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兹兹站在人行天桥上漫无目的地眺望。
天桥下的步行街，小摊老板热情好客。
他手下的烤串个个用料扎实，酱汁涂了厚厚一层，木炭上发出热闹的刺啦声。附近的风景也不错，唯一的缺点似乎是上菜速度太慢。
裴航就站在一旁的树下，仰头看去，乌黑的睫毛颤了颤。
只可惜还是隔得有些远，而因为所处范围不同，此刻他只能看到一个不算大的侧影。
天桥上人来人往，她站在路灯下，身后是色彩各异的大片霓虹，轮廓通透发亮。夜风微微吹散她搭在肩头的秀发，她半低着头，一双小鹿眼微微垂着，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身后的饰品店大声播放着当下最流行的口水歌，周围的路人絮絮叨叨扯着家常，热闹也聒噪。
裴航摘下助听器。
干扰散去后，世界顿时安静，视线中也只剩那一个侧影。
所以，为什么要帮他充交通卡？
为什么会悄悄对他好？
先前储藏柜里的那份点心，也是她送的吗？
从小到大，他从未被人这样温柔地在意过。父母不光彩，他便是阴沟里的老鼠，不配拥有任何怜悯。可念兹兹却一次又一次给予善意。
裴航试着设身处地，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可想了很久，依旧没能得到答案。
如果只是单纯为了搞好关系，抑或施舍，那也完全可以光明正大，何必偷偷摸摸……
可转念一想，得不到答案又有什么关系，即便那些善意只是她心血来潮的，他也可以紧紧拽住，如大雨过后的蜘蛛一般，沿着细丝拼命往上爬。
思绪回笼，视线往远处又一次聚焦。
眼前的女生五官还未完全长开，脸上堆着一丁点婴儿肥，此刻正趴在天桥的栏杆上，红唇张合。直到夜风大起，她身上单薄的校服外套抵御不住风寒，猛地打了个哆嗦。
他愣了下，突然觉得小姑娘还挺可爱的。
就是病怏怏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然后，是下一瞬。
少年将唇抿成一条线条。
无意识地将感激以外的所有想法全部压抑。
……
一连串的风，接踵而至，持续了一分多钟。
站在天桥上的兹兹情不自禁地紧了紧外套，然后继续看风景。
远处的街道两旁林立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而侧身垂眼，是一条延绵向左的夜市。十字路口处汇集着西装革履的白领，与穿着制服的工人、学生，形形色色。
念兹兹明明是穿越过来的，还是穿成这本书中昙花一现的炮灰工具人，可这一刻看到这样兼具烟火味与都市感的城市，又觉得眼前的一切是无比的真实。
「哇，念总裁还真是工作狂呀。」好运来小声感慨。
念兹兹“嗯”了声，看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塑料凳上拿着笔记本处理工作，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你看你看，刚刚有小女生向他要合影了。」
「啊啊啊啊，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情。」
好运来像打了鸡血，激动得不行。
“……好运来你平常是不是很喜欢看言情小说。”
「你怎么知道？」它不好意思。
“我……随便猜的，”念兹兹缓了缓，很认真地说，“好运来，你以后找对象可得保持清醒，不能因为其它系统有钱、有脸又跟着人家跑了。”
好运来弱弱地说：「我们系统，根本就没有恋爱一说，大家都是机器人。」
念兹兹语塞，缓了缓：“好吧。”
穿越之前，她和其他十四五岁的女生一样，偶尔闲得无聊时也会看些言情小说调剂生活。虽然念兹兹从没不切实际地幻想过和总裁恋爱，但还是多少对那身份带着点滤镜，直到有一天，她成为念承远的女儿。
念兹兹的三观在短短几天内，更新换代了好几次了。
算是彻彻底底大开眼界。
她甚至有些好奇，这几个没能成功合影的女生，知道念承远的私生活后会有怎样的想法？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他和忠贞完全不沾边，对他女儿也是真的好……
正想着，好运来忽然一改娇滴滴的语气，字正腔圆：
「滴——充值公交卡转运值+5%，转运值总计+6%」
她乍然回神：“充值……充交通卡不是好几天前的事吗？”
好运来想了想，猜测道：「可能是他刚刚才发现，卡里多了钱，然后量变引起质变。」
听到这话后，念兹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找他。
好运来没能等到宿主的回答，只好自顾自地继续：「兹兹，我这边有个好消息哦，你每积累10%的转运值，就可以得到一个小小的奖励。」
“我就可以完全避开霉运一次？”念兹兹依旧在找人，便随口瞎猜。
「不是哦，奖励就是我升级一次，变得更聪明。」
再怎么升级，傻白甜永远都是傻白甜。
念兹兹完全不期待，但还是说：“嗯……挺好的。”
好运来信以为真，士气大起：「那要不趁时机好，再给充一次钱，就现在充值，你能积累转运值，我能升级，一举两得。」
虽然这次转运值一次性加了5%，可想起“边际效应递减”，念兹兹还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试一试嘛，就一次，也损失不了什么。」好运来热情推销。
「你只要点点头，说清充值数据，我就可以尝试着连接手机，进行智能操作啦。」
念兹兹想了想，“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数值再小，也是金额交易，那傻白甜要是出岔子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她在一棵树下，看到了裴航。
那一瞬，她低头，他抬头，目光相接，两个人定定地站在原地。
大脑有片刻停止运转。
