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从方悦的眼角滑过，随即又被人轻轻拭去。
方悦睁开眼，夜幕溶溶，吴之林的大部分脸庞都隐在阴影中，磁光照亮了他的右脸，英挺深邃的脸廓在黑夜中似乎更为诱人。
方悦往毛毯里裹了裹，哑着嗓子开口道：“我刚刚是不是说梦话了？”
“嗯。”吴之林收紧怀抱，低声应道。
方悦顺势调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缓解身上的酸痛，继续问道：“我说什么了？”
沉默片刻后，吴之林道：“你喊了一声‘爸爸’。”
方悦呆了呆，他又做那个梦了。
吴之林的记忆那么多，为何唯有这个场景像是烙印一样，打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真奇怪。”方悦低语道：“可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父亲们。”
吴之林低头看向方悦，热热的吐息扑在他的鼻尖上，带了点痒意。
“这没什么。你知道吧，我是孤儿。”方悦浅笑着躲了一下：“还是欧塔娜之子。”
“……”
欧塔娜是联盟育儿中心的核心设备，是一座大型的仿子宫培育皿，专为无法自行孕育后代的联盟公民培育婴儿，尽管备受伦理争议，但每年依旧能为上百万个家庭送去幸福和希望。
此刻空气静谧，星辰闪烁，在黑暗的掩护下，倾诉往事似乎也不是那么艰难了。
“我本来是有父亲的，两个。”方悦慢慢道，这些事他从来未跟其他人讲述过：“他们都是行星地质学家，常年在星区边缘工作，后来有了机会回主星定居，生活稳定，就想要一个孩子，欧塔娜接受了他们的申请，所以就有了我。”
“说起来，我的‘绝佳运气’从出生时就伴随我了，六个月大的时候，欧塔娜告诉我的父亲们，我得了黄衰病，万分之一的发病率，‘出生’后极易死亡，建议他们放弃这一胎，重新孕育一个完美而健康的孩子。但我的父亲们都选择了拒绝。”
方悦顿了一下，吴之林吻上他的眼角，亲去他的泪水。
“……尽管没有见过，但我一直都很感激和想念他们。”方悦轻声道：“后来，我提前出生了，病情危急，当时他们都在费曼星区的小行星带做地质勘探，得到消息后，他们就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你还记得坠落行动的雨燕行星系么？”
“记得。”吴之林应道。
“他们从摩西小行星带出发，经过雨燕行星系的时候，遇上了星尘暴，他们试图强行通过，但是……”
方悦听见自己哽咽了一下。
“其实他们本不用冒险的……”方悦喃喃道：“欧塔娜在我十八岁时告诉我了这一切……真是再好不过的成人礼。”
吴之林的怀抱更紧了些，牢牢地将方悦护在其中。
方悦轻叹了口气：“幸好现在还有你。我的父亲们应该也会为我高兴……”
吴之林的陪伴从来都是坚定而可靠。方悦独身走了这么久，在找到安全温暖的庇护所后，他才敢回首望向曾历的风雨。
……
“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一个事要告诉你。”
怅然的情绪缓解后，方悦又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思索一番后，决定摊开来说。
“我都听到了。关于周司令的那些话。”方悦直视吴之林，点点星辰倒映在他的眸中：“扎玛的内心活动还挺丰富的，基本把他知道的关于你的秘密都透漏个干净。”
“……”
“说实话，敌人居然知道一些连我不知道的事情，这让我很不爽。“方悦眨眨眼：“所以，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解释你和周元帅的关系。”
吴之林闻言不语，方悦主动靠近他，把两人之间本就不大的缝隙补满：“哪怕只有一点，我也想听。”
方悦能感受道，吴之林并非故意隐瞒他，对于某些事，他自己都是不愿想起，始终埋藏在心底不肯正视。
以前是出于尊重，方悦很少挖掘吴之林的家庭信息，但现在不一样，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反复出现的梦境是一个来自潜意识的警告，警告他在吴之林的往事中，有一段充满迷雾和谜底，急需他解开。
两人对视良久，看着方悦期待认真的目光，吴之林眼神一闪：“我……”
“吴之林！方悦！听到请回复！”
响亮的声音蓦地在吴之林身后的控制平台上响起，像颗□□投进死水中，回音涟涟。
吸足了三天太阳能，云鹏号的智控终于顽强地开启了通信系统，精神可嘉，让人感动。
如果不是卡在吴之林即将告知他心底秘密的时候，那就更好了。
今夜距离他们坠落到这颗星球正好有三天有余，营救的人员终于如期赶到。
方悦丝毫没有即将获救的兴奋激动，他抿着嘴极不情愿地打开回信权限：“已收到，请告知身份。”
眨眼间，雷导师热情洋溢的话就回复过来：“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么！难道是太累了！？”
“……”
方悦假装没有听到雷樊的声音，把他们在星球上的定位坐标发送过去。
“嗨，两位，我们要不要等一天再去救你们！”光听这不怀好意的话方悦就能想象雷导师的丰富表情：“年轻人嘛，生龙活虎一点，可以理解！”
“……闭嘴。”
其实方悦并不在意雷导师说的话，长年跟方心混迹在一块，什么刺激的话没听过，这种程度的调戏对他来说也不过是面不改色的程度。
但让他非常尴尬的是，雷樊是在战术频道上发言的，这就代表着，他带来的所有营救人员，只要不耳聋或者假装耳聋的，基本都听到了他话里话外的暗示意味。
方悦发现了，自从雷樊带着和周伯父的婚讯回来后，就非常进入作为吴之林长辈的状态，对他和吴之林的关系进展始终保持着殷切的关心。
半小时后，四艘银白色的掠行舰从云层中落下，舰身细长流畅，侧展双翼曲线优美，整艘舰都折射着皎白月光，像是四只身披圣光的精灵，轻盈地朝他们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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