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吴之林身影的瞬间，方悦所有的怒意都如潮水般退去，高涨的心境回归沉静。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定格，汹涌的情感铺天盖地罩在彼此身上，浓稠的情意飞快地抚平了两人的强烈情绪波动。
下一秒，方悦眨了眨眼，吴之林瞬时理解了他的意思：
先别管我，杰夫手上有危险武器！
一边的杰夫像是被吴之林的悍然登场吓到一般，手指僵住，没有捏爆那颗炸/弹。
吴之林一眼就看到杰夫手中的不明物体，制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侧踢的事。杰夫被踹中心口，猛地往后倒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上了年岁的杰夫哪能承受这样的冲击，立刻四肢一软，平躺在地，晕了过去。
白助理和众人站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思维一时跟不上事态的发展。
刚才吴之林突然神情大变，扑向房门，几个哨兵都没反应过来，吴之林就已经硬是把门给打开了，动作之凶狠莽撞，好像方悦正面临生命垂危的境况一样。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白助理脑子嗡嗡地乱响，有点理不清状况，转眼间，自家基地的哨兵就把主星来的高级研究员给踹晕了？！
杰夫还没倒地，方悦就已被吴之林从地上抱起来，紧紧地揽在怀里，熟悉的哨兵气息让他放松下来，就着这亲密无间的姿势，他不漏痕迹地把脉冲枪放进吴之林的军裤斜口袋中。
吴之林微微低头，从上方看了眼方悦发白的脸庞，没有动作和出声。
“杜瓦先生精神有点不对劲。”方悦神色真诚，任谁都看不出他的内心是如何复杂纠结：“他刚刚给我进行催眠治疗，结果却出现了攻击行为，我应付不来，就让吴之林进来帮忙。”
“精神不对劲？”白助理疑惑地看向昏迷的杰夫，根据经验判断道：“难道是跃迁精神紊乱症？我就说杰夫研究员行为举止有点怪异。”
“应该是吧。”方悦含糊地附和道。
白助理启用紧急呼叫，舰上的医疗人员带着浮动急救舱匆匆地跑来，来人带行李箱一块麻利地移走进行治疗，连掉在地上那个头罩都给捡走了。
看着杰夫离开自己的视线，方悦暗自握了握拳，他确认杰夫醒来后绝不会声张这件事，但谁知道这个执拗的疯子还有什么后留手段用来对付他和吴之林。
不过随后，白助理的几句话缓解了他的担忧。
“我们这里医疗条件不是很好。得把杰夫研究员送往东月，然后再送回主星接受治疗。”白助理思索道：“虽然事出有因，但是如此粗暴地攻击一位高级研究员，怎么也说不过去，趁早送走，省得麻烦。你们也是，有误会先讲清楚不好么，别上来就动拳动腿的！更何况对方还年纪大了，你一个哨兵，动根手指头都可能按死他……记得之后跟杰夫研究员好好道歉！”
听着这话，方悦明白白助理明里是训诫，暗里是护短，是想帮助他们摆脱上级的追责，不过正好，能让杰夫这个危险源离开他们。
杰夫一旦离开前线，想再回来就难了。这期间，他可以做好万全的应对准备。
不过如果只是踢了一脚就让他们跟杰夫道歉，那就对方对他做的事情，岂不是得让杰夫给他磕头。
但这些腹诽他肯定不能说出口，方悦点点头道：“好。谢谢白助理。”
长舒一口气的白助理扫了一圈屋内，忽然发现方悦脚边躺着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那是什么？”
方悦循声低头看向地上。那是颗黑色纽扣，杰夫打算用来进行自杀式攻击的石墨炸/弹，被吴之林踢飞后，蹦到他的身旁。
脑中一念闪过，方悦慢慢地伸手捡起来：“没什么。不小心掉的扣子。”
“这样。”白助理不怎么在意地收回目光，看向仍靠在一块的两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关心道：“方悦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要不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方悦虚弱地点点头，确实，短时间内几经跌宕，他现在累得几乎站不住，全身都要依靠在吴之林怀中。
吴之林半抱半扶地带着方悦往宿舍区方向走，爱德华自告奋勇想要帮上一把，被吴之林回首一眼给吓得躲在商思修的身后。
快要到达宿舍区时，方悦拉了拉吴之林的衣角，两人停下脚步，他冲着一颗在擦洗墙壁的清洁球招招手，清洁球乖巧地飞过来。方悦掏出那颗纽扣，放入清洁球打开的收纳腹箱中，轻声下令道：“把东西扔入垃圾真空处理区域，一秒也不要耽搁，立即执行命令。”
清洁球晃晃球体代替点头，平稳地飞走了。
真空区没有空气，石墨就不会被触发爆炸，很快就会被机器挤压成齑粉，最后洒入太空之中。
方悦看着清洁球消失在拐角处，紧绷的心情这才舒展下来，接着疲惫地对吴之林道：“走吧。回去再跟你解释。”
“好。”
回到宿舍，吴之林把方悦放在床上，跪坐在床边帮方悦脱了外套和军靴，方悦挣了几下要自己来，又被对方给按回去。收拾好一切后，吴之林替方悦盖好太空被，然后抬腿上床，躺了下来。
这床和他们在基地宿舍里的一模一样，吴之林一躺下，两人几乎就是贴在一块合枕而眠。方悦背抵着墙侧躺着，被吴之林环抱着无处可退，他发觉刚才吴之林刻意地让他躺在这里，就是早打算好了要和他“同床共枕”。
不过这样也好。方悦的胳膊顺从地搭上了吴之林的腰，埋首深呼吸着，从对方身上汲取着安全感。
后怕的感觉这才一阵一阵地从心底攀上脑海，十分钟前他从生死之际挣扎出来，若是吴之林晚出现一秒，他就可能已经死于非命。
吴之林默然抱着轻轻发抖的方悦，温柔把对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温暖柔软的吻从额头一路移到鼻尖，然后擦过唇角，落在脸颊上。不带任何旎念的亲吻像是效力极佳的镇定药，一点点消去了方悦的负面情感，让他陷入缱绻。
吴之林把所有的疑问和焦躁都压在心中，尽一切可能地抚慰不安的向导。
