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崇微微抬头,端详着这位由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才俊,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蜀中多蛮女,不比杨家女郎婀娜多情。”
所谓浮月,便是替代黎皇后成为新宠的杨夫人,杨浮月。崔浔明白,萧崇并非在意他的婚事,只是不乐意正值壮年,手中能臣便早早站队。
故而他只是露出些羞赧之色来:“不敢欺瞒圣上,臣自知男女大防来,便生爱慕之意。杨家女郎皎洁若明月,臣也只想要床头一盏灯。”
在他心里,那位杨家女郎算得上什么明月,这样美好的东西,合该是拿来形容秦稚的。不过他总不能当着御驾大放厥词,还得给杨家留上三分情面。
萧崇闻言,朗声笑道:“到底是情关难过啊,任你是只野猴子,也翻不出五行山去。罢了罢了,你不肯便作罢,朝中才俊不少,让浮月自己挑去吧。回去吧。”
崔浔躬身退了出去,一时离开殿中冰鉴,置身烈日之下,一时有些恍惚其神。
不过转瞬,他便回了神,朝着某个方向直直去了。
*
满江渭水南去,花椒载着少女心事,一去不回头。秦稚把手里最后一把花椒洒了出去,从石墩子上站起身来,肚子很是时候地喊了一声。
抬头一望,已过正午。
柳昭明替她捧着装花椒的黄皮纸包,跟着一同起身:“女郎饿了啊,某请女郎吃饭去。”
“今日我来吧,也不好一直让柳先生破费。”
杨夫人预定下妙法莲华经,早早捐了香油钱,住持顺手给了秦稚一些。趁着她手头还算宽裕,也算是感谢柳昭明替她作画。
两人说笑着定下去吃鱼脍,回身往酒肆里去。
待行至酒肆门前,秦稚一时皱起脸来,对着较她早一步到此处的崔浔泛起愁。
怕不是身上装了磁石,怎的何处都能遇上。
崔浔本也非有意循她而来,只不过正好明月奴邀他同来酒肆,正巧撞个正着。他压了压嘴角的笑,好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过雀跃:“嘤嘤,真巧。”
“是啊,崔直指。”秦稚讪讪笑了声,脑中转过万千法子,定下个再绝妙不过的主意来,“不过...”
崔浔侧身半步,将她的话悉数堵了回去:“原来嘤嘤说要请我吃酒,并非戏言,想来今日是来挑个合适的酒肆,才好邀我同来?”
秦稚屏着一口气,双脚不动半步,抛开自己方找好的借口,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崔直指说的是,此处已看过,与崔直指身份不大相合,我再去别处看看。”
“我并非挑剔之人,此处便极好。”崔浔同她较劲,做着谦让的动作,“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嘤嘤觉着此处不好,那便再挑个好的,不急。”
他脸上写满了,“我不饿”,“慢慢挑”一类的话,大有跟着秦稚四处去挑酒肆的架势,十足十的是个无赖。
可是我饿。
秦稚腹中空空,酒肆里有酒菜香气飘荡出来,勾得她脚下不自觉动了动。
正巧落在崔浔眼里,道:“不过此处鱼脍鲜美滑嫩,厨子将鲈鱼肉片成薄片,配以八和齑,再佐一壶竹叶青,回味甘甜...”
