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又摇又骑

    美而不自知,这句话委实可笑。

    即便只是碧玉之姿,街头买了油饼,店家都要白送一份小菜,更何况绝世美人?

    雪浪再是知晓不过,年幼时已然艳惊四座,乱世里头委实招祸,她与姥姥相依为命,等闲不放她出门子,实在不得已了,脸上抹上个二斤锅底灰才敢放她。

    她对宋忱存着攻城掠地的雄心,自然是要将至美展示与他看,秋千架上樱桃美人,美的嚣艳,美的煊赫。

    而眉宇之间的那一分娇纵,却好似天生天养,刻进了骨子里。

    可惜隔壁院落里却结了冰。

    檐下有露,青阶生苔,年轻的指挥使生了一肚子的无名火。

    这女子究竟有何用意?

    即便是那江南共主使的美人计,总也要有个章法,如何似她这般,毫无深刻,一味□□。

    偏她还有张至纯至真的面孔,一身春雪做成的骨肉……

    他垂目,自她身上挪开了视线,向着院落迈进去。

    “……动辄又摇又骑,”他目不斜视,余光却装进了那抹嚣艳的水色,“姑娘在想什么?”

    秋千架上的姑娘又将自己荡起来,纤手向那垂落在自家墙头的樱桃枝一抓,顺势坐在了墙头——飞过来的姿势轻轻窈窈的,可坐在上头的姿势却不雅,骑马似的骑在了墙上。

    她在墙头微启樱唇,一双灵动双目闪着小小的惊诧。

    “我想什么?”她故作被唐突,拿雪白小手半掩了口,“摇马可爱,令我想起幼时童趣——相公在想什么?”

    她的神情浮夸,像是悟到了什么一样,恍然大悟。

    “又摇又骑……又摇又骑,原是你想歪了,竟要推在我身上。”她抬起纤浓眼睫,瞧了瞧天,“又摇又骑,相公原来喜欢这样的调调……”

    眼见着那走至寝居的步伐放慢,雪浪将另一条腿挪进了院墙,晃了晃裙下的玉足。

    “抱……”她在墙上懒懒地伸开了双臂,向着院落里的人开放了怀抱,语音清幼而娇软。

    宋忱略略转过,眸色寒冽,像是极寒之地散发的寒光。

    “孟浪!”他毫不留情地斥过去,“此处乃是民居,姑娘若仍是一味纠缠,宋某即刻便会报官。”

    雪浪哪里会怕这个,她在墙头环顾四周,眼波流转间灵动尽显,“报官不如抱我……”她声气儿娇软,“怎么,相公怕了?”

    宋忱面上那点愠色显著,目色清冷。

    从昨夜到今晨,他算是摸清楚了这女子的特点。

    千万不能同她搭上话,若是一不小心搭上话,她便能撩拨的人心神荡漾。

    “姑娘若非要强闯,莫怪宋某动用私刑。”他神情冷漠,越性儿在院内石凳上坐下,瞧她动作。

    雪浪瞪大了一双清眸,熠熠发光地同他对视,脚下却不停,晃着晃着,右脚上那只坠着鹅黄绒球球的桃色绣鞋,便掉在了地上。

    这鞋掉的光明正大,一点儿都不含糊,她却作了讶异的样子,向他打听。

    “呀,我的绣鞋掉了,”她半掩着唇畔,纤细的手指都演的活灵活现,“多残忍呀,你要对我的鞋动用私刑么?”

    她嘤嘤,“你是要使兵器,还是赤手空拳,总要让我的绣鞋有个准备,前儿才做好的鞋,今儿就要让相公给消灭了。”

    宋忱一个头两个大。

    这是个什么妖精?

    她还在墙上矫揉造作,偏又灵动可爱的紧。

    “相公瞧我那绣鞋多可爱,下得去手么?做什么非要你死我活的……”

    宋忱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放弃了讲道理。

    “你下来。”他的眼神凉薄,又带了丝儿自我毁灭的悲壮感,“你我好生说。”

    雪浪自觉胜利,晃了晃玉色的小脚丫,坐在墙头玩儿赖,“抱~”

    “自己下来!”宋忱眼睫半垂,断然拒绝。

    雪浪在墙上转眼珠子,“你不抱,我就叫……”她环视四周,屋脊连绵,安静隐僻。

    宋忱方才积起的一点耐心荡然无存,起身起的果断,往寝居里去,却在迈进房门的那一刻,听到了一声唤。

    像是樱桃沾了露水,咬一口甜脆生汁,她唤的旖旎,好叫四邻都能听到。

    “相公,你的物件儿掉掉了……”

    语音软糯,可声响却大的好像要全天下的人都听到,宋忱脚下一顿,面色沉郁。

    他入金陵,原就是个不能张扬的事,被她这样一喊,四邻都要知晓,再有多舌的妇人问来问去,简直就是无事生非。

    步入墙下,他离了三尺,向着她递出一只手来

    天宇静阔,年轻的指挥使有一只清白如玉的手,手指递上,像是在邀舞。

    雪浪在墙头扎了根,瞧着他面色冰凉,似乎并不打算同她多说什么,她眨了眨眼睛,好奇问他,“相公不问问掉了什么物件儿?”

