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章

小说:莎美乐之吻 作者:脂肪颗粒
    明妮的新男友凯文带我们参观了数学系几个著名的场所, 比如阿萨尔爵士的故居,辛斯维尔的画像, 还有利亚姆留在一面墙壁上的数学模型。

    凯文是个很腼腆的人, 待在姑娘堆里总是低着头,垂着眼眸,而且聊天的时候, 话题会歪到奇怪的数学和几何理论中,但他望着明妮的时候, 眼睛都在发光。

    理工学院非常宁静, 不像别的学院里有很强烈的政治情绪, 经常能看到一群人在中庭发表演说。这个学院的人都很朴素,大都抱着书本来去匆匆,偶尔可以看到在校园角落里下象棋的人,十几张棋桌都坐满了人, 还有许多学生在围观。

    除了象棋,还有人在下一种奇怪的黑白棋,我观看了一会儿, 发现这是一种包围棋子的复杂游戏, 棋路非常自由, 但战略性也强悍得惊人。

    “这是什么”我轻声问凯文。

    “围棋,从东方传来的一种游戏。”凯文说。

    他介绍起了围棋的规则, 并且在介绍中逐渐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正在角逐的围棋厮杀中, 完全忘记了自己正陪伴女朋友的现状。

    杰西卡小声对明妮说“你这次的目标和过去的截然不同啊。”

    明妮轻轻哼了一声, 有些得意地说“你懂什么过去都是玩玩, 这次才是认真的。”

    “我以为你喜欢更圆滑更殷勤的男人。”

    “那种男人太多了,千篇一律才无聊透顶。作为过来人,我强烈推荐这个学院里的男人,他们大都出身富裕,心灵内秀,而且不怎么拈花惹草。”

    离开数学学院后,杰西卡的精神明显好了,她和明妮争论着男人性格优劣的时候,忽然广场对面传来了骚动,那是哲学学院的地盘。

    一群人正和几个人对立着,大声叫嚷,互相推搡。

    “你们菲利斯人不配接受普国大学教育”

    “你们算什么东西竟敢当众辱骂同学,还动手打人”

    “我要把你们的行为报告给院长,让他在全学院公示你们的罪行将你们开除出去”

    被围攻的几人中有非常明显的黑头发或黑眼睛的特征,其中一个人悲愤地喊道“你们太无耻了是你们一直在找麻烦一直辱骂我的民族,我的出身,不断欺负我难道我只能忍受,随便你们骂,随便你们欺负而且我没有打人,是他一直纠缠我,总是找麻烦,我实在受不了,推了他一把,他却污蔑我打伤了他现在更是纠结起一群人来欺负我们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做错了还不承认,你这种人渣和你们所有菲利斯人一样,都不要脸活该遭受全国人民的唾弃”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又去推搡他,扬声道,“根除你们这群菲利斯蛀虫,先从我们做起从大学做起”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都看到你打人了,难道还能污蔑你不成做错了就做错了,还不肯承认,和你同窗是我们的耻辱”

    我们原本只是远远地看着,谁知杰西卡竟突然冲了上去。

    “够了你们不要再吵了”她跑过去,试图阻止这场争执。

    杰西卡是个非常瘦小的女孩子,也许她那爆炸式的满头卷发给她增长了点身高,但她实际还不到我的耳根高,更何况她那皮包骨式的单薄躯体,我根本想象不到她有那么大的勇气和力量,竟然跑到一群逞凶斗狠的男人当中,试图阻止他们。

    “她疯了吗”明妮焦急地跺脚,“这个傻瓜要干什么”

    杰西卡张开双臂,满脸肃然地对那一群人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有学院和教授来判决,你们不是法官,有什么权利在神圣的大学校园里制裁同学呢何况只是口角而已,就要联合所有人把他们赶出学院吗”

    “你这个女人来干嘛关你什么事你是在帮这几个菲利斯砸碎吗”杰西卡的出现立即引起了这群人的围攻,他们愤怒地把矛头对准了她。

    “哪儿来的蠢女人滚开没你的事”

    “你没有耳朵吗这些菲利斯蛀虫不但辱骂欺负同学,还动手打人,我们联合起来驱逐他们,这有错吗你算什么东西轮不到你插嘴”

    甚至有认识杰西卡的人,开始恶毒地攻讦她。

    “这个眼镜鬼、丑八怪是新闻系的怪胎,一个连一银币嫁妆都没有的穷鬼,靠巴结贵人才进入大学的神经兮兮的男人婆。”

    “女人不待在家里生孩子,跑到大学来干什么你这种货色也来大学找丈夫吗怕是连你维护的这几个菲利斯人都看不上你吧。”

    杰西卡气得脸色都白了,急切道“住口你们住口”

    “跟你说话算是看得起你了,别给脸不要脸,滚开”

    有人推了杰西卡一把,杰西卡脚下一晃,跌倒在地。

    明妮急红了眼,二话不说跑了上去,我也跟着跑到杰西卡身边,把她搀扶起来。

    明妮愤怒地对推搡杰西卡的金发男人说“你们从小就接受绅士教育,今天居然要对女人动手吗”

    金发男人明显脾气暴躁,扭曲着脸说“她也算是女人跟男人顶嘴的算什么女人你也一样这里不关你们的事我已经奉劝过你们了,不听话硬要待在这里,等会儿挨了打,可别说我们不绅士”

    “你们”明妮还要上前时,我急忙拦住她“别说了,不过白费力气,这种人情绪激动之下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呢,我们快带杰西卡走吧。”

