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仆纷纷吃惊,想不到他们整日在背后笑话的哑姐儿,如今能流利地说话了,声音还软软糯糯的,倒是好听得紧。
不过他们也没替唐凝说句公道话,只因平时大部分人都欺负过她,多少有些忌讳。
嘴皮子若厉害了,告状便畅快了,保不齐三小姐要去告他们的刁状,那厨房的婆子更是扭头躲进里间,不再出来。
唐凝疑惑地歪头。
虽然她每晚都会做这个世界的梦,但是她的梦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多古怪的人,对于唐府,她也感到很陌生。
除了倩茹,她一开始谁都不认识。无论是素霜还是朱青筠,她以前从来没梦到过,最近的梦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唐凝发呆的时候偶尔会去想这一点,不过她想也想不明白,这一两日已经不大去想了。
方才好多人责怪倩茹,唐凝又想不通缘由了,但是倩茹平时总照顾她,她也要保护倩茹不受到伤害。
素霜扯扯嘴角,轻哼后低声说:“胡说八道。”
“三小姐正说话呢,你也敢顶撞?素霜,你的眼里还有‘主子’二字么?有哪个不服的就当面站出来,我看谁敢在主子面前撒野。”倩茹收敛些许烈性,多了威严。
她这么说,自然没人敢出头,连交头接耳都停了。
见三小姐挺身护她,倩茹满是感动,三小姐说话愈发流利,她心里更是高兴得很。
不过她暂时顾不上高兴,眼下要紧的是为三小姐讨回公道。
倩茹又沉了沉性子,拉起唐凝的手,目光里是旁人少见的柔和,软声说道:“三小姐你说,素霜是怎么哄你出府的,又是谁拿走了你的衣裳?”
依她所见,三小姐的话里透着一股明事理的劲儿。
她的小姐本聪明,只是从前不会说话,旁人便以为她痴傻,瞧瞧,如今这不是都好好的么?
从前若有谁欺负了三小姐,倩茹须得自己去猜测打听,再想法子回击,往后她再也不用这般麻烦了,三小姐自己就能说得明明白白的。
唐凝的瞳孔往上一转,边回想边道:“素霜说,今年年景差,府里开销大,一个人要掰成三个人使,小姐们也要干活,我是庶出,所以要我随她帮忙买菜去,这是规矩。”
唐凝知道自己比别人笨,便会特别用心地去记住别人对她说过的话,尤其是交待她做的事,她都会默念好多遍记得牢牢的。
这样做可以让别人少笑话她一些。
唐凝左看右看,最后指尖指在朱青筠身边的一个婢女上:“我的衣服是她让我换掉的。”
那婢女名叫冬雪,是负责近身搀扶朱青筠的,很有体面,此刻被唐凝一指,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朱青筠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倩茹讥笑道:“原来咱太守府这么不顶用,连小姐也要干买菜的活计,原来府上都是你素霜说了算,你说是规矩便是规矩,也不知这番话落在老爷夫人的耳朵里,还中听不中听。”
素霜的耳根子都红透了,没想到三小姐能记住她的原话,原以为三小姐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断不能承认自己说过这些话,便矢口否认:“三小姐,你怎么能污蔑我!分明是你贪玩,到处跑,我拘都拘不住你,说街上危险也不听,你当时哪肯听我的?最后一溜烟跑没了影,我找了你半天也找不到,就以为你回府了,这是人之常情吧,怎么反过来怪我。”
素霜一口咬定是唐凝自己乱跑,这才没把她及时带回来,把脏水泼到唐凝身上,且避重就轻,不去回答倩茹的话。
她是前院管伺候茶水的一等婢女,在下人里的地位高,自个儿也有靠山,平日没少拿鼻孔看人,说话冲,可到了关键的时候,她的心眼儿也绝对不输给旁人。
她怎么可能被唐凝的三言两语给制住呢,笑话。素霜心里暗自得意起来。
朱青筠道:“凝儿妹妹年纪小,喜欢疯跑很平常,这也不能怪凝儿。”
这位表姐的话乍听上去是极熨贴的,可唐凝总觉得很别扭。
她明明没有乱跑呀。
素霜自己打得一副好算盘,可倩茹也不是好糊弄的,她细细一琢磨便知道了端倪。
素霜会胡编乱造推诿责任,难道她们就不会卖惨了?
