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云领走了应无患,此举稍稍打击了江清月,也狠狠打击了林元宗。
只是江清月这小丫头无忧无虑的乐天性子,转头就忘了,很快就去千岩峰投奔自己的师尊了。
而林元宗,可没那么大忘性。
明净峰。
白卿云看着四处忙活,乐不思蜀的应无患,不咸不淡地问了声:“就这么高兴?”
“高兴,”应无患听说自己可以睡在他卧室外间能不高兴嘛,“师尊可容弟子为您铺床?”
“不需要。”白卿云最爱干净,这明净峰哪里能不整齐。
“那明日,明日起弟子一定鞍前马后,服侍周全。”应无患铺好自己的床铺,立刻蹦跶到他跟前表决心。
“你说话都这么喜欢一定、肯定的吗?”白卿云坐回榻上,倚着凭几休息。
“弟子只是想讨师尊欢喜。”应无患靠近些,就是白卿云冷冷目光一瞥,也没退步。
“可本座,”白卿云尾音拖长,就有些疏离,“并不想收徒弟啊,方才在大殿也只说逐出山门,并不是师门。”
“……”应无患甜笑僵在面上。
“所以你,不要师尊师尊的叫,你只为寻求庇护,这里就最安全了。”白卿云闭目挥挥手,就是让应无患别再打扰,快些退下的意思。
作为一派之长,人人敬畏,白卿云早习惯了旁人挥之则去的顺从,即使林元宗在此,亦是如此。
可应无患的气息,非但没有老实远离,反而更近了。
白卿云慵懒地微睁开眼,长睫在双眸投下一片影,掩去了许多情绪,他内心说不上烦。
应无患瞧得真切,一下跪坐到榻边地面,乖巧极了地唤了声,“师父。”
“说了你不是我徒弟。”白卿云声音一冷,就现出许多无情来。
“您是掌门,就是整个门派的大家长,弟子既入了太清仙宗,理应也是您的弟子,不是亲传,不许弟子唤一声师尊,还不许从了凡人规矩,容弟子唤您一声师父吗?”应无患笑容得体,将白卿云垂落下来的衣摆轻轻拢回榻上。
良久沉默。
白卿云复又闭上双眸,不甚在意地说道:“随便你。”
随便?
应无患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他就在前一刻还在心中纠结了数个方案。
作为一个小孩,被人这样冷待,委屈哭一场或许才是常态。
可他面对的是白卿云,一个毫不顾忌人情世故,极度缺乏同理心的大美人,啧啧,能因为他哭了就心软,就不会在他装弱后仍然不愿意收徒了。
至于为什么应无患看着仇人,想出了一堆坏话,还会想出一个“大美人”,他也很纳闷。
可白卿云今天这身,有了些颜色,却也是实打实的美啊,果然人靠衣装,应无患如是想。
他更以为这是有了些活人气。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父。”应无患着实闹人,可他坚信白卿云就是那种一刻不想着你,转头就忘了你的人。
建立关系,必须趁热打铁。
“师父,您这样睡觉会着凉的。”应无患吭哧吭哧抱来一床薄被。
“师父,您这样撑着头,手会酸的。”应无患吭哧吭哧又抱来一个枕头。
“师父,您墙上挂着的剑好漂亮啊。”应无患抬手……
没等他碰上,白卿云已然瞬移至他身前,将那镶嵌着碧蓝珠宝的白色灵剑取下收进纳戒。
白卿云转身看向应无患,眼神有些责备,道:“你静不下来吗?”
“弟子只是欣赏您的佩剑,”应无患小小提了个愿望,“在主峰弟子听说,太清仙宗有传统,若是徒弟的成就能得到师尊认可,师尊就会赐下自己的灵剑给他,弟子就是希望,自己也许有一天也能握一握这把灵剑。”
“这是掌门的佩剑,不是寻常弟子能得到的。”白卿云大步走开。
应无患紧跟身后,“弟子有朝一日也要成为像您一样的强者。”
“你没有机会。”白卿云挥手一道屏障以山水屏风为界,隔开了里间外间,再不由着他跟,自己寻清净去了。
明净峰,世间难得的清净地。
别说花鸟鱼虫,就是个响,都听不见。
应无患为显诚恳,日夜跟随白卿云左右,不过七日,就把白卿云的日常摸了个透彻。
辰时早课焚香,巳时诵读清心经,午时静坐,未时书法,申时竹林散步,酉时摆灵石涤清识海,戌时睡觉。
但凡不在做这些事的时候,都在小睡,卧室里,竹林间,灵花丛中……
“有时间睡觉,就是没时间教我。”
应无患也是在他这些休息时刻,通过峰与峰之间的传送阵前往主峰,混在外门弟子里一起吃饭的。
“你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你这吃的一看就是专人做的,如果是我踏上明净峰,就是当牛做马给掌门犁地也好啊。”说话的名为邵元智,身形矮小,小麦肤色,正是之前在入门考核被应无患揍过的小子之一。
而此人身旁壮实些的,名为何乾,此刻一巴掌拍到邵元智后脑,憨厚的声线,斥责道:“怎么跟患哥说话的!”
