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沙漠中的夜晚,斑点燃了一丛篝火。夜色渐浓,银河初现,漫天星光开始璀璨。斑看着火焰,有些心不在焉地支着腮;火焰在他眼中跳跃,映得他眼神明亮而温柔。
他离开真奈已经三年了。他走过了很多地方,见过了比木叶更深重的黑暗,从一开始的愤怒和厌恶,到现在几乎毫无波动的冷静,唯有在这样四下无人、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敢像这样安静地想她。
思念是一种过于甜美柔软的情绪,就像记忆中她的笑容一样——两眼弯成甜甜的月牙,淡粉色的嘴唇翘起来像绽放的樱花。每次想起来,他那被现实世界磨砺得冷酷的心都会突然柔软下来。她就像一簇不灭的小火苗,埋在他心里,无论他走多远,都执著地、孜孜不倦地温暖着他心中最深的角落。
这样消磨斗志的想念,斑从来都克制着自己,不要沉浸进去。无论他再如何渴望重新见到她,摸摸她的头,把她抱在怀里亲吻,他都克制着自己,没有回去看她一眼。只有通过各种渠道传来的关于她的消息,让他隔着遥远的距离,一点点描摹她的生活和成长。
听说她在他走之后有了万花筒写轮眼。听说她成为了族长。听说她被许多人敬爱。听说她……
万花筒写轮眼么……真奈当时是真的很痛苦吧。斑又想起吉丸那只猫说,他离开过后,真奈整个人沉稳很多,再也没有以前小孩子一样的嘻嘻哈哈了。于是他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那个阴沉欲雨的夜晚,她哭着,眼神绝望,脚边是一路斑驳的血迹。
——你明明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
——骗子。
篝火在他眼前噼啪作响,挣扎着照亮这个寒冷的夜晚。三年里,斑无数次回忆过他们分别的场景,却第一次突然感到一种古怪的不安。
他突然强烈地希望去亲眼确认一下,她的确还是安然地在木叶等他。他知道她一定是在等他。
……大概的确是太久没有见到她了,才会有这种奇怪的不安感吧。斑嘲笑着自己,随手捡起一块石子,孩子气地往篝火里一扔,打得火焰猛晃了两下。
天边有属于他的查克拉在飞速接近。他看也没看一眼,直接伸出手臂,而后雀鹰稳稳地架在了他的手臂上。斑侧头看他的忍鹰时,一颗流星在背景的天幕上划过。
“阿光,我们今年就回去找她吧?”
这句话就像开启某个机关,所有和她相关的回忆终于能尽情奔涌而来,还有那些缱绻的温柔、从未间断的愧疚。他开始推测起他回去时真奈可能有的反应,然后又有些担心她会不会生气得不想原谅他。
是不是该带点礼物回去?斑甚至回忆起了他小时候见过的隔壁夫妻的相处,每次丈夫出了远门都会带礼物回去给妻子。他很认真地数着真奈喜欢的东西,考虑着该带哪个回去……或者全带回去算了?
所有这些思考都无比琐碎,也无比温软,和现实中冷酷的风刀霜剑没有半分关系。斑甚至不知道,想着这些的自己露出了怎样的笑容,又是期待,又是心满意足。
也所以,当他看到远方突然爆发出来的巨大金色武士,感觉到那股熟悉到骨子里的查克拉时,他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须佐能乎。
……真奈。
夜风化作扑面的细刃,疯狂扑到他的脸上。查克拉声嘶力竭地燃烧。狂奔之中,斑从未如此恨过自己没有时空间忍术,居然无法在瞬间去到她的身边。
来得及来得及来得及肯定来得及!真奈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不会的……
巨大的金色武士鼎立在天地之间,明明就在眼前,他却从未感觉到哪段路途像现在这样遥远。
刚才雀鹰传达的信息在他头脑中回荡。斑茫然地在心中嘶吼:真奈为什么在这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该在木叶吗!她不该安全地待在木叶吗!!他走之前,明明跟柱间说了让他……
然后,金色的须佐能乎溃散。
然后,在他几乎是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看到此生最恐怖的梦魇。
那个他刚才还憧憬着回去想见的人,那个他放在心里小心翼翼珍藏、又渴望想念又害怕想念的人……
他愿意用生命守护的人。
最后的爱。
“斑、斑……”
他的光。
“你……回来啦……”
他的光。
那个银河横亘天空的夜晚,她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温暖。那簇固执地跳跃在他心中的火苗。他的光。
一瞬间……全部化为乌有。
明明,刚刚她还活着啊。他茫然地抱着她,根本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真奈,你为什么不在木叶?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不可能的。骗人的。不会的。这种事,怎么可能……
直到志村的忍者挣扎着,在苟延残喘中疯狂地嘲笑他。
——哈哈哈……强大的宇智波族长……拼死也想要复活的,究竟是谁啊?
