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西燕南鸿侣

    曲萧听到这里, 再也无法忍耐,冲着曹献又是一剑劈下。

    他愤恨到了极点,几乎用尽全力, 曹献本能地抬起胳膊招架, 结果一声惨叫之下, 曲萧竟然硬生生斩断了他的小臂。

    “我不会杀你, 有资格嘲笑我的,也不是你这种卑鄙低微的蝼蚁。”

    僵持片刻,曲萧将长剑用力掷在底下。

    他语调森冷,只有细听才能感觉到依旧带着颤抖“即使对不起我的家人, 但为官多年,曲某未曾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百姓, 此点我问心无愧,你家中悲剧,原本就是活该”

    曲萧一字字道“我会派人找到你妻子的尸骨, 在你面前挫成灰扬了, 要她就算死, 也要因你之过, 不得安宁。”

    曹献直到这时才大惊失色,吼道“你敢”

    曲萧冷冷一笑,自嘲道“有何不敢,还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出来的”

    说完之后, 他离开了牢房。

    在这种情况下, 曹献的反应已经充分说明了, 他不可能再一次说谎, 所有的真相清晰明了。

    宋琬嫁给他, 从来没有其他目的, 曲长负一直都是他的孩子,与他血脉相连。

    毕生期盼的,想要的,他明明早就已经拥有了,却被自己亲手毁掉。

    曲萧弄清楚了一切,却茫然地站在刑部门口,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方。

    他从小寄人篱下,一路奋斗,万般艰难,才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

    无论外面多少风风雨雨,尔虞我诈,回到家中,永远是可以安心的。

    自从宋琬死后,这个“家”就失去了温度,如今,竟是让他连回去都不干了。

    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见证了他的不堪,府中常年不散的药味,会让他悔恨到,连呼吸都如同刀刺针扎。

    可他心中亦是明白,逃避不是办法,很多事情既然是他所造成的后果,他就不得不面对和解决。

    过去的事改变不了,眼下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曲长负即将前往南戎。

    依照曲长负的脾气,现在是他自己打定了主意要往南戎去,所以目前的关键不是想办法让皇上收回旨意,而是想办法来保证他的安全。

    自己需要弥补的太多,已经不配自称“父亲”,那么,就想办法为他找到一条最后的退路吧。

    想到这件事,心里有了目标,曲萧逐渐冷静下来,头脑也清晰了不少,很快,他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又进了一趟宫,这回与皇上相谈许久,直到天黑才出宫,总算回了相府。

    曲长负不在府中,也没留在宋家,还是回到他的别院去住了。

    此时的相府早已经乱做一团。

    曲萧被贬谪的旨意已经传遍阖府上下,对于所有的人来说,都如同晴天霹雳,大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人心惶惶,各种猜测都有。

    关键时刻,还是庆昌郡主站出来,把下人们叱骂了一通,让他们各自去清点府上能带走的财物,收拾行囊。

    自从昌定王府被曲长负收拾过一通之后,再也不复昔日风光,庆昌郡主要强好胜,不愿叫人看了笑话,便深居简出,也不常与自己那些闺中姐妹来往了。

    这回她见曲萧迟迟不回府,又收不到消息,心里其实也极为惶恐不安,咬了咬牙,正要吩咐下人备了车出去打听,就看见曲萧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曲萧从马车上下来,竟是前所未见的满脸疲态,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庆昌郡主心慌意乱,连忙迎上前去,扶住他的手臂,匆匆问道“夫君,你这是怎么回事被皇上责罚了吗刚刚来了圣旨,说”

    “我知道,对不住,连累你了。”

    曲萧拍了拍庆昌郡主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说道“进去再说罢。”

