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女眼里的恳求，陈青禾清楚自己拒绝不了她。
压下心底那点不舒服，他声音放轻了些，“阿宝姐姐你要去镇上吗？”
“嗯，你若是觉得不便那就......”
还没等元宝说完陈青禾便打断她的话：“没有不便。”
他看向抓着少女裤腿的男孩，扬起一抹微笑，弯腰朝其伸出手，语气更是温柔了些，“不要妨碍到阿宝姐姐，我带你去玩，嗯？”
少年虽是笑着，可眼底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男孩定定与他对视，直到一只手放在他头上揉了下，他才移开视线抬头仰视身旁这个比自己高很多的人。
元宝在他柔软的发顶碰了一下便收回手，对上那双天生便是含泪的清澈水眸，她有些尴尬的清咳一声：“我有事要忙，让青禾先照顾你记得听话。”
那交代的语气完全没有半分对待孩子时该有的温柔。
男孩看了她好一会，缓缓垂下眼睑，手也慢慢松开她的裤腿。这厢刚松开，他的手便被少年拉住，而后他整个人都被拽了过去。
男孩差些摔在地上，好在后面的元宝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待他站稳，元宝再三交代让他听话以后便拿着东西出了门。
三人有小段路是同路，陈青禾牵着男孩与少女轻声说笑，直到他们三人分开两条路走，待少女身影一消失他便立即甩开男孩的手。
甚至还拿出帕子擦了擦手，目光嫌弃瞥他一眼，“脏兮兮的。”
虽说是山坑里头的人，可自打陈青禾出生后爹娘便是疼着他，莫说是下地干活，连家里一些洗碗做饭的粗活都舍不得让他干。
可叫陈青禾牙痒痒的是，他的皮肤已经算是白皙了，可和面前的人一比却显得黯淡无光。
尤其是方才牵着他手的时候，陈青禾强忍着才没在少女面前把他的手丢开。
他对男孩的不顺眼不仅是因为元宝的缘故，还有就是男子生来便有善妒心。明明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同那镇上的乞丐一般，偏生皮肤比那豆腐都要白嫩。
男孩被甩开手后也不哭不闹，他眼睛很大，又水莹莹的，光是这般静静看着你便让你止不住的对他心生怜爱。
连陈青禾都有这般想法，更何况是女子。
这般一想，顿时对面前的男孩更为厌恶。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小孩的笑闹声，陈青禾往那边看了一眼，就见阳光下几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在水田边嬉戏。
他又低头瞥向一旁的人，男孩似乎也发现了不远处几人，正看得出神。
终究不过是个孩子，瞧见好玩的总会心神向往。
陈青禾也不打算再牵他，淡淡说了声“跟上”便举步走在前面。
男孩收回好奇的眼神，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小手轻轻捏住自己衣裳又松开，拖着大鞋慢吞吞跟在少年后面。
离着愈近那明媚悦耳的童谣就愈发清晰，三个男孩正玩得高兴呢，瞧见走来的少年纷纷停了下来。
“青禾哥哥。”
除了个头最高那个，其他人都唤了一声。
陈青禾不在意的点了下头，指了指后面慢吞吞跟过来的小人儿道：“你们和他一起玩儿罢。”
个头最高的那个男孩瞄了眼他身后，压着嘴角显得不乐意，“他是谁？”
其他孩子也纷纷好奇打量走过来的小人儿。
阳光下男孩雪白的肌肤像是在发光，粉雕玉琢的小脸与一件与他完全不搭的衣裳。很快便有人嘲笑出声
“你们看他的衣裳还有鞋子，好脏好破！”
“还很丑。”不知是哪个孩子酸溜溜加了一句。
陈青禾勾起唇角，敷衍的说了句“别欺负他”便往另一条小道离开。
小男孩想跟上去却被几个孩子拦住去路，为首的是最高的那个孩子，他笑眯眯看着小男孩，声音脆脆的问：“你可想跟我们玩儿？”
几人阴影挡去了照在男孩身上的所有阳光，他看着为首的人，想起方才他们唱的童谣，他觉得很好听。
于是，男孩点头。
为首那孩子立刻拉着他让他站在一个位置上不要乱动，然后几个人手牵手围着小男孩边转圈边唱起那童谣。
小男孩听话的站在他们中间一动不动，眼睛亮晶晶的。
稚嫩的童谣传得很远，随着初夏的微风吹入那些正在农作的人耳中，只感觉一身疲惫都缓了不少。
就在童谣快要唱完最后一句时，不知是谁伸手，猛地将听得入迷的男孩推入后面的水田中。
软绵绵的水田并不会让男孩受伤，只是全身不可避免的沾满了泥水，小脸都沾上不少黑乎乎的泥，岸上是哈哈哈的嬉笑声，他坐在田里清澈的眼里是懵懂是茫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推自己。
岸上为首的男孩停下笑声，略显浮肿的眼睛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恶毒，用嬉笑的语气开口：“你怎这般不小心，脏兮兮的我们可不能跟你玩儿了。”
说罢便带着一帮孩子浩浩荡荡离开，独留下水田里孤零零的可怜人儿。
男孩此刻全身只有眼睛位置最为干净，他低头看向自己陷在泥中的双脚，泥土塞满鞋内，他没办法把脚扯出来。
视线移到沾满泥土的袖子上，他抬起同样沾着泥土的小手笨拙的在袖子上擦了擦，似乎是想把脏兮兮的泥土擦掉。
发现愈擦愈脏后他停了下来，呆呆看着那块擦过的地方，心头涌上一股陌生的情绪。
她会不高兴......
