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清湖在汴京瓦子勾栏中虽然不如两年前顶峰时期那般人气高涨,但因容颜出众,且一直登台有新作诞生,其名声在众艺伎中也是位列前十的。
自打她加入萧氏行后,那些勾栏老板倒也未敢将她拒于门外。只是这个圈子狡猾人精多的是,既然离不开司清湖,便借口压低演出费。几日下来,萧桐拒绝了六七个这样的老狐狸。
“如今萧氏行名声不好,何不先接几场演出打开门路,待大家都接受了再谈价钱?”
司清湖与萧桐一边在客堂前的庭院走着一边谈。
萧桐笑了笑,心想,这小姑娘还太是单纯了,遂耐心地道:“清湖,生意不是这么谈的。我给你画一个图。”
说罢,萧桐便拾起了一块小泥石,蹲在庭院中间的甬路上画了一条开口向下的抛物线。
司清湖跟着萧桐蹲下,望着这从没见过的线图,有点诧异。
“假如这条线是你的演出生涯,那么这里便是两年前你唱西厢的时候。”萧桐在抛物线顶点点了一笔,“那时候的你名声最高,演出报酬也是最高。这么看来,就是你演出生涯的顶峰。而两年后的现在,你是处在这个位置。”
萧桐随后在抛物线顶峰右侧往下之处点了一下,并给了司清湖使了一个眼神,司清湖思索片刻,理解了萧桐所指,她如今正走在走下坡路。
萧桐继续道:“一旦你如他们的愿降低身价,只会被他们拖着继续往下走。可你如今才十八岁,还有无限的可能,我想协助你继续往上走,攀上另一座更高的山峰。”
话音刚落,萧桐补了一笔,加了一条更高的抛物线,形成了一山还比一山高的壮阔景象。
这新奇的画线图,简明直观的讲解,着实把司清湖震撼了。她望着这两座山峰,竟发现自己只攀过了一座,还有另一座更高远壮阔的在等着她。
她又悄悄地把目光投向萧桐,眼里流露出意外的喜色。
以前青玉坊的余姑姑只会说,她已经十八岁了,也没几年可唱了,更不会唱出超越前作的曲目,还不如趁着值钱赶紧嫁人。只有萧桐会对她说,“你才十八岁,还有无限的可能。”
萧桐懂得她想要什么,并且承诺帮她得到,哪能不叫她感动?
萧桐转过头,与司清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察觉到眼前的姑娘眼眸里流光溢彩,于是抿着嘴,露出得瑟的小表情。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聪明起来特别帅?”
心中所想被当事人道了出来,司清湖心虚地低垂下脸,脸颊顿时如被火烘烤了一般,热辣辣的。刚建立的好感再次被摧毁,这人也太不要脸了,还没开始夸,她尾巴就翘上天了。
她站起来,佯装嗔怒:“说就好听了,但是怎么做?”
萧桐也起身道:“我想好了,过段日子便是你唱《弦索西厢》两周年的日子,也就是你成名两周年,我打算办一场重唱纪念演出。”
“又唱这个?”司清湖惊讶之余流露出不情愿的语气。
萧桐深知她的想法,与演员、歌手甚至作家都一样,心有志向,一直想做出超越成名作的作品,但形势所逼又不得不炒冷饭,通过翻炒成名作维持人气,这个法子是个艺术家都不会好受。
只有像自己这种无利不起早的奸商才想得出来!
如今司清湖签了新东家,在她的粉丝眼里也算件头等大事,何不趁机办一场纪念演出?既可以把新粉老粉的热情活跃起来,维持高人气,令勾栏老板不敢小觑;又能通过这场演出大赚一笔,为接下来的发展积累资金。
萧桐这般给司清湖分析,终究是将她说服了。
诸宫调乃是一种集合若干宫调的说唱文学,伎人在台上抱着琵琶,以第三者口吻唱念,将故事向观众娓娓道来。后来流行开来,观众不满足于此,于是在戏棚旁边还设了乐队,加以配乐,烘托出故事场景。
西厢弹词涉及的人物有男有女,司清湖只唱女腔,她便找了一个与她相熟的反串男腔的女艺伎和她搭档,排练后一同登台。
萧桐经过后院的时候,她们正在排练,萧氏行的其他艺伎围在台下听得津津有味。
二人在排练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歌声清丽婉转,她忍不住把目光挪移过去。
纤纤玉手弄丝弦,唱起崔莺莺台词的时候,司清湖脸上的神态也如故事中人物羞似含羞草,娇艳欲滴,惹人怜惜。真美!