两人躺在单人床上，空间狭窄，空气粘闷，但他们都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舒服的地方。
不过，在这种暧昧动人的时刻，方悦居然也能分神乱想：方心有一点说得不对，这床挤挤还是能睡下两个人。
吴之林停止轻吻，收紧了怀抱，低声道：“在想什么？”
“想方心。”
吴之林身子一僵。方悦额头抵在对方的胸膛上，闷闷地笑起来，过了片刻，方悦止住笑意，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身处危险之中的？”
“我试图和你进行脑部融合，没有成功。”吴之林眼神深邃：“我甚至感知不到你的思维存在，我以为你要……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就说来话长了。方悦长话短说，把在屋内的所有经历全都告诉了吴之林。
说完之后，他才发现，自打他跟着杰夫进入隔离屋，到被吴之林救出，前后不超过半小时，而他却觉得有过了一世纪那么长，感觉就像看了一部超长时间的恐怖电影。
听完后吴之林沉默了片刻，这些事对于他来说也是不可理解之谜，不过只要方悦没有实质性的受伤，无论什么疑团都可以放后解决。
至于杰夫……吴之林眼神一冷，就算对方回到了主星，他也绝不放过他，高级研究员这身份虽然说来地位超然，但也不是无法扳倒和处理的。
方悦伸手戳了戳吴之林的侧脸：“那你又想什么呢？别我告诉我是想原。”
吴之林没有回话，翻身一压，方悦就躺在了他身下，立体的空间利用起来了，左右两边立刻就宽敞许多。
“……你干嘛？”
方悦盯着上方吴之林的英俊面孔，脑子一抽心想道：不会是要干/我吧？
吴之林还没回答，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滴……滴……滴……”
……这信息来得真巧。
方悦打了个暂停的单手手势，举起手腕，黄色的提示光显示这是条紧急信息。
“……”
吴之林只好重新躺回方悦的身侧，两人之间几乎没有多少地方留给方悦放出投影屏，方悦又舍不得离开吴之林的怀抱，他们各自向后退了一点，让出一小片空处，方悦忍着别扭的姿势，打开了终端，屏幕委委屈屈地憋在一小块地方，开始滚动放映文字。
“方悦，我知道你不会接受，但我还是要为发生的一切道歉。不过，我不会为此后悔。
你不知道，人们可以为夺取不属于他们的力量疯狂堕落到何种悲惨地步。为了不让噩梦重现，我别无他法，我并不是屠杀唯一的幸存者，当时留下的那些人还死心不改，仍在寻找着像你这样的实验体，你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目标。
凝药的后遗症会持续一段时间，但不会一直妨碍你和哨兵的融合。最终融合可能会让你的读心术增强一些，不过相信你也能接受。
同时，你的读心术可能会伴随你终生，但你的异变能力并不强，只要没有外界刺激，也不过是多听几句别人不想告诉你的话而已，但是若是你被那些人找到并作为实验对象，那后面发生的可怕变化将会远远超过你的想象，你会为此生不如死。
我见过，那些向导是怎样在求死不能中挣扎，哨兵是怎样为失去向导而失控发狂。
而如果一旦让任何人掌握了你，掌握了那种力量，整个联盟就会沦为野心者的实验场，银河系内也将永无宁日。
所以，为了保护自己和吴之林，为了保护所有的哨向，为了保护联盟和人类，我请求你，隐瞒这一切。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向你表达歉意。
——杰夫·杜瓦 ”
方悦整整看了半晌，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他本来是指望杰夫能够解决他的问题，没想到对方带来的是死亡的威胁和更大的疑团。
流河基地那些惨案的经过，实验中向导死亡的真相，向导的能力异变的后果……看似杰夫什么都透漏给他了，稍一细想，却什么也没讲清楚，所有的事情对方悦来讲，都是混沌雾团，唯一清晰的，是杰夫对多年前发生的那些事的恐惧和厌恶。
他几乎完整地感受到了杰夫当年的痛心欲绝和胆寒心惊。
短短的一段信息，方悦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直到吴之林伸手盖住终端上的投影口，淡蓝色的屏幕光芒悠然消失。
凉意从脸颊上略过，没入颈下，方悦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吴之林伸手温柔地拂去方悦的泪水，安慰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方悦不好意思道：“我没事，就是想到了杰夫的那些记忆。他记得太清楚了，这些年来他一定在不停地回味那些画面，他怎么受得了的。要我肯定早就崩溃了。”
“也许他就是靠那些东西活着。”吴之林回道：“痛苦有时候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方悦不置可否，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极端的生活方式。
不过杰夫是怎么发给他这条信息的，他不是还在昏迷中么。
“这不是通过信道发过来的。”方悦心中一动，调出信息属性，上面的传输方式赫然写着近距交换传输：“这是他早就写好的，用无线蓝牙的方式近距离传入我的终端之中，然后定时弹出。”
如果当时在屋内没能杀死方悦，这条信息就会被发送。如果杀死了，这条信息就永远不会出现在方悦的终端中。
方悦背后一寒，杰夫早就预料好了所有的事情发展，包括每一招成功或失败后要采取什么样的计划和手段，滴水不漏，步步为营。
为了杀他，这位高级研究员真是准备得缜密精心。
有那么一刻，方悦都不知道是该感到害怕还是感到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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