    庆昌郡主目光一黯,但还是答应了,同曲萧进了房去。

    夫妻两人相对坐下,只听外面不时有下人匆匆跑过的声响,虽然不大,但也在这个动荡的夜晚,平添凄凉。

    庆昌郡主心中忐忑,欲言又止,曲萧看了她一眼,主动说道

    “庆昌,我这次犯下的过错不轻,三日后就要启程前往惠阳赴任。虽然是地方知府,但以如今的形势,再过一阵那里或许受到战祸波及,你若是愿意留在京城,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也不必太过忧虑。”

    庆昌郡主急道“你这么多年来最是知晓上意,谨言慎行,为何突然惹得皇上如此震怒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萧顿了顿,说道“是我自作自受。”

    事到如今,他反而坦然,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讲给了庆昌郡主听。

    庆昌郡主先是震惊,又觉莫名心酸,听到最后,整个人都怔住了。

    直到觉得脸上湿润,用帕子擦了一把,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她喃喃道“所以,曲长负这是来向我们一家报仇了,这些年来,我待他也不好,甚至还在外面败坏他的名声,想尽办法算计他,不让他出头”

    曲萧闭上了眼睛。

    庆昌郡主苦笑道“你一定觉得我很恶毒罢我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被察觉了,当时还以为你会发怒,但你最终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都不说。”

    “那时我心中窃喜,还以为这代表着你对我偏爱,后来才逐渐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庆昌郡主道“我想用任性来证明自己的地位,结果到了最后,你的憎恶和喜爱全都与我没关系。”

    曲萧道“事情会到如今地步,主要的原因在我。”

    他避开了庆昌郡主的话,说道“你放心罢,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不会把责任推到你的身上。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写下和离书一封,你回昌定王府去罢,那里的生活,会比惠阳安逸很多。”

    庆昌郡主的声音陡然尖锐“你要跟我和离那长清呢”

    曲萧道“看你的意思。”

    他将所有该安排的事都想好了,该担的不该担的责任也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对于庆昌郡主,可以说已经仁至义尽。

    但面对曲萧这样的态度,她心中的压抑和痛苦却是更加强烈。

    庆昌郡主不由含泪冷笑起来“我的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你我夫妻一场,我在你眼里,不过同一样需要安置妥当的家什没什么两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心中没有我,也从未懂得过我的心意”

    曲萧垂下眼,没有否认“是我对不起你。这么些年来,我将身边的人辜负尽了,实在是不堪。”

    庆昌郡主苦笑道“你是觉得对不住宋琬,对不住曲长负,提起他们的时候,你的语气里都是心疼。但你将所有的一切一五一十同我说出来,丝毫不加遮掩,我就明白了,你不在意我如何看你,因而不怕你不堪的一面暴露在我面前。”

    她走到曲萧面前,蹲下身来,将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仰头看着丈夫的脸“可是你不知道,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丞相,喜不喜欢我,我都不在意。”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明明你和宋琬都还没有相识,你撑着一把伞走上桥头,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伞的边缘碰歪了我的簪子。然后你冲我抱歉的笑,说,小姐,对不住。”

    “那个时候,我心里就有了你,又好不容易才嫁给了你。现在我才知道,怕是你跟宋琬之间没有那场误会,你压根就不会答应续弦,你在跟她赌气。”

    曲萧道“你”

    庆昌郡主苦笑道“曲长负曾经说过我,若是心中有怨,觉得丈夫不在意自己,应该去怪自己的丈夫,而不是牵扯无辜的人,可是我舍不得埋怨你。你心里有旁人也好,要被贬谪受苦也好,只要我还是你的妻子,我就可以告诉自己,我永远是跟你休戚与共的人,最亲近的人。”

    她仰起头“是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对曲长负、对曲蓉,都十分不好,我会尽力想办法同你一起弥补,只要你不抛下我,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曲萧从未在意过这个向来跋扈的妻子心中有何所思所想,如今这种情况听来,更添几分复杂滋味。

    他抬起手,摸了摸庆昌郡主的头发,眼前却一下子浮现出宋琬的脸。

    他这一辈子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见事清明,任凭各方势力再是复杂再是争斗,总能独善其身,到了感情上却是一塌糊涂。