“小姐,您把掌心伸出来,让大伙看看。”
唐凝依着倩茹的话,把手掌摊开,旁人只见她白嫩的掌心泛着红印子,微微地肿起,仿佛被藤条抽打过似的。
倩茹看一眼那红印子,顿时心疼得很,指着素霜鼻尖儿道:“三小姐瘦弱,力气也小,你这恶奴却专门让小姐提菜篮,岂不是成心欺辱她?若真依了你那意思,庶出的小姐要当下人使唤,那表亲的小姐岂不得直接扫地出门了?”
庶出那也是老爷的骨肉,即使嫁到别家去也姓唐,可表小姐姓朱,从根儿上就不是一家人,是个人都明白的道理。
素霜说过僭越忤逆的话,她想避重就轻,倩茹偏要踩在她的痛处上,反反复复地提才好。
倩茹的视线还在朱青筠的脸上淡淡扫过,带着几丝不明显的敌意。
朱青筠沉下面色饮了口茶。
素霜结结巴巴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嗨,我不过是逗三小姐玩而已,你们别当真啊,千万别当真,都是闹着玩的。”
她重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还眼巴巴地朝朱青筠看了一眼,盼她帮自己说几句话。
这倩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刚那句“表小姐得扫地出门”的话,准惹表小姐不高兴了,她本没得罪表小姐,被倩茹这么一说,好像成了她对表小姐不满似的。
“闹着玩?三小姐的性命倘若出了差错,你有几条命担待得起?走,跟我去见老爷夫人去!还有冬雪,你竟敢让三小姐穿粗麻的衣裳,你也得一起去交待!”倩茹不依不饶。
冬雪吓得边摇头边往后躲。
素霜真的怕了,倩茹咬死了她,不肯放过她,三小姐若把她的原话再给夫人学一遍,还能有她的好果子吃么,她不得不流着眼泪告饶:“倩茹,求你了别让我去,我,我给三小姐当牛做马,我磕头还不成么。”
她跪在唐凝的身前,作势要磕头。
本以为,只要把这个傻小姐丢在府外,她就永远都回不来了,没成想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倩茹见她被逼急,心说时候到了,现在让素霜当众说出指使她的主子,她多半会供出来,自己再去恳求老爷夫人做主严惩真凶。
倩茹心里头清楚得很,两个婢女若没人撑腰哪有这么大胆子,只有把背后的真凶抓出来,三小姐往后才能安宁。
朱青筠重重掷下茶盖,磕出一声轻响。
“冬雪,果真是你让凝儿换了粗麻衣裳?”朱青筠说完便咳嗽起来,另一个婢女连忙为她抚背。
冬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快说,到底是不是你。”朱青筠的眼中多了几抹厉色。
冬雪见她质问,眼珠转了两转,只好跪下承认。
朱青筠叹了一声,把唐凝唤到近前来,声音弱得发颤:“凝儿妹妹,我这婢女坏了规矩,你该领她到姑母处受罚,但她伺候我日子长,我心里实在是不忍心,不如这样,我回头给你多送几套顶好的衣裳,赔你原来的那一件,怎么样?”