他下意识这般想，心底那股陌生的情绪愈发明显，他觉得眼睛有点难受，像是有什么要跑出来一样。抬手碰了碰，直接把眼睛周围那一块也弄脏了。
小人儿无助的站在水田里，日光将他身上一些泥土晒得干裂。
稻田里虫声不断，偶尔伴随着“呱呱”的青蛙叫，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就像被撕裂了一样，四周陡然陷入寂静。
一阵强风吹过水田，乌云遮日，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腥冷气息，男孩所呆的水田里黑压压一片，远远看去一切如常，可若是近看便能瞧见水田上覆盖了一层黑皮水蛇，水蛇只有拇指大小，密密麻麻占满整个水田，若是常人看见此景怕是要吓晕过去。
...
陈青禾算好少女差不多要回来的时间提前去找男孩，等他走至往水田那小道时一下子顿住。
远远能瞧见水田边上的小身影，他像是雕像一样站那里一动不动，身上都是污泥，一部分已经晒得干裂，看上去可怜极了。
陈青禾心里有点慌，他虽然不喜欢他，可是是阿宝姐姐托他照顾的，这般回去若是阿宝姐姐怪他怎么办？
他脚下步子加快，走至男孩面前才发现男孩此刻眼中黯淡无光，宛若那快要凋谢的花一样，完全不似出门时的水莹动人。
被人这般欺侮难过是必然的。
可他不知，男孩难过纯粹只是因为衣服弄脏了而已。
陈青禾掏出手帕帮他擦拭脸上的污泥，态度一改先前的冷淡，温柔不少，“可是他们推你下去的？”
男孩抬眼看向他，眼底像凝聚了一团极稠的黑色，一眼望下去让人心底发悚。
陈青禾心里一咯噔，视线下意识避开，后又觉不妥再转回视线便撞上男孩清澈含雾的双眼，方才那一瞬的诡异像是他的错觉。
陈青禾压下心底的怪异感，弯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诱哄：“待会阿宝姐姐若是问起，你便说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到水田里的。”
男孩看着他，小脸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可就是因为这样，那双干净的眼睛更是漂亮得叫人嫉妒。
陈青禾心里陡生一股恶意，继续对他道：“你若是不这样说，阿宝姐姐便会觉得你是个爱生事惹人厌的，到时定会赶你走。”
男孩似乎相信了，眼睛里水雾愈浓，小手抬起捏住少年袖口处的一点点衣裳，缓缓点头。
陈青禾倒是没有甩开，就让他这般揪着转身往元宝家方向走去。
这厢，刚从镇上回来的元宝只来得及喝口水，喝完便想去陈青禾那把孩子接回来，哪知不用她去人已经给她送过来了。
瞅了眼少年旁边牵着的小泥人，元宝眼皮狠狠一跳。
“阿宝姐姐对不起，今日我见他想去跟村里头那些孩子玩便让他去了，哪知回过头他便不知怎么的掉到了水田里......”
少年咬着下唇，神情自责，像是她多说一句便要红了眼睛哭出来一般。
瞧这架势倒是让元宝有点慌，连忙摆手：“我并没有要怪你，你能帮我照顾他我已是感激你，小孩子贪玩些便是这般，你不必自责。”
陈青禾很喜欢少女这般维护他的模样，耳根微热，抬眼看她，“你当真不怪我？”
元宝忙摇头。
少年突然往她这边靠近一步，元宝瞪大眼僵在原地，任他抓住自己手腕，清秀的脸庞笑得明媚，“阿宝姐姐你真好。”
夕阳的红晕落在两人脸庞上，青涩懵懂的情愫在空气中微微荡漾。直到元宝感觉到裤腿处的拉扯，反应过来脸霎时通红，脑中迷迷糊糊的，甚至不管男孩身上脏否，弯腰抱起他便匆匆往屋里走。
“时候也不早了，青禾你、你快些回去罢。”
关上门后，元宝抱着孩子站在门后面，直到外面脚步渐行渐远她才松口气。
男孩缩在少女怀里，近乎享受的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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