    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到底都要被愧疚与悔恨啃食心脏了。

    庆昌郡主的心意令他动容,但也仅限于动容而已。

    他最终只能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和离,也就罢了,咱们全家人同甘共苦。你放心,即便是去了惠阳,我也会尽量保证你和孩子们安全无虞。”

    庆昌郡主终归没有听到她最想听的一些话,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过了一会,她含泪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好。那我就去把账理一理罢,当年宋琬的嫁妆都好端端存着,还有这府上应该给曲长负的东西,也该成倍拨给他。纵使他不稀罕,也算我的一点愧疚之心,我理好了就派人给他送去。”

    宋彦给曲长负做了人证,但这丝毫没有减轻他罪名的作用,经过一番商议,最后宋彦被判处了腰斩弃市之刑,不待秋后,立即问斩。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宋彦整个人都傻了。

    他被关押的这些日子里算来算去,心存各种侥幸,不断在心里设想理由为自己减轻罪责,甚至连无罪释放都梦想过,说什么也无法相信,得来的结果居然是腰斩。

    因为要求立即执行,宋彦刚刚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得到消息,紧接着便有官差进来,将一个黑布口袋罩在了他的头上,将他向外面拖去。

    “等一下你们等一下”

    宋彦害怕极了,拼命挣扎,试图抓住牢门不肯出去“我我是宋家的人我祖父宋太师正在前线杀敌,他平日里最疼爱我,若是知道我被如此对待,定会恼怒的求你们宽限片刻,让我见见宋鸣风宋将军,我一定报答”

    一名官差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不是姓黎么还害死了自己的父亲,怎么又改姓宋了还要见宋将军,呵,正是宋将军上书说你不忠不孝,为人歹毒凉薄,请求从重处罚的。他怎么可能会见你”

    宋彦整个人完全愣住,然后就觉得手上一阵剧痛,原来竟是刑部官差硬生生掰断了他的手指。

    他惨叫一声,再也无力反抗,被人硬拖着,押上了囚车。

    今日天气晴好,太阳升到中天,周围观刑的人很快就挤满了街道,锣声开道,监斩官带领着士兵们押送囚车而来。

    宋彦头上被蒙着黑布,看不见周围的状况,但他能够感觉到人们的议论声和笑声。

    他马上就要死了,再也无法感受到这个世界,但是周围的人却把这当成一场热闹来看,因为在他们心目中,宋彦只不过是一个该死的人罢了。

    头上的布口袋被扯下来,宋彦被推跪在地上,身后身形健壮的刽子手挺刀待命。他再也无法保持昔日的半点体面,吓得涕泪交流,浑身发抖。

    他的人生,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高官厚禄,飞黄腾达,成为新君最信任的能臣,并因为宋家没有全力扶持而感到不满,因而使尽了百般手段,却落得如今下场。

    宋彦一抬眼,就能看见外围好奇围观自己的百姓们。

    眼下他甚至无比羡慕这些人,虽然生活平常无奇,但他们可以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甚至有心情来观看这样的热闹。

    只是临死前的后悔,终究晚了。

    监斩官一声令下,宋彦的身体被斩为两半。

    最近外部时局动乱,京城中亦是变故频频,在皇上的暗示之下全部低调处理,避免将消息传往前线,引起军心生乱。

    但靖千江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只是这场仗并不好打,他们一路行军,中间数次交战,总算找到机会,一鼓作气反歼敌军,突破包围圈后扎下营来。