头顶星空无穷无尽,银河璀璨壮美,如同永恒。然而斑所能看到的、属于他的世界里,所有的光明,统统熄灭。
沙漠的风在他耳边呜咽,只留下永恒的虚无与黑暗。
都是他的错。是他的错。是因为他离开了她。因为他把她留在了木叶,他居然相信那个地方是安全的,他居然相信柱间能够帮他照顾她。
是因为……他告诉她,他恨她没有替泉奈去死。
但他是骗她的啊!!!!他怎么可能……他从没那样想过……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那个样子的啊!
——真奈,你听我解释啊……
没有人听了。
就像是,他再说上一万遍“我回来了”,也不会再得到渴望的回应了。
他抱着她,走在无尽的黑暗里,走在遥不可及的星光下。他走向银河落下的地方。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斑都忘了自己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他似乎无比冷静,冷静到第二天,那个星星消失的黎明,他就把她安放在棺材里,然后埋到某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他亲手擦去她脸上的血迹。他最后低头吻了她早已冰凉的嘴唇。他亲手合上棺材的盖子,再亲手把黄土洒在上面。
一捧,再一捧。尘土纷纷落在上面,慢慢掩盖住那口隔了他和她的棺材。
忽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斑怔怔地看着洒满黄土的棺材,如同大梦初醒,双手开始剧烈地抖动,再也捧不住手里的尘土。他突然跳下去,疯了一样地刨开洒在棺材上的尘土。灰尘扬了他满身,他却毫无所觉,只是不管不顾地掀开盖子,呆呆地盯着真奈的脸。
她的眼睛仍然闭着。
他再也看不见那双明媚温暖的眼睛,还有那个眉眼弯弯的甜蜜笑容。
颤抖的手伸出去,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为什么她会躺在这里?他的光……照亮他世界的、唯一的光,怎么会躺在黑暗的地下?她怎么能独自躺在幽深冰冷的地下啊!!!
“真奈……”
曾有多少骄傲,曾有多少决绝,曾有多少自以为是、踌躇满志,这一刻无一例外,统统成了现实最深刻的嘲讽。
他抓着棺材的边缘,对着她的尸体,终于失声痛哭。
人死之后,还剩下什么?
什么也没有。
除了仇恨,什么也没有。
荒野渺无人迹,他便能够独自在她的坟前枯坐许久。云影在他身上流动,风吹干了他眼中最后一丝泪水。他想了很多,又像什么都没想。最后,他终于无比艰难,却也无比坚定地站起来,转过身去。
旷野奔涌向天边,地面在他脚边拍打出枯黄的恶意。斑抬起头,只看到一片灰白而辽远的天空。
他身前,是无边的天地;身后,是没有名姓的坟茔。
而他独自一人,看着这个世界。
生命中有血有肉的部分,到一天就戛然而止,再往后,只是冰冷机械的一天又一天,漫长又短暂的几十年。
被后世称为“终结谷之战”的那一天,斑握着镰刀、站在九尾身上,与曾经的挚友相对而立。柱间仍试图努力劝说他,而他的目光只是投向柱间身后,那个他曾经相信能够护她安全的忍村。
既然真奈都死了,木叶为什么还在?
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斑!!和彦已经死了,有藏也已经被你杀了!还有其他什么,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行不行?!”
“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没有意义。
浓重的黑夜里,九尾的查克拉燃烧着,恰如不灭的愤怒之火。时隔八年,宇智波和千手再一次交手,斑握着武器狠命挥过去,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留下的伤痕。
他要毁了木叶。他要毁了现实中的这一切。所有挡在他前路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斩落。
深夜与白昼,无尽的战斗。山谷中开始下雨,越来越大,织成一张密密的网;所有处在网中的人们,没有一个能够脱逃。
战斗的最后,是柱间的长刀刺穿了他的胸膛。斑低头看了看那片带血的刀光,突然想,那天真奈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一定很痛吧。
为什么……他会让她那么痛?不是发过誓,要给她一个新的生活吗?