而且她看得出,司清湖是有出色的表演技巧的。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司清湖,忽然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了下来。
这一幕被萧玉奴看在眼内,打趣笑道:“当家的别顾着看清湖姐姐,记得看路喔!”
其他人闻言都纷纷嬉笑了起来,萧桐尴尬得逃似的走了。
司清湖瞥了眼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微微翘起了一抹弧度。
…………
萧桐庆幸这个时代版权还不像现代讲究,《弦索西厢》的作者将它卖了一次,有伎人登台演唱后,其他伎人亦可以自己的方式翻唱,作者也不会过问。
司清湖不是唱《弦索西厢》第一人,却是最火的一个。
直到今日,这勾栏上仍有艺伎模仿司清湖的音色唱这首西厢弹词,所以她想要重唱,也不会发生版权在原经纪公司那里,不能唱这种事。
萧桐又找人定做了三块宣传这场演出的招子,那日刚好完成送过来。她让牙行的伙计拿着另外两块去隔壁两条街的入口挂起来。
剩下一块,她亲自带人挂到附近的东角楼街。
正是休沐之日,巳时未到街上的人已络绎不绝,摩肩接踵,许多小纨绔正三五成群涌入各大瓦子。
萧桐带人来到街道北面的中瓦子入口。
招子左右两端缝了长绳,他们和两边的店家打过招呼,在楼上的护栏各绑一端,把招子直直地拉开。
萧桐立在街道中间,抬起头看招子有没有挂歪了。
朱色的招子由一块光滑的旗布做成,悬挂于街道上空,色彩张扬、夺人眼球,这是萧桐特意选的颜色。
招子上书有司清湖成名两周年,举办重唱《弦索西厢》纪念演出的信息,还有一句宣传标语是她待在深闺疗养情伤的大姐萧榛写的。
她发现萧榛不仅文采斐然,还貌似很懂粉丝运作似的。
那晚她去找她,还未提出要求,萧榛随手写的一句,萧桐就像捡到宝贝一般高兴。那句话不仅文采飘逸,还温情脉脉。其意思是,这场演出,是让司清湖的老粉重温旧梦,新粉亲历女神辉煌的大好时机。
与萧桐的想法竟不谋而合,看来她这大姐是个可用之才!
招子下面很快围了许多人,议论声很快嘈杂起来,他们玉冠锦衣,平日都是勾栏里的常客。
“萧四郎,清湖姐姐真的要重唱西厢弹词吗?”
一个面容清秀,看起来十六七的少年走到萧桐身边问,他一直抬着头,目光舍不得离开招子半分,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萧桐双手抱在胸前,得意地道:“当然了,毕竟许多喜欢清湖的郎君都还没看过她的成名作呢!”
那少年激动得双眼泛着水光,双手握拳颤抖,“我就是,一年前我才认识清湖姐姐,据说当初她唱西厢那叫惊艳,我做梦都想早两年认识她,这样就能听她唱西厢了!”
“那重唱你会去看吗?”
“会!我还要请我书院的同窗去!”他双手握着萧桐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萧当家,你真懂我们!”
萧桐表面上装模作样地和少年谦虚,实质在心里得瑟起来。
当初司清湖只在勾栏里连唱了一个月,后来想看的人都看了,青玉坊那边便消停了下来,两年来竟然没想过重唱。
那余姑姑终究是把清湖看轻了。
在旁的还有好几个公子哥们不由得怀念起来,也来找萧桐攀谈,询问这重唱之事。
萧桐才了解到,他们都是当初司清湖唱西厢之时粉过,后来脱粉的。时过境迁,当他们得知司清湖要重唱西厢,勾起了往日的情思,纷纷表示当日一定会买票观看。
随着宣传招子挂出去,此事也成了近日坊间最热闹的新鲜事。
那些勾栏老板很快嗅到了商机,纷纷上门求萧桐合作,承办这场重唱会。
这次他们与萧桐商谈,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更别提压低价格了。
最终萧桐敲定和莲花棚合作。
这莲花棚位于东角楼街中瓦子,可以容纳上千名观众,也算是汴京数一数二的大勾栏了。它也是当初司清湖唱西厢弹词首次登台的勾栏,寓意自是别的勾栏无法比拟的。莲花棚老板也大方,同意了萧桐提出门票分账的要求。
送走老板后,萧桐迫不及待地回了书房,乐滋滋地拨弄着算盘盘算起来。
一千个观众席位,票价从十两银到半贯钱不等,按照各等票价的座位数量计算,能卖一千多两,再拿四成,四百多两。如果现场观众大方,打赏得多,多赚百两不是问题,毕竟赏银是不用和勾栏分的。
这么算来,若是当日现场爆满,她和司清湖就能赚四五百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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