总归躲不过去,不如今日做个了结。秦稚一面怨自己当时多嘴,脚下倒是很诚实地跟着崔浔往里走:“崔直指不必多言,我吃。”
几人朝里走,在一张方桌边盘腿而坐,点了几道小炒,要了壶竹叶青,就着碟瓜子聊了开来。
崔浔指指姗姗来迟的明月奴,正式同秦稚做了介绍:“这位姓黎,单名一个随字,你叫他明月奴即可。”复又瞥了眼黎随,见他熟门熟路打过招呼,觉着倒也不必费口舌介绍秦稚,就此收了口。
秦稚笑着喊声“黎大人”,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几本妙法莲华经的报酬不过尔尔,本打算请柳昭明吃顿饭,花不上几个钱。
谁知道遇上崔浔这个倒霉催的,还带着个明月奴,大手大脚点的都是些名贵菜。她面上笑着,心里倒是有心疼。
可怜她费力赚来的几个钱。
好在鱼脍很快被端了上来,把秦稚的注意力转了过去。
“崔直指先请吧。”
崔浔有些诧异,本还想说什么客随主便,又怕耽误久了,秦稚腹中难忍,故而并不谦让,夹了一块鱼片放入口中。
“黎大人请。”
秦稚接连请两位“朝中重臣”动了筷,这才颇有礼节地抬手去夹鱼片,放在秘制八和齑里蘸了,这才送入口中。蒜、姜、桔皮、白梅、熟粟黄、粳米饭、盐和酢八味凑成八和齑,正好将鱼的腥气去个干净,入口不腻,鲜美异常。
因是饿了有些功夫,她一连动了几筷,不见鱼刺,一时得意地将面前的崔浔都忘了几分,闭着眼回味。
崔浔见她如此,便知是美食起了作用,将自己杯中的竹叶青一饮而尽,又抬手斟了一杯递到秦稚手边。
鱼肉落肚,秦稚这才慢慢睁开眼来,正见手边摆了一杯澄清的佳酿。她朝柳昭明那头望去,眼里有些疑问。
柳昭明朝着崔浔那头略一示意,便做不存在一般,埋头吃鱼。
“崔直指...”
秦稚颇有些不好意思,抬头朝崔浔望去。崔浔约莫是多喝了两盏,本就上扬的桃花眼有些别的意味,嘴角一勾,唬得她把余下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甚骚。
秦稚心中念头越发笃定,他必然是遭了什么事,才至性情大变。
三杯酒落肚,明月奴又有些酒意上头,拉着崔浔的衣袖问他:“两年前你去蜀中,到底是不是为了嘤嘤,你若是再不说,我真要睡不好觉了。”复又拿筷子在秦稚面前的碗碟上敲击两下,“你来问!”
“秦稚问过崔直指了,直指有一物落在蜀中,并非为秦稚而去。”秦稚道,“黎大人不必辗转不成眠了,事情便是如此。”
明月奴满脸写着“此事当真”的疑惑,别转头去看崔浔,只换来崔浔朝着秦稚一挑眉,似是而非道:“确实落了些宝贝。”
秦稚心头一跳,错开眼,觉着酒气有些翻涌上来,一时有些燥热。
“什么宝贝,至于你这样跑一趟。”
明月奴还在与秦稚喋喋闹着,崔浔借口解手,匆匆离了席。秦稚还以为他公务繁忙,吃饭也是抽空来的,一时还有些耽误他的愧疚来。然而未过太久,崔浔便回来了,似乎当真只是去行方便。
一餐饭因着明月奴的存在,吃得鸡飞狗跳,初时的拘谨早已不复存在,直到结账时候。
跑堂清点过饭食,报出个价来:“抹去零头,这些拢共十两。”
秦稚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这餐饭吃得,把她卖了也付不起这个价啊。身旁的明月奴喝得酩酊,柳昭明又是个穷书生,至于崔浔。
她几乎没有把崔浔放在考虑范围之内,正欲羞赧着同店家打个商量,可否容她去问庵里的住持借些钱来。
还未等她开口,跑堂的搓着手笑道:“不过这位大人已经付过了部分花销,还余下三十文,请问是哪位付?”
被指着喊大人的崔浔上前一步:“这位女郎付。”眼看着秦稚傻愣愣掏出钱来结账,他又笑着低下头,只与秦稚道,“你既说了请我吃酒,多余的花销自然不必你出。三十文,我喝的三杯酒,足够了。”
秦稚愣怔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此吃酒与彼吃酒居然有些差别,方才借口离席,也是去提前结款了吧。
莫不是逗着她玩呢。
“我还有事,不便久陪你,日后有空再去寻你。”崔浔把黎随的手往肩上一搭,打了招呼离开,“早些回去。”
秦稚远远看着他们两个行远,一时只觉得崔浔果真全然换了个模样,让她很是看不透。
“柳先生,走吧。”
酒足饭饱,她与柳昭明复又在街头闲逛起来,挑着合适的风景,继续做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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