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启程(下)

    打开了机舱的门后,丽贝卡将莱姆借她的夜视镜还给了回去。

    “已经为您清出跑道了,丽贝卡小姐。”提前等在了这里的草壁为她指出那条她在降落时使用过的小径——虽说他们已经将那上边的杂物大致清干净了,但黑夜笼罩、实际上看的不是十分清楚,“现在这种状况下没法铺设照明……只能靠您自己了。”

    “没问题没问题,我记得那条路。”丽贝卡抬头、靠着些微月光看见了那条小径模糊的轮廓,“今晚月亮很暗呢——也算是好兆头吧,对我们的计划来说。”她说着一脚踏进舱门内,双手一用力便钻了进去。

    巴吉尔扶着机舱,仰头看向转过身来的丽贝卡——那头铂金色的头发在这个角度洒落的月光照耀下显得尤为耀眼——他郑重地向她道别:“请务必当心,丽贝卡殿下!——在下衷心希望您能平安无事!”

    “路上当心——还有,急救包和那些武器要放在顺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最好分几个地方放,保证在哪儿都能碰到它们。”莱姆最后叮嘱了几句,“别跟敌人硬拼——首先你得跟迪诺的人汇合。”

    “怎么说的我好像会不平安无事似的。”丽贝卡以开玩笑的口吻道,“好啦,我这就出发了——别为我担心。迪诺说恐怕接下来日本这边才是他们的重点,你们要小心啊。”她矮身拉住舱门的把手,“毕竟这座基地里几乎全是孩子,而且都是彭格列家族的重要成员呢。”

    “嗯。”莱姆伸手帮她将舱门合上,“一路平安。”

    “要是小葵看见我的手作画感动到哭了的话,记得拍下来哦——”长公主笑道,“——我会笑她一年的!”她眨了眨眼,一副十分自信自己的作品将惊为天人的样子——但实际上,她说这些跟现状不着边的话只是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心情而已。

    即将到来的这场返程到底会指向什么样的结果——成功、失败还是两方皆否,她没法知道。正因为前方看不真切,所以……心头缠上了恐惧。

    “那么,我就准备起飞啦!”丽贝卡笑盈盈地跟他们摆了摆手——在他们的目送下关上舱门,推动了这架型号略旧、黑底银边的小型飞机的油门杆。这架飞机是迪诺弄来的——为了返程要进行的计划,她特意没把她那架新弄到手不久、改装难度比较大的白底红边飞机开出来。

    在飞机缓缓向前滑行、为即将到来的起飞蓄力时,丽贝卡突然想起她继母——安娜贝尔的妈妈——那个思想老派但也很正派的女人,曾在她们的弟弟兰斯的生日宴上说过这么一番话:

    “就算现在是民众们自己掌管自己的时代,王族也依旧是王族——要是连你们都会恐惧的话,要怎么成为国家与民众的象征与支柱?”

    很强势的话,道理说出来也是为了让他们的内心变得强大、无坚不摧、刀枪不入——这她是明白的。丽贝卡并不怨恨她的继母,反而对她抱有一定的尊敬,但她说出来的某些话却没法让她苟同。例如,这句话。

    (就算是公主——就算是王族,该害怕的时候却不让害怕,多没道理啊。)

    (难道面对从飞机上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或被炸得七零八落这种可能性,我连害怕一下都不允许了吗?)

    她是很害怕——但是既然应承了下来,就必须要去做;不管成功与否、结果如何,既然做了……必定会有应得的什么东西吧。她懂得害怕,但若是因为害怕而逃避,那她必定会唾弃自己。

    “不论面对的是教皇还是街乞,言出必行才是王族的尊严”,这是她那早已结束了光荣一生的爷爷说出的话。总的来说,这也是她的行事准则之一。

    所以她将油门杆推满了——对她而言熟悉而又舒心的腾空感一瞬抓住了她的身体,之后她又给放开了。这是只有驾驶飞机才能体验到的经历——虽然也会有特技飞车从高高断壁上飞驰而下,她也的确壮着胆子体验过……但是不一样。假装飞翔和真正腾空而起、挣脱重力束缚是不一样的,或许看上去有些相似,但是截然不同。

    “听说那种特殊的火焰能让人飞起来……真让人羡慕,比翼行衣还厉害吧。”丽贝卡看着风挡玻璃前方离她越来越近的云端,边因成功起飞松了口气,边如此感慨了一句,“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要啊——”不过有些东西还真是命里注定——会有就会有,不会有的就不会有,听起来挺沮丧的,但在她活过的这快二十年里却慢慢明白了,其实这也不乏是一个真理。

    ——当然,做一个明确知道这点却依旧坚持努力、坚持相信的人是她的理想。现在她也正奋力抱着这样的心态前行着。

    长公主边打开自动导航的模式边看着面前其实并不算什么都看不见的夜空——她在考到飞机执照之前其实一直都在有执照的驾驶员的陪同下尝试操控,夜航也不是没有过,但飞机上不开航行灯(虽然安装了反雷达装置,但为了最大限度避人耳目还是谨慎一些为好)还是第一次。不过没有在两端闪烁的红绿光线和挂在机尾的白光也无伤大雅,在地面上看来暗淡的月色到了空中则显得熠熠生辉、甚至有一圈月晕隐约地浮现在月亮周边。

