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第一滴雨落下之前，斑睁开了眼睛。首先进入他视野的，是一双冷冰冰的竖瞳。
蛇类的眼睛。
这条色彩斑斓的毒蛇缠在更上方一点的树枝上，柔韧的身体垂下来，三角形的脑袋一动不动地停在他面前，像在评估什么。
这还是个小家伙，斑这样想，那种刚刚长成的、缺乏经验的捕食者，还没来得及建立对危险的感知系统。
否则不会把他当成猎物。
他觉得无聊，移开了目光。
“唰啦——”
树枝轻微弹动。
不到一息的时间里，黑发的忍者已经落在地面上。草叶在他脚边匍匐下去，又在他迈开步伐后迅速弹回原位。
直到斑走出两步之后，原先的树下才传出“啪嗒”一声轻响。一只鸟飞到树下躲雨，低头瞅到一条断成两截的毒蛇；蛇的身体还在抽搐，血液却已经润湿了草根。
雨滴开始砸落下来，树叶被密密麻麻地击打着，发出接连不断的杂音。但奔驰其间的忍者毫不在意，只任由这场大雨浇湿他黑色的长发和衣服。
他在疾驰中平静地想，有些错误是不能犯下的，一旦犯下，就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谁也不能例外。
天刚亮不久，又下雨，森林的光线就很黯淡，还有雨幕阻挡视线。种种这些，或许会对年幼时的他造成妨碍，但对现在的斑而言，这场雨顶多是让他身上湿冷一些罢了。
不是太舒服，但忍者要什么“舒服”？忍者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了，无论这个任务是别人授予的，还是自己赋予给自己的。
这是从记事起就被灌输给他的理念，无论经过多少年，斑依旧相信并习惯其中的某一些。
夏天的雨总是气势汹汹，但持续不了多长的时间。当宇智波的族长终于回到木叶时，他身上的水痕已经被风干了大半，只有偏厚重的头发还湿着，往日肆意乱翘的发梢都蔫蔫地耷拉着。
斑推开火影办公室的门，从腰间的忍具包里掏出任务要求的卷轴，随手扔给柱间。作为火影的柱间正忙着看文件，头也不抬，扬手就稳稳接住了卷轴。
尽管真实年龄可以说早已超过七十，但见柱间应对得如此轻松，斑仍旧瞥了瞥嘴角，在心里“嘁”一声。
“谢啦，斑。”柱间放下笔，抬头露出一张爽朗的笑脸，“辛苦了。”
“要用到‘辛苦’这个词的话，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斑抱起双臂，抱怨道，“不如说‘大材小用’更加合适。”
“啊？哈哈哈哈哈，好像是这样的！”柱间爽快地承认道，还毫无火影威严地伸了个懒腰，“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次的情报太过重要，对方又是擅长布置幻术的家族，果然还是让最强的宇智波族长出马最有把握吧。”
这话倒也没错。斑脸上出现了一些笑意。
无论什么时候，被旗鼓相当的对手称为“最强”总是让人高兴的，哪怕这种高兴已经不如曾经那样让他热血沸腾。一定要说的话，也就是现在勾勾嘴角的程度吧。
“怎么样，斑，对方的幻术很强吗？”柱间问。
“‘很强’？开玩笑吗，柱间。”斑嗤笑道，“小孩子过家家的程度吧。”
事实当然不止如此，但这就是宇智波斑说话的方式，再活一辈子也改不了。
不知道柱间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他看似十分认同地点头了。“我想也是这样！”他说，“这么说，那边的幻术没有对你产生什么影响吧？”
厉害的幻术能产生实际破坏人身体机能的效果，比如斑的万花筒写轮眼就能做到。实际上，宇智波家族正是因能以瞳术看破和操纵幻术而闻名的家族。
影响吗……
斑的神情微微一动，笑意从他脸上消退无影。
“当然。”他有些冷淡地回答，“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告辞火影，斑走在回去的路上。虽然早上的时候，远方的森林下了场大雨，但木叶今天却是个晴天。称不上晴朗，云层也稍厚了些，但仍有薄薄的阳光撒下来，让木叶显得温暖宜人。
因为任务的原因，斑只穿着一袭黑衣，别的再没有什么装饰，连象征家族的团扇家纹也没有。他又挑的偏僻地方走，一路上居然一个熟人也没碰到。
或者也碰到了，但看他一脸冷肃，就没谁来搭话。
原本斑也是觉得对方的幻术对他没有影响，直到他做了那个梦。
