鸠:“……”
忘了现在还穿着那套喜服了。
这爷俩在不正经上还真得有一拼。
班鸠无奈道:“不是为此。”
掌门也不急着让班鸠起来,他找了个石墩坐下,翘着二郎腿:“那你是何意?”
“晚辈擅自作主将您的神魂困在血滴子中。”班鸠道,“委屈掌门了。”
“得了吧,你之前说话得语气可不是这样。”掌门的话虽重,却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面容除了多上几丝不易察觉的皱纹,和宫行洲简直一模一样,“起来,跪着也不怕膝盖疼,当时我意识不清,你这做法说难听点是无礼,但同样也救了我一命,给我凝神聚气提供了时间,总的来讲,是我差你人情。”
掌门牙疼似的“嘶”了一声,补充道:“况且这事儿应该怪行洲那兔崽子啊,莽撞跟投胎似的,家门都给他劈了。”
班鸠:“……”
不愧是亲生的。
但班鸠依旧没有站起来。
掌门看着他,也不着急,就这么晾着班鸠在原地又跪了小半刻,直到高山之巅上的风吹得他有些发冷,才问道:“还有错要认?”
“禁术。”班鸠直言不讳,在他当着掌门的面使出禁术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一天。
他将脊背挺得很直:“既然掌门都已经看见了,我自然会承认,我也知道师门不让学。”
掌门点点头,咂摸着下巴:“哦,这样啊,那怎么办?”
班鸠:“弟子甘愿受罚。”
掌门:“那就罚挖去你的灵根吧。”
话音刚落,班鸠脑袋里“嗡”的一声,短暂地空白了片刻,他本就天资不佳,若被挖去灵根,会彻彻底底地变成一个普通人,从此再也不能求仙问道,和大师兄形同陌路。
但话说回来,这也该是在偷学禁术之前就料到得下场——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被人知道,无非早晚而已。
“……弟子知错。”班鸠忍着不甘说出这句话,心思全部飘远了,完全没发现掌门忽然靠近,并且一拳头砸在了自己脑门上。
咚!
班鸠没跪稳,一个踉跄,直接被打得正脸朝下。
“小兔崽子,居然还敢答应,你这是要灭我啊!”掌门啧啧道,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手,“我要是敢把你的灵根因为这种小事儿挖出来,行洲那小子就得把千载架在我脖子上,那可是千载!我去年就打不赢我家那坑爹儿子了!”
班鸠被这一巴掌拍得吃了点土,撑着胳膊抬起头起来的时候,还有根草挂在脸上。他茫然道:“……这种小事?”
“小事儿。”掌门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很小的距离,“就这么小丁点,不能再多了,你到底跪完没?拜高堂也不用这么久的。”
再听“高堂”二字,班鸠一个抖机灵,咻地蹿了起来,比刚才跪下速度还要快。
他一口气把所有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出来,不料人家掌门根本不在意,还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你这孩子怎么喜欢上赶着讨罚?从哪儿学来的败家玩意儿?”掌门哼哼了几声,“我靠你凝神,罚你相当于变相罚自己,不划算,先欠着,以后再说。”
班鸠:“……”
这语气简直不要太熟悉。
接下来,班鸠步入正轨,他正色道:“掌门,十六天前你在禁地未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
此话一出,掌门那吊儿郎当的脾性收了起来,他覆手往前慢慢走,走到三生桥面前,答非所问:“你叫班鸠对吧,来。”
班鸠起身走过去,掌门又道:“你现在要用多久的时间过这桥?用你拿手的法术,越快越好。”
班鸠一愣——掌门这意思,明摆着示意他用禁术试试看。
班鸠点头,并指在指尖画出一道血痕,一颗血珠冒出来,随着他手的挥出,血珠直接飞射而出,逆风掠去了桥的另一端,与此同时,班鸠的身影在原地徒然消失,眨眼间,已经跟着那血珠出现在了另一段。
瞬移术!禁术的十大绝招之一,只要血珠触及到的地方,皆是他的移动范畴!
整个过程简直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提前有心里准备,在场的人恐怕连发生了何事都还未察觉,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出现在了远处。
掌门也御剑赶来,欣慰地拍了拍班鸠的肩膀:“的确有点本事在身上,那我也可以放心把话交给你了……停,别给我整毕恭毕敬这套,你这小兔崽子也很凶,我早就看透了。”
班鸠汗颜:“……您开心就好。”
“我在三生山上见到你的时候,想说的是,你和行洲好好在这边过。”掌门说道,随即话音一转,“现在看来,虽然我想你们好好过,但有人不想你们好好过。”
“这边?”