呵,可真是……
柱间在他身后低声说,他要守护好村子,不管是谁危害到村子,他都不会饶恕。
不论是谁吗?真是耳熟的想法。
就像他当初离开她时所想的那样。
斑勾了勾嘴角,看着面前冰冷的大雨,不知对着谁,轻声说:“本末倒置了啊。”
灰黑云层沉沉无光,冰冷的雨水在他脸上冲刷。死亡来临前的一片朦胧里,斑分不清脸上的水迹之中,有没有混杂着眼泪。
大概是没有的。
“终焉之战”后,他的计划顺利进行着。放置在眼中的伊邪那岐让他复活;斑用影分身代替了尸体,带着之前得到的柱间细胞离开了木叶。
广阔的世界,一个又一个的国家。依然是漂泊无定的生活,仿佛和之前的三年别无两样,然而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无他可以回去的地方,再无那个会一直守候他的人。
现在,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能去爱的人了。也再没有谁会需要他。他孑然一身、踽踽独行,独自穿过风之国的大漠、踏过土之国的岩石,独自在雨之国淋了一场又一场大雨,独自越过火之国边缘一望无尽的森林,又独自拨开水之国重重的迷雾。
无数个清醒的白天,斑用理想、计划,还有对现实从不间断的思考填充自己。他努力地,将所有后悔、憎恨、绝望……全部挤到心中最深处,用理智牢牢锁起来,不去触碰。唯有这样,他才足够强大,才不会显得软弱。
他怎么能软弱?他为了“真正的梦想”而离开她,他为了自己高高在上的骄傲而害死了她。如果最后他完成不了那个目标,那她的死亡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
他不能让她……没有意义地死去啊。
然而每当黑夜降临,所有用理性筑起的围墙就全部消解。潜意识主宰的梦境中,他无法继续埋藏心底最真实的情感,只能悲哀地面对着一夜又一夜的梦境。
都说悲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淡,然而对斑而言,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他身在何处,那些旧日的记忆、曾经的爱恨,永远都历历在目,鲜明得宛若昨日。
从她死亡的那一天起,一直到他衰弱得无力做梦,几十年的时间里,他总是梦到她。有时他知道自己在做梦,有时他忘了。
他梦到幼时那片洒满阳光的森林空地,他坐在树桩上,幼年的真奈在他旁边又哭又笑,脸上还沾着泥土和青草。
——“我会一直陪着你、帮助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始终支持你,永远永远都不会放弃你。”
那时他想,明明只是个七岁的小鬼,却能说出这么肉麻又郑重其事的句子。但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哈哈大笑,她擦着眼睛,使劲点头。
而后忽然就是十几年后,月色如水的夜晚,她倚靠在他怀里,眼里氤氲着水汽。
——“忍者三戒,我犯你啊。”
她亲吻他。带着果酒香气的唇舌,有他此生尝过的最甜蜜的滋味。
斑闭上眼睛。
然后花火在他头顶绽放。他睁开眼,看见真奈站在他面前,歪头看着他,眉眼弯弯地笑着。她穿着繁丽的红色振袖,看上去那么漂亮。
她抱着他的腰,抬头,充满期盼地问:“斑大哥,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在里面看见一朵又一朵绚烂华美至极的焰火。
“啊……”他哑声回答,捧着她的脸,“我会的。真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会、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看着他,眨眨眼,心满意足地笑了。
然后烟消云散。
他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怀抱,忽然若有所感,慢慢抬起头。
阴沉欲雨的夜晚,他看见自己的身影。手执镰刀的他笔直地站在那里,表情一片冰冷。真奈赤着脚站在他面前,表情绝望。
斑如同被针刺了一般,浑身一颤。他突然知道他自己会说什么,知道他会说出一句怎样无可挽回的话。
不!他怒吼着,朝着那边的两个人跑过去。闭嘴!闭嘴!闭嘴啊啊啊啊!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仍然无法跑到那两个人的身边,就像他的嘶吼也无法传达回过去的光阴里。
从“现在”到“过去”;那是无法弥补的距离,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不想看见你。”
——“当年那个忍术,你要是放在泉奈身上就好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哭得不能自已,却还要怯怯地抓着他的衣摆,绝望地问,斑大哥,你不要我了吗?