他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做过那样的梦了。
通常而言，如果不去刻意讲述，梦里的内容会很快被人遗忘，但斑不一样，他记得十分清楚。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声音，只要他稍一回忆，立刻就能重现。
也许是因为过去几年里，常常都是这个梦境的原因吧。
斑不太想回忆那个梦，但某个刻入心底的疑问却阴魂不散地在他脑海里穿行。他试了好几次都无法驱散，恼火地一拳捶在自家门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
哦……已经到了吗？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扫一眼门牌，走了进去。
前庭不大，用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连接屋宅和前门。没走几步，斑就停下脚步，眼神现出一丝机警，同时身体微拧、头部略偏，绷紧的指尖随时能给背后的偷袭者以致命的一击。
这是他在上一个瞬间的状态。在“偷袭者”从背后抱住他的时候，宇智波族长的身体已经彻底放松了。
“斑，猜猜我是谁？”
温热的身躯贴在背上，带笑的声音比梦里更柔暖。斑能感觉到自己扬起了嘴角，但并不真正清楚他的眼睛是如何刹那间亮起来，连带整个神情都变得灿烂了。
“谁？”他反手搂住她的腰，很配合地问，“我想想……这可真是难猜啊。”
真奈笑出声来，“怎么现在这么会哄人了呀！”
但她显然是被哄开心了，尾音都飞扬起来。当她放下双手时，斑转身把她抱进怀里，埋首在她颈侧，深吸了一口气。
淡淡的皂角香气，还有她身上不知名的馨香，这些香气混合着阳光和她的体温，终于让他糟糕的心情平复下来。
这个人是真实的，是真实存在于他身边的没错。
真奈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好啦好啦，没事了。”她跟哄小孩子一样地说，但下一秒就疑惑起来，“斑你头发怎么湿的……你淋雨了？”
她立刻反应过来。
“别在意，”斑丝毫不觉得这种小事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只抱住她不放手，“都快干了。”
结果被真奈在他背上用力敲了一下。一点不痛，反而还让他闷笑出声，“怎么，这就是你对待远行归来的夫君的方式吗？”
“是未婚夫，少耍赖！”真奈又敲了他一下，又好气又好笑，“真是的，就算是忍者也要小心着凉啦！快去洗澡，我来做饭，这样够贤惠了吧？”
才刚见到她，一点都不想离开。但斑自己也觉得这种心理过于幼稚，只好努力压着，装作若无其事、实则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他问。
“别人告诉我的。”真奈仰着头，笑眯眯地回答他，“说宇智波家的族长满脸杀气地从街上走过，方圆三米无人胆敢接近，哎呀真是吓死人了~”
斑就不屑地挑眉，“那是他们太胆小了！”
“好好好，知道你最厉害啦！”真奈冲他扮个鬼脸，“多大的人了，还和年轻人认真，真是幼稚的斑爷爷！”
这个称呼顿时让斑牙疼似地皱起眉。
“快去洗澡！”真奈推他，笑嘻嘻的，“不准再找话题拖延时间，幼稚的斑爷爷！”
被看出来了。斑顿时心虚，只不甘心地瞪她一眼，又忍不住再仔细看了看她含笑的眉眼，这才放了手。
“不准叫我‘爷爷’！”
他背过身，郁闷地扔下一句。
“知道啦！斑~爷~爷~”
她的笑声随风飘来，落在他心上，轻易就弥合了被梦境啃噬出的伤口。斑再三努力，终于还是压不住从心底泛出的甜意，放任自己对着空气傻笑出来。
天空中的云彩被看不见的风吹散开去，让阳光变得更加热烈。眼前的世界被淡淡的金光笼着，颜色漂亮得不可思议。
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
还真是有些讽刺啊……
他心中模糊地划过一个念头。
结果到了最后，他自己也是认为，真实远比梦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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