    淡淡的,彩色的,光环。

    “看起来要刮风了啊——”如果有月晕的话。

    (被风刮进宇宙里,然后飞机就变成宇宙飞船——虽说可能性是零啦,不过还挺有意思的。)

    (大冒险——什么的。)

    丽贝卡·兰瑟里恩(而非丽贝卡·冯·兰瑟里恩的她)被自己心里想的一些画面逗笑了——超级幼稚、超级没谱,但是很有趣。

    (说是担心小葵……其实说不定只是因为我想来场冒险吧。)

    (净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变得狡猾了不少……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啊。)

    “所以这样的话——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我自己的缘故吧。嗯,这应该要跟小葵说才行……对了,发LINE吧。”不管成功与否,这封LINE发出去总归是让自己能安心点——虽然她暂时收不到。

    (不告诉小葵的话……要是我缺胳膊少腿了或是什么的,凭她的性格来看肯定会内疚很久——当然不缺胳膊少腿更好不过。)

    觉得自己的想法挺有道理的丽贝卡点点头、按下LINE的SEND键。

    于此,她放下心来似的叹了一气,抬头看向面前的防风玻璃。

    ——久违地欣赏一下没有航行灯干扰、被大地上的灯火映照的夜色——

    但这静谧的夜空——当这架飞机抵达它的终点时,虹色的、多彩的各色火焰依照他们的计划疾驰而来。而在那之后的短短数分钟内,巴勒莫上空的辰星就将被爆炸的轰鸣震落、穿刺、击毁,最终夜色与火光混在一起,而人们都会以为那是一场未被宣传开来的烟火展览。

    谁都不会注意漆着黑色油漆的飞机残骸掉到了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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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冷的风!”巴吉尔被突然刮起的风给冷得缩了一下脑袋,“在下还是低估了日本的冬季吗……”他将衣扣扣紧起来。

    “天开始寒了,二位快点回基地吧。”草壁道,“我就从这边原路返回了——对了,请告知一下沢田先生,云雀明天也会过去。”他对莱姆和巴吉尔点了点头。

    “好的!”巴吉尔点头应道。

    莱姆颔首:“路上当心,草壁。”

    “您也是,莱姆小姐。”草壁应声说。

    三人于是在目送丽贝卡的飞机顺利起飞、消失在看不见的云层中后分别朝两个方向走去。

    悄无声息刮起的寒风慢慢地肆无忌惮起来——原本还是无敌意的风,仅仅一两分钟后就变成了凛冽的刀子割过。骤然下降的温度里,巴吉尔拢紧自己的高领外套;而没穿风衣、弹性优秀的黑色上衣袖长最多只到臂中(不过好在是高领)的莱姆则觉得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无形的刀刃不停地割出看不见的细长伤口,甚至连血液都不曾知晓破口的存在。

    尤为觉得寒冷的是因头发剪得太短而没法被盖住的耳尖。她不自觉地用手拢住了左耳的耳尖、轻轻地揉搓着——稍稍有了点暖意,不过只是暂时的。

    莱姆无声地呼出一口白气。

    (“在做什么呢?——莱姆的耳朵怎么了?”)

    (“感觉好像有点要生冻疮的样子,所以先揉一下看能不能消下去……如果彻底消下去了,好像复发的几率就会小很多的样子。”)

    (“我去风先生那里拿点药来吧。”)

    (“这个不需要药啦,只需要耐心——纲吉你没有中招过吗?”)

    (“我好像没有过。嗯——小时候意外地百病不扰。”)

    (“因为男孩子在深冬也会跑出去玩吧——不过说的也是,毕竟里包恩先生不会给你生病的机会呢。”)

    (“嘶——那段日子比起生病、更多是皮外伤把我送上病床这点倒是没错……说起来,最好还是给莱姆买个大一点的耳罩吧,那种毛绒绒的是不是更保暖些——顺便还可以去看看商店街的活动,听说挂了很漂亮的彩灯;这两天好像都没什么大风,气温也正好——”)

    (“嗯——精心谋划了好久吧,纲吉?”)

    (“——我的表情应该很自然吧??”)

    (“——但是你平时除了要出差以外根本就不会去看天气预报啊,十代目先生。”)

    (“……没想到会在这一点上失策啊——愿赌服输,就换我来帮莱姆揉耳朵吧。手酸不酸?酸的话我也可以附加服务噢,十代目夫人。”)

    (“哈哈——哪里学来的讨好话啦,好奇怪,我又没跟你赌什么——啊,捏这里。嗯,要用点力才行,不然没有效果的。”)

    (“是由心而生的话啦——这里是吗……莱姆,太痛的话要说喔。”)

    嗯。

    (“纲吉——老实交代,是蓝波还是迪诺先生教你这种讨好女孩子的话的?”)