她脸色苍白,眼中盈盈似有泪花,看着好不可怜。
唐凝想事儿慢,也不知该答什么,站在那里一时没说话。
朱青筠坐着仰头看了她一会儿,眼眶一红,捂着脸呜呜哭起来:“我这病总不好,见天儿吃不下睡不着,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有时想了想,成日这样有什么趣儿呢,我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周围仆人一看,表小姐竟哭了,这还了得,一个个聚过去好声安慰,还对唐凝道:“三小姐快答应表小姐吧,表小姐生着病呢。”
“三小姐,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气,惹表小姐动气伤身。”眼瞧着朱青筠哭得越发厉害,有的下人都快跟唐凝急了。
唐凝见众人都在指责她,她也以为是自己的错,揪着衣角,难过地垂下头。
倩茹气得直跺脚,偏生此刻她插不进话,即使能说上一句半句的,也保准会落个过错,她只好揽住唐凝的肩膀连声安慰。
“呜呜呜……”众仆劝了好一阵,朱青筠才渐渐止住哭声,脸蛋哭得红彤彤的。
她让冬雪搀她回房歇息,冬雪应声,拍拍膝盖上的土站起来,低头扶着她走了。
朱青筠一走,方才聚拢着的人散了七七八八,素霜也趁机溜之大吉,找不见踪影。
倩茹心思通透,早就觉得朱青筠对三小姐不善,今日这一遭,令她怀疑更甚。
表小姐的病体就像一道护身符,无论是谁都得让着她,实在讨厌。她要帮三小姐勤加提防着此人才是。
素霜虽趁乱跑掉,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她逃不脱的。
“小姐,咱们回屋里,把这身衣裳脱了去。”
这身土色的衣裳不仅丑,料子差,还尤其宽大,三小姐就跟兜个麻袋在身上似的,实在难以入眼。
唐凝被倩茹安慰了几句,心情早就好了,此刻软乎乎地回答一声“好”,主仆两个便回院去了。
*
距瑞泉城两百里处的宽道上,定襄王的大军一路向南,战马与军靴踏出飞扬的尘土,那声音轰隆隆似滚雷,黑色旗帜竖于军前,此反王声势浩大,寻常百姓见了纷纷躲远。
大军的最前头行着一匹黑马,马上骑坐一名年轻英武的男子,他身后紧跟十数个武功高强的精锐亲随,时刻注意周遭异动,保护他的安危。
此人正是定襄王陆炽。
军师魏承弼跟在他身侧,正指着附近地形的地图出谋划策。陆炽接下来要打凉城,而凉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魏承弼不敢大意,整日琢磨该怎么打才能打赢。
手下士兵奉匣来报:“王爷,瑞泉太守唐国泰命人献上夜明珠一颗,另有书信一封在此。”
陆炽没做反应,魏承弼便接过匣子打开信看,说道:“王爷,唐太守在信中祝祷您福寿安康,夜明珠是他的赠礼,请您收下。”
魏承弼捋捋胡子,唐太守送来夜明珠,无非是怕定襄军攻打他的城池,刻意讨好王爷罢了。
不过瑞泉太偏,他们本也没想打过去,这颗夜明珠收与不收结果都一样。
王爷从不管这些杂事,自始自终没言语,魏承弼便命人把匣子抱下去,不再理会。
到了晚间安营扎寨,陆炽进帐时,看到角落里发出柔白的荧光。
他脚步一顿,这光亮令他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走过去,拿起那颗夜明珠,珠体浑圆,触之温凉细腻,他越发感觉到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东西。
即便是上一世的记忆里,也不曾有它。
“王爷,这是唐太守送的夜明珠。”侍从埋着头道。
陆炽双眸微眯,这个瑞泉太守唐国泰,他有印象。上一世他攻打凉城遇险,唐国泰对他落井下石,出兵围剿过他,后来他称帝,此人又诚惶诚恐地伏地磕头,大表忠心,是个妥妥的墙头草。
再后来……
他皱眉,后面的记忆他想不起来了。每每想不起称帝后的那段记忆,陆炽都尤其烦躁。
而今天,当他看到这颗夜明珠时,他猛然发觉,自己有某样重要的东西,丢失在那段记忆里。
他的心口疼得厉害。
侍从见陆炽徒然变了脸色,深知他喜怒无常,怕他发脾气时牵连自己,连忙寻个由头退到帐外。
陆炽将夜明珠放在近身处,伴着荧光辗转反侧。
第二日清早,大军调转方向,浩浩荡荡地朝着瑞泉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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