“就是这边。”掌门说,“孩子啊,你要问我为什么师门一夜消失,为什么我会变成那疯疯癫癫的白影,抱歉,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和行洲所在的这地方是很安全的,如果你们不想亲身经历消失的过程,甚至变成白影的一员,那就什么都不要查,好好地呆在这边活下去。”
“有人不想我们好好过又是何意?”
“你把手伸出来。”
班鸠依言伸手,饶是一贯镇静的他这次也大吃一惊,自己的皮下脉搏处正凝聚着一团黑气,以黑气为中心,汇入到血脉,已经有半只手臂的血管被这团黑漆燃成了深色,分布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瘆人。
“这是什么?”
“劫。”掌门道,“并且不是什么好劫,我虽然不精通天命神算一类,但这等东西还是能看出来的,孩子,你命中有苦劫,并且极有可能过不去,这个劫数不会让你好好过的。”
班鸠顿了顿,张口的时候竟然说不出话来。
“我在被你放入血脉中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你的血脉里劫数太多,很不干净,时间久了容易滋生出心魔。”掌门道,“但既然被我发现,就不会作势不理,我会继续在血滴子里休养生息,并在有需要的情况下,尽可能帮你渡劫。”
“谢谢。”班鸠冲他一低头,“还问掌门,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那劫的内容可否具体?”
“我就这么和你说吧,为什么那块法器在山匪的手上安然无恙,顶多被用来制造迷雾幻境偷新郎,而到了你手上,就徒然生出了一把影刀?”
班鸠抬手抚上心口的位置,经他一提,痛感仿佛再次袭来。
班鸠皱着眉头:“和劫有关?”
“没错。第二点,女山匪在拥有法器的时候,能自由出入幻境,可她一旦失去了法器,便不能自由出入。”
“只有你,即使在没有法器的情况下,依旧能走到做到出入幻境,旁人、包括行洲在内,都会被被挡在外面。”
班鸠立马想到了女山匪那句“你竟然能出现在这里”。
“我发现了。”班鸠说道。
“这两件事,都和法器有关,也都只针对你。”掌门一鼓作气道,“法器是一个死物,为什么要平白无故针对你?因为你的血脉里藏有别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总总迹象表明,此劫和我们意愿背道而驰。”
“我这老家伙被你放在了血脉中,和它共享一块地,误打误撞地发现了一些东西——它想要吞噬你,通过吞噬你,让自己成为独立的个体,变相地‘活过来’。”
“法器针对你,也是因为在靠近你的那一刻,察觉到了你血脉里的劫。”
“法器与你的劫究竟是相互吸引还是互相抵触,我无从判别,但是孩子,你记住,你不能靠近法器,因为你身体里的东西不能靠近他。”
原来如此。
所以法器才会在瞬间化作一道光影,刺向班鸠的心脏!
可如果因此就放弃法器这一线索,找寻失踪同门的事岂不又回到了一团乱麻中?
换做寻常人,在听到“线索与自己天生相克”的话后,大概率避之不及,甚至一头栽回温柔乡里当甩手神仙。
班鸠偏偏不属于“常人”这一范畴,他骨子里的坚定和年少青涩的外表格格不入——世界万物众多,相克又怎样?相克就该收手?
对他而言,相克的后续应该是找别的方法继续下手。
掌门不知道班鸠内心的盘算,叹了口气:“我见你伤势严重,略微施法,提取了你部分记忆,塑造了眼前这些场景。”
“当然了,我们还是在幻境内的,只是幻境的布置和内容被我改变。这是你的回忆,所以你才会见到小时候的自己,不必警惕。”
这样一来,哪怕班鸠被浓雾牵扯,坠入幻境,也不必一个人在那阴寒森然的地方苦苦等待天亮。
“谢谢掌门。”
“无碍,救你也是救我自己,以后你有要事,可以托梦在这里来问我。”
“掌门。”班鸠下定好关于法器的决心,才抽空斟酌问道,“外面的我还活着吗?”
……还能见到大师兄吗?
当时那股穿心的疼和寒冷,哪怕现在想来,都无限接近死亡。
“想什么呢。”掌门笑说,“以我那儿子的本事,落在他手里,只要凡你还有一口气留着,就算是地狱也能闯进去把你拉出来,等天亮吧,外面的事儿交给他,咱们不操心。”
话音刚落,八岁的小班鸠便从山门里探出头来。
“现在距离天亮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掌门道,“让我看看你小子的回忆里到底藏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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