少年蓦地脊背一僵，缓过神后，迅速收回视线。
他轻咬了下唇，若无其事地离开。
显然，念兹兹的心理素质远不及他。下意识地捏紧手指，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他也在看自己”，“是不是哪里露馅儿了”，“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兹兹，你怎么了？」不明真相的好运来关切地问。
“我怎么觉得……”
念兹兹实在形容不出此刻的感觉，只是在撞见裴航那双似是能洞察一切的黑眸后，紧张得不行。
生怕稍有不慎，暴露一切。
于是最后，给交通卡继续充值这件事，不了了之。积累转运值的确很重要，可要是不小心露馅，之前所有的努力岂不是跟着白搭了？
「为什么呀？」好运来不太明白前后逻辑，一头雾水地问，「你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为他充值。之前请医生也好，递浴巾也好，问过敏原也好，哪一次不是大大方方地做？」
“不一样……”念兹兹心虚得像只气球。
之前的那些都是无意识的，即便他不是裴航，不是这个世界中的男配，她也会自然而然的那么做。至于转运值，完全是举手之劳后的附带产物。自始至终，都能心安理得。
可这不一样，充交通卡一事从一开始就不单纯。
如果不是因为霉运爆棚，生无可恋地躺在病床上，琢磨着该如何积累转运值，念兹兹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所以终究还是心虚。
「那好吧。」好运来语气惋惜，不过还是尊重宿主的决定。
*****
裴航被念承远接回家的事，很快在学校中传开。
开始的时候，只是班级里的小部分人知道，但像这样的“大新闻”很快便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在看笑话，残疾人攀豪门，这不就是当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典范吗？
于是，裴航开始下意识地和念兹兹保持距离。
其他的倒也无所谓。
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依旧跟以往一样独来独往，孑然一身。
不过老天也是公平的，关了这扇门，一定会打开另一扇窗，裴航自幼家庭不幸，听力残缺，可无论是记忆力还是学习能力，都远远胜过普通人。
他很聪明，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方法，甚至都不需要太下功夫，就能取得一骑绝尘的成绩。也正是如此，那些看不惯他的同学，每次看到年级红榜上那遥遥在前的名字后更加不痛快。
这其中，念峪尤胜。
每次撞见裴航，他憋得一肚子火。
凭什么啊，上课几乎不听讲，下课翻翻书，晚上还需要外出干活的打工仔，居然次次都能在年级红榜上招摇过市。而他每天晚上，都被家里人押在补习班补差，都快学疯了，可有的科目还不及他的零头。
最气人的是，去年家长会后，他爸忽然认真地问他：“儿子，你补习花了不少钱，你怎么连隔壁班的那个残疾人都考不过？”
“我……”念峪先是无地自容，然后便是恼羞成怒，此后在学校里没少给裴航惹麻烦。
念兹兹虽有些后知后觉，但至少也是知情的，为此她特地找过念峪。
谁知，那人拍着胸脯保证时，笑得吊儿郎当。
“当然，兹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念峪停顿片刻，打趣道，“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念兹兹不喜欢他拿自己开玩笑，瞪了他一眼，以牙还牙：“你追小学妹的事我都知道，再瞎说，可别怪我打小报告。”
“我错了。”念峪赶紧表态，“我们兹兹是有同理心。”
话音刚落，上课铃响起。
念兹兹懒得和这人继续计较，随便“嗯”声，抱着作业本往教室的方向跑。
操场对面的樟树下，少年拿着扫帚与簸箕正在清理铺在地面上的落叶，休息间隙抬起头，正好看到那穿着浅黄外套，轻盈远去的身影。
裴航靠着树下，喉结滚了滚，胸腔内心脏没来由地沉沉跳动。
深秋的阳光不刺眼，暖色的光晕落了一地。
*****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便到了12月中旬，南城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学校不再对着装进行限制，念兹兹收到通知后，自然也换上了保暖而漂亮的白色羽绒服。
家中玄关处有面巨大的落地镜，身后男人感慨：“不错，挺可爱的……嗯，像只圆滚滚的企鹅”
念兹兹惊：“圆滚滚的企 鹅？！”
念承远改口道：“是羽绒服圆滚滚，我们兹兹只有可爱的份。”
“这还差不多。”她喃喃。
念承远这两个月特别忙，满世界的飞，他问：“你和裴航最近怎么样？”
“我的话马马虎虎过得去，虽然也挺倒霉的，但和以前相比还是好了一点。裴航……他应该也挺好的吧。”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两人之间的接触其实并不是很多，只是每每想起和念峪的谈话，她都会自我感觉良好地觉得总归是办了件好事。
直到这天下午，念兹兹走到教室后方，又一次决定对裴航的储藏柜下手。
她拎着的塑料袋里装着各种各样的零食。
不过真正打开铁门后，她又犯难了：储藏柜的空间不大，可袋子里的东西却是满满当当的，所以该怎么选择呢？
她还未想出答案，走廊外不知发生了什么，炸开了锅似的，人声鼎沸，下一秒有同学跑回班级，大声通风报信：“妈耶，裴航和隔壁班的念峪打起来了，好像都打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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