    (“不是啊——”)

    面前的道路昏黑且长,寒风复又从她耳边刮了过去。她顿了一下、把手放下来。

    其实已经没必要了——因为在那次之后,她的耳朵就再也没被冷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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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苦了,莱姆,巴吉尔先生——欢迎回来!”

    刚刚穿过光罩门的莱姆和巴吉尔俱是一愣,转头向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膝上摊了一本书、坐在靠着墙的建材箱子上的葵边站起身边把用来当坐垫的干净纸板拿好:“外面肯定很冷吧,你们的脸都有点冻红了!我给你们泡姜茶喝——”她用纸板当做书签插好后,将那本看了快到三分之一的书合了起来。那是一本文库本,标题很长、被她的手挡住了一些,但作者的名字(“村上春樹”)很完整地露在外边。

    莱姆看见她后就上前用手再试了试她的额温——似乎没有什么,脸色看起来也挺好:“我回来了——有哪里难受吗,小葵?——饿了吗?”她收回手。

    “刚刚有吃过小春小姐和京子小姐留给我的晚饭了——嗯,身体也没什么不对劲的。”葵抱着书笑道,“别担心,我没事啦——倒是莱姆你的手冰冰凉凉的,而且还穿得这么少……”她抬手摸了摸莱姆被风刮红了的耳朵,“耳朵都冷红了……要小心点啊,不然会长冻疮、会又痛又痒的——”

    莱姆一怔,随后眼神软了下来:“嗯。”已经没关系了……耳朵感觉非常暖和。足够暖和了。

    虽然这个时代的小葵和未来的她自己相比有些许不同——莱姆隐约感觉到,她所熟识的那个二十余岁的小葵比这个时代的她自己要更活泼一些、坦然一些,也更加自信,更加……善于去考虑自己——但她们终究是同一个人。

    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她的手依旧如此温暖。

    “小葵夫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巴吉尔心有余悸——现在看见她精神不错,他才算真的安下心来。

    “我没事,谢谢你,巴吉尔先生——你脸上被冻红的痕迹还没消下去啊,我们去厨房吧,喝姜茶解解寒。”葵笑着向巴吉尔点点头,“丽贝卡她已经走了吗?——感觉很顺利呢,肯定是平安无事吧!”

    “是的,丽贝卡殿下已经安全起飞了,到我们视线之外为止都很顺利!”巴吉尔认真地道。

    葵垂了垂眼帘:“到‘视线之外为止’啊……”

    “她的准备很充足,不会出事的。”尽管知道并非万事都会顺遂人心……但莱姆还是做下了保证,“丽贝卡会平安降落在意大利——迪诺也有派人接应,别担心。”

    (要不是我的话,丽贝卡就不用冒这种险了……)

    (请千万要平安无事……!)

    低着头沉吟片刻后,葵露出虽然稍显落寞、但依旧宽慰的笑容:“嗯,不会有事的!”既然莱姆都这样说了……肯定会顺遂的吧!

    他们一齐向厨房的方向走去。沉默了片刻后,莱姆开口了:“丽贝卡给你留了一张生日贺卡,放在了你床头的木台上。”

    “嗯,我看到了——是用树叶和花瓣拼出来的画!真的好厉害啊,感觉丽贝卡什么都会呢——”谈及好友留下的那封特殊的贺卡,葵会心地笑了出来——但是仅仅是说出下一句话的时间……她的笑容慢慢地就淡了下来,“没想到今天已经是一月四日了,本来还说大家会一起去新年参拜,结果……完全错过了啊。”以后的话……大概也没办法一起去神社初诣了吧。

    巴吉尔抿抿嘴:“——我们一定会赢的,在下相信只要大家一起想办法的话、一定能战胜密鲁菲奥雷家族!”他坚定地道,“不管怎么说,明天也是您的生日——生日快乐,小葵夫人!”

    莱姆接上他的话尾:“生日快乐,小葵。”对着她说出这句话……尽管是十年前的小葵,她也觉得心上的那个破口似乎是稍稍弥合了起来。

    感到遗憾的事情……也算是少去了一件。

    “谢谢——不过这件事情,最好还是别跟大家说吧。”葵轻轻地说,“本来大家就都很累了……但是要是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是会惦记着的,没必要再增加他们的负担……其实我也不是很重视过生日的仪式感啦。”她看向巴吉尔和莱姆,“所以……拜托,请别跟他们说哦。”

    “……好。”想起了丽贝卡的话,莱姆略有迟疑——但最终,她还是选择顺从葵的心意。而且的确,如果沢田纲吉他们知道了的话,明天肯定不会当做不知道一样什么都不做。

    巴吉尔很为难。明明是生日,却必须要保密……但是葵的眼神非常坚持。他撇着眉,只好点下了头:“在下明白了……”

    虽然形势确实很紧张,但是您还是要好好过生日啊——

    ——这样简单的话语,巴吉尔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对那样态度平静……却显得有点寂寞的葵,说出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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