    宋忱冷着眼,视线冰凉。

    “……掉了什么物件儿?”他冷哼,已然摸清楚了她的套路,“依着你说,必定是掉了一个你。”

    雪浪在墙头像条短手的鱼,鼓掌鼓的可爱。

    “相公举一反三,实在聪慧,可惜猜错了。”她歪着脑袋,眼睛眨了一眨,“你的心掉掉了。”

    宋忱凉着眼睛不看她,打算再听她胡说八道一回。

    “你的心掉进了我这里,就像我的珠子在你那里。”她认真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接着又将双手伸出来,晃了晃脚,“要相公抱。”

    要相公抱……

    面对着素昧平生的人,她却能把娇撒的浑然天成。

    郑来友说她打青杏馆出来,看来倒真有一身媚人的本事。

    只是从未涉足章台的他,实在有些疑惑,这江南的青楼女子,都生的这般美貌么?

    无暇多想,宋忱刚想拒绝,可她却歪着脑袋,瞪着大眼睛小小声的威胁他,“我叫了哦?”

    叫吧,叫破了喉咙……罢了,还是抱下来吧。

    他上前一步,只是略伸开了双臂,墙头那团绵软却扑将进来,纤腕勾住了他的脖颈,两条修长的腿蛇一般盘上了他的腰,整个人孩子似的,窝在了他的身上。

    宋忱的手登时局促起来,无处安放。

    她盘在他的腰间,背后腰线绵延起伏,浑圆的小屁股翘着,轻薄的夏衫被拱出了弧线。

    身体不受控制灼热起来,心也快要跳出胸腔,好似要窒息了一般,可怀里人依旧在拱火,樱唇不经意掠过他的耳尖,气息凉凉。

    “相公耳朵尖这样红,可是想同我又摇又骑?”她在他的脖间露出一只眼睛来,荡漾来去,“要么你尝尝我,我比樱桃还甜……”

    软糯的声气儿羽毛似的轻拂他的耳朵,酥麻一路向下,直坠入气海,波翻浪涌地,让人难以自制。

    心里兵荒马乱,宋忱将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面上依旧星云不动,大踏步进了内堂。

    雪浪在后头做作的半掩了口,一边泫然欲泣地唤了一声相公,一边儿翘着一只玉脚,跳着去捡了墙根下的鞋,再一蹦一跳地进了内堂。

    天气阴郁,内堂点了一盏帛灯,那落荒而逃的年轻指挥使坐在椅上,灯色溶溶,照着他清冷深刻的面庞,看在雪浪眼里,像是高坐云端的佛。

    她跳着脚去拖了一把椅子来,在他的面前放放好,自己则坐了上去,将一只雪白小脚丫踩在了椅上,再拿手去穿绣鞋。

    穿鞋不穿袜,江南的女儿家都是这般豪横么,宋忱心下被她那只玉笋一样的脚丫牵动,好一时才醒神,轻咳了一声。

    “……宋某不过一介行商,姑娘为何苦苦纠缠?”他不动声色,声音清冷,“昨夜宋某还可当作姑娘是误闯,今晨的相遇,以及此刻姑娘的爬墙擅闯,该做何解释?”

    雪浪认认真真地穿好了鞋,向前拉了拉椅子,小手自然地搭在了宋忱的膝上,眸光闪闪。

    “骊龙寺后院儿的寮舍本就是我的居所,误闯的人是相公呀……”纤浓的眼睫一霎,黑亮的瞳仁里倒映了他的容颜。

    “今晨的相遇不过是巧合,中元日我也要去烧纸祭祖……至于爬墙……”她认真地解释,唇畔牵起了一线笑涡,“隔壁是我世居,相公既搬来,我总要来瞧一瞧的,……”

    她的小手像一捧雪,润物无声地在他的膝上动动。

    “我虽爬在墙头,可是是相公将我抱下来的,怎能算是擅入呢?”

    宋忱一时语塞。

    世上怎会有这般巧的事?

    那荒寺又怎会是她的居所,这临时赁来的屋舍隔壁,又怎会是她的世居?

    这女孩子的行为举止太过蹊跷,来历也成谜,总不会是真的妖精罢?

    有一瞬间,宋忱真的觉得自己遇上了鬼狐,可是话本里的故事都是编出来的,怎么可能当真。

    他沉默一时,对上她天真无邪的眼波,再问,“姑娘认得宋某?”

    雪浪眼眉弯弯,“不认得。相公叫什么?”

    相公叫什么?

    宋忱蹙了下眉,只觉得头痛。

    “你不认得我,为何步步紧随?”

    小小的姑娘依旧在笑,娇俏又和软,像一捧春雪簌簌而落。

    “相公闯进了骊龙寺,睡在了我的床榻上……老话说的好,睡人床如同睡人姑娘,吞人宝珠犹如吞人骨肉,相公是要始乱终弃么?”

    简直是胡说八道。

    宋忱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一时静室无声的,良久他才再问。

    “你非龙女,何来宝珠?”

    雪浪讶异地望过去,“我是龙女,我有宝珠,在你的肚子里。”

    无法沟通。

    宋忱忽然觉得自己接了一个烫手山芋,该怎么打发她呢,实在是无所适从。

    “姑娘若是有脑疾,还请早日就医,宋某并非良药。”他冷冷出言,不再打算同她纠缠,“至于始乱终弃,不过是无稽之谈。”

    小小的姑娘忽得半垂了眼睫,翘起了樱唇,好一时才抬起眼,用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无限委屈地望住了宋忱。

    “相公不仅睡了我,还怀了我的骨肉,我怎么能抛下你们娘儿俩不顾呢?这决计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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