    靖千江靠在马边,一口气将整整半个水囊里的水灌完,便有手下匆匆而来,向他禀告了最新传来的消息。

    说是似乎是早朝之时,皇上有意让曲长负前往南戎。

    靖千江一口水就呛住了。

    这里跟京城相隔很远,一来一往之间,消息难免会有延迟,他们现在收到的消息是“皇上有意让曲长负前往南戎”,那怕是此时曲长负都已经要去了。

    靖千江之所以在这里卖命,就是为了避免这种结果,没想到绕来绕去,曲长负竟然还是避不开赫连耀,他又如何不急

    当下,靖千江第一时间利用飞鸽传书,以最快的速度送信回京城,要他手下亲信在璟王府中找到之前皇上所给圣旨与先太子金牌,入宫求情。

    同时,他毫不犹豫地将手头一切事宜安排完毕,自己片刻也不耽误,轻装简行,迅速折返京城。

    对于靖千江来说,什么都比不上曲长负重要,他也由衷地希望京城中安稳享受太平的人们能够明智一些,不要把自己触怒。

    但这个心愿怕是难以实现了。在靖千江收到消息之前,曲长负就已经带了几名护卫,出发前往南戎。

    因为万事低调处理,这次离开并无相送的仪式,曲长负自己不过带了几十人,前往城门处与皇上所调拨的二百名禁军汇合。

    路途遥远,需要轻装简行,这些人手就已经够了。

    马车一路上驰向城门,曲长负遥遥一望,瞧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等在那里,翘首以盼。

    竟然是曲蓉和谢九泉。

    曲萧按照曲长负所说,在外放赴任之前,为曲蓉议定了宁国侯府的亲事。

    虽然目前他被贬官,依旧门生众多,顾念旧日情谊的人也不在少数,更何况此次曲长负若是能活着回来,依旧有不可限量的前途,背后亦有宋家作为支持。

    曲蓉所议的三公子李遂又是庶出,因而宁国侯府一番计议之下,还是欣然答允。

    曲萧便没带曲蓉到惠阳去,曲长负把她安置在了宋家,这回是被谢九泉带出来的。

    曲长负下了马车“你们怎么来了”

    谢九泉道“我请求皇上派我当陪你前往南戎的副使,但是听说,你不需要。”

    曲长负笑了笑“我跟南戎的恩怨,想必你也清楚几分。现在是赫连耀在那里,我若是再带一个身份不低,又能监视我行动的人一同前往,岂不是让人家白白送死么”

    谢九泉的声音有些哑了“那你呢”

    “我嘛,听天由命罢。”

    曲长负道“若我身死,尸骨怕是回不来了,劳烦你找一件我的旧衣服烧了,把灰放在花船灯里点了,让它随水漂流罢,天地浩大,身化游魂之后正可以到处看看。”

    谢九泉拳头都要捏响了,又简直拿他没办法,气恼道“你看你,又来了每回都要这样”

    曲长负低头咳嗽,又笑了两声。

    眼下万事尘埃落定,他眉目间反倒更见爽朗,说道“是不是又后悔来送我了”

    谢九泉简直不想跟他说话。

    这时却听身边有抽噎的声音,两人转头一看,却是曲蓉正站在谢九泉旁边,低着头抹眼泪。

    曲长负没心没肺地挑了挑眉,说道“哭什么”

    曲蓉道“哥,你不会有事罢你、你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曲长负摇头道“小孩就是小孩,听别人说什么都相信。你记住了,以后要用心听人说话,而不是耳朵,有些人嘴里的言辞,面对的对象不同、环境不同,都会改变。自己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没人会一辈子提点你。”

    谢九泉道“你冲着我的时候,是怎么说话的”

    曲长负想了想“夸大其词,故作可怜。看你跳脚又那我没办法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谢九泉“”

    他喃喃道“你说的对,我究竟是为什么要来送你啊。”

    曲长负道“其实,你来的还是很有用的。”

    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递给谢九泉“如果璟王回京,帮我给他。”

    谢九泉不接“为什么不自己派人送去”

    曲长负道“从皇上下旨之后,我便已经请人给他捎了信,但迟迟没有人回禀。那边局势混乱,即使是信使也未必能够接近,因此这封信,就当做一重保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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