应无患拿着筷子不耐烦地在色泽馋人的糖醋里脊上戳了戳。
他发现这世界还真是拳头硬的有道理,一个两个都被他打出崇拜感来了。
“说了不要在外面喊我哥,”应无患正气凛然地瞧了眼四周,“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那还不是患哥你在第三试炼救了我们嘛,不然我们就连外门都入不了了,”何乾好了伤疤忘了疼,满心感激道,“会不会是你哪里得罪了掌门,你自己都不知道啊。”
“我敢得罪他?”应无患指了指自己,“我巴不得他跟我说句话呢。”
“是野心,”邵元智眼睛一亮,“对,就是野心,你一来就说想当掌门,野心太大了。”
野心他个大头鬼!
怎么不说白卿云小气?
应无患咽下一口肉,不想当将军的兵能是好兵?
以白卿云的修为,再活个千百年不是问题,还能因为一个小崽子想上位就冷了他七天七夜。
这人也真是坐得住,静得下来,无论他花式摔倒,吵闹,都能眼睛都不抬。
“患哥,你要不考虑考虑,退而求其次,先去剑阁领一把低阶灵剑呗,总得有个称手的玩意。”何乾提议道。
“什么退而求其次,我又没说现在就要掌门的剑!”那不也得等他功成名就嘛,“还有你们,都有剑啦?”
那二人齐齐从纳戒取出质朴灵剑,俨然是有模有样的修士了。
应无患面上一哂,剑而已,他这种“亲传弟子”会羡慕这个?
就听一声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循声望去,竟是江清月一身好行头,手执上品灵剑赶来。
应无患一见到这丫头就头大,饭也顾不上吃了,拔腿就奔着传送阵所在撤离。
江清月加快步子,没能追上,明净峰没有师尊同行是断然没有机会踏足的。
“患哥怎么了,跑得失魂落魄的?”江清月自去了千岩峰就过上了好日子,锦衣玉食,若不是让何乾他们传话,知道应无患在此,平常是不会来主峰的。
邵元智一见她眼睛就笑开了花,说道:“是灵剑,患哥因为觊觎掌门的剑被嫌弃了。”
“很漂亮的剑吗?”江清月眼珠子一转,小脸娇俏,笑着继续追,“患哥,我师尊赐给我好多灵剑,你来挑一把啊。”
“不然我都给你吧。”
看着两人背影,何乾和邵元智啧啧叹道:“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
白卿云今日午后小睡是在竹林,阳光洒在脸上暖融融的,好眠后带来了极好的心情。
以至于听着远处“噼啪”声响不绝,也并没有多少不悦神色。
多了个应无患在身边,只有这点噪音,已是万幸了。
白卿云循声前去,好奇心起,一道术法消去了自己的脚步声。
穿过重重青竹,空地一处,就有一人闯入视线——
少年身姿挺拔,长发高束,穿得还是从前那套寻常衣衫,袖子挽起至肘部,有些白卿云那日教导拳术的姿态。
少年一次次挥舞手中青竹,狠狠劈在林中巨石之上,断竹累累在石边,可见他修行勤奋。
夕阳余晖洒在少年面上,照得汗水金灿灿滴滴滑落。
这明净峰如今能在白卿云小憩之时自由行走的唯有应无患。
白卿云现出身形,脚步轻踏上地面竹叶,沙沙声响本该引起应无患的注意,以这小子的心性,非得是蹦蹦跳跳到他身前才是。
可今日那孩子却是一步不移,就连目光都专注在手中竹剑上。
专注的人才最是意气风发,浑身沐着阳光,更是健气。
很好。
白卿云目光闪过一丝满意。
下一瞬,转身就走。
他回到自己住处乐得安静,应无患追回来的速度也快。
“师父,你都,你都……”不该夸夸弟子表现好吗?
好歹也该看着竹剑寒酸,赐把灵剑吧。
“累的话都说不完整了?”白卿云放下手中玉简,“我以为你终于能静心了,原来不是吗?”
“弟子今日去外门吃饭,听人说,外门的师父要他们日日挥剑三百,锻炼体魄。”应无患演出些向往神色。
“我只答应你父母让你活着做好人。”白卿云垂眸继续看玉简。
“要锻炼才能活得健康长久啊……”应无患内心几乎在咆哮了,可面上依然笑脸盈盈。
“健康长久……”白卿云缓声重复,终于是彻底放下玉简在案上,双眼也终于是舍得落在人身上,“也是,活得久了,总能收心的。”
要是在涤清腥风血雨的恶念前就死了,岂不是没能让应无患活着的时候成个好人。
“你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我陪你去捡把剑。”
“要入夜了……”应无患已经不想纠结“捡”字了,“弟子就两身换洗,旧的还没干。”
“唉,也带你去拿几件新衣服罢。”
白卿云素来无情冰冷的语调,因为叹气忽然就有了些情绪,是无奈。
应无患却是久旱逢甘霖,好歹真确认眼前是个大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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