他看着自己扔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让她一个人晕倒在冰冷的石径上。
不知什么时候,所有的场景再次消融,只有她还晕倒在那里,无知无觉。斑一直看着,最后终于能够一步步走过去,轻轻把她抱在怀里。
“真奈。”他用微弱的声音哀求道,“你别信。”
刚才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
她在他怀里动了动,抽泣一声,“骗子。”
“真奈……”
空气中突然传来浓郁的血腥气。斑僵硬地抱着她,一点点低下头,看到止不住的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把他手上浸满血迹。
不……
怀中的人抬起头。她望着他,带血的嘴唇突然勾出一个恍惚的笑。
“斑。”她轻轻抚摸上他的脸,温柔地问,“我照你说的去死了,你高兴不高兴?”
——你高兴不高兴?
不!不!!不啊啊啊啊啊啊啊!!!!!!
……
那就是每一个梦境的结尾。夜夜如此,年年恒新。
几十年的时间,他近乎自虐地活着。真奈死的时候他还年轻,但他再也没有过其他女人。他只能一遍遍地想她的脸,想她说我爱你,想她笑起来时明丽如阳光。
很久以后,当他已经完成计划的一切准备时,斑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他提前把自己买入幽暗的地下,如同提前体味死亡的冰冷。他的眼睛已经移植给长门,左眼用了另外人的写轮眼。当然,那是他的族人,不过那又怎样呢?
无限月读之外的世界,什么都没有意义。
当带土——被他选定执行无限月读计划的宇智波小鬼,愤怒又不解地问他自己明明有眼睛,为什么还要他的,斑冷冷地说他左眼还空着,这时候,他忽然想起很多年之前,被他安放在棺材中的真奈。
宇智波一族千百年来的族规,为了防止血继限界外流,所有死去战士的写轮眼必须予以销毁。但当年他望着她的脸,发狠地想,谁要是敢碰她的眼睛,有一个他杀一个,就是别想让他再伤害她一次!
他无法忍受,那双曾经满映出他身影的深棕色双眼,却成为干瘪的眼眶。
四十年后的现在,她的棺木就在这片地下,安静地陪伴着他。谁都不知道,连白绝和黑绝都不知道,尽管它们是他创造的东西,但斑就是不想让任何能说话的东西知道真奈的位置所在。
他已经很衰弱了。虚弱的身体连梦境都难以负担,于是他很久没能再见到她,哪怕他知道梦中的也不过是虚幻的影子。
唯有那张发黄的老照片始终在他怀里。陈旧的吊坠,表面被摩挲得发亮,边缘有细细的划痕。斑坐在阴冷的石椅上,沉默地望着照片。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了,不得不微微眯起,才能再一次看清她的模样。
隔着透明的玻璃,她就在那里,黑白的照片上,看着他笑靥如花。还是那样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从小到大不变的甜蜜可爱。
她小时候自己还以为她是弟弟呢……对了,最开始的时候她还很胆小,又恐高,一点都看不出来以后会是那么厉害的样子。而且,小时候明明很听话很乖,长大后反而像小孩子一样爱撒娇,真是越活越回去……
不对。斑摩挲着照片的手指一顿,而后自嘲地笑了笑。不对,她一直都是很乖、很听话的。反而,她就是因为……太乖、太听他的话,最后才一个人死在风之国。
真是……好恨。
恨自己。恨这个世界。
“哎?爷爷你在看什么?”
缠着绷带、半边身体是白绝的带土一瘸一拐地蹦过来,好奇地问。聒噪的声音打断了斑的回忆;他瞥了这个小鬼一眼。他实在太虚弱,否则,他怎么会让这种小鬼看到他手上的照片?
“咦,这是爷爷你年轻的时候?蛮帅的嘛!”带土惊叹,然后坏笑着问,“所以这个姐姐是你老婆吗?”
……老婆?
他甚至根本没娶她。他居然没娶她。他明明曾经认真地规划过,要跟她结婚,以后要几个孩子,想要一个乖巧的女儿,最好长得像她……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老年的斑扯了扯嘴角。
“啊,对。”他说,“你这小鬼,居然也看得出来么?”
带土一下笑出来,很得意,又很有点不好意思,说:“那是当然!我啊,可也是有着很喜欢的人的!”
哦,是吗。那么,很好。
因为,失去所爱的宇智波能够产生怎样巨大的悲伤和憎恨,我早已——十分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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