    此时,周围已经站满了围观的人,他们指指点点,嘻嘻哈哈,仿佛我们正在演出一场热闹的舞台剧,而这场表演中,演员演技到位,情绪真实,台词激烈而富有逻辑性,比三流编剧演员们排出的戏不知强多少。

    “安妮”

    我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转身一看,竟然是丹尼哥哥。

    “丹尼哥哥。”我惊讶地望着他,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在这所大学读哲学,但因为那次宴会后生出了反感,就一直没有想起过他,没想到会在今天遇到,而他也站在那几个被攻讦的菲利斯人当中。

    “哥哥你也是菲利斯人吗”有人突然愤怒地朝我叫骂,“你们这些女人该和这群菲利斯人一起滚出大学”

    “滚出去滚出去”

    紧接着他们像喊游行口号一样,高举着拳头,狂热地叫嚣道“滚出去菲利斯人滚出去”

    “滚出去滚出去”

    “滚出去滚出去”

    我气得浑身哆嗦,想反驳点什么,却发现连嘴唇都在颤抖,甚至隐隐有流泪的感觉,只是硬撑着不让泪水溢出眼眶。

    直到一位教授打扮的人走进来平息了这场纷争。

    可他没有谴责这些人聚众欺负同学,对他们推搡杰西卡更是只字不提,只让我们不要再闹事了,然后疏散了所有围观的人。

    明妮搀扶杰西卡先回去了,我帮丹尼哥哥他们捡起掉了一地的书籍。

    以前没有注意过,可当这些菲利斯人站在一起时,我才发现他们的长相真的与安大略人有很大区别。

    菲利斯人都是黑色卷发或者黑色眼睛,虽然都是白色人种,可他们的鼻子偏大,颧骨更突出,有人还携带着耶稣十字架手串,那手串却明显有别于普国大众信仰的耶稣造型。

    他们一个个都情绪低落,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只有丹尼哥哥还留在这里,他苦笑着对我说“没想到你进入大学了,祝贺你。”

    “谢谢。”我诚恳地说。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该读什么哲学系。”他叹了口气,周身弥漫着萧索、颓废的气息,仿佛几年前那个自信昂扬的人完全消失了。

    我和他漫步在秋叶飘飘的校园里,灰暗的天空下,一群鸽子盘旋着落下,咕咕叫着捡食道路上的鸽食。

    然后我得知内力叔叔再次破产了,这次破产是国家强制收走了他的水泥厂,然后又以非法所得的罪名没收了银行里的钱,并查封了他们的房子和一切财物。

    “小时候我想读法律的。”他自嘲道,“总觉得做律师很棒,像英雄一样,可以为人民做贡献。而长大后,我觉得律师不过是给人打工的受气包,男人必须挺直脊梁,想要尊严就该爬到更高的地方,所以我选择了哲学,因为这个学院里都是贵族,我以为这个选择可以帮我打开一片天空的”

    信步闲庭的鸽群因为我们的踏入而惊起,纷纷飞向萧索的天空,那翅膀扑腾的响声让人怀念起中学时的校园,我想起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丹尼哥哥也曾和我漫步闲聊。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是从他口中得知了民权和革命这些陌生的词汇,知道了学习法律,和为人民做贡献的梦想,甚至就是因为他谈论着将来要上大学,我才隐隐约约开始担忧起自己的人生之路。

    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同了。

    我进入了法律系,追逐着他幼时的梦想前行,而他进入哲学系,也追逐着世人眼中荣华富贵的梦想前行。

    是不是人生就是如此呢

    在迷惘中摸索前行,当看到更好的,就想追逐更好的,然后被周围的人影响着说服着,一路匆忙拥挤地奔向同一个终点。

    可这个终点是我们最初想要的东西吗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有没有问过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有没有自己欺骗了自己呢

    又或者我们害怕那样寂静的夜晚,因为我们害怕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害怕这颗心贫乏、孤独、逞强、虚伪可怜。

    丹尼哥哥走了,他说他要离开大学,去找一份工作,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天气越来越冰冷了,盘旋在上空的鸽子群被养鸽人的哨声叫走了,冲向远方黑暗的天际,然后一滴细细的,冰冷的雨丝打在了我脸上。

    进入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工作,这就是我的人生追求了吗

    在大学面试的考场上,说自己的梦想是学习法律,然后帮助穷人,这里面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虚幻的自负,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了。

    大雨来临之前,我赶回了宿舍。

    可我发现大家正聚集在楼下客厅里,都围着詹妮弗。

    詹妮弗像尊雕塑一样,面无表情地坐在灯下,昏黄的灯影中,她的脸色苍白极了,连嘴唇都白得失去了血色。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海伦娜。

    海伦娜悄声对我说“詹妮弗去上解剖课的时候,有位新教授不断羞辱她,让她离开课堂,她为自己辩驳了两句,结果教授就以詹妮弗不敬师长的缘由,让她离开大学。”

    外面传来隆隆的雷声,稀里哗啦的雨打在玻璃窗上。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静静地围着她,表情沉重,像在举行一场丧礼。此时此刻,安慰和劝解是多么苍白无力啊。

    詹妮弗的手搭在一摞厚厚的医学笔记上,那些笔记都被细心地包了封皮。我曾翻阅过这些笔记,里面精致地像教科书一样,字迹清晰优美,人体脏器被清晰地手绘出来,也不知花费了多大的精力。

    她是全宿舍最努力的学生了,经常天不亮就离开,别人熟睡了才从图书馆回来,我们聊天玩笑,她也很少插嘴,总是抱着厚厚的书看。

    她对待这项学科是如此的认真和努力,她对医学的爱和崇敬让人心生敬佩,可这一切付出都抵不过某些人的偏见。

    轻飘飘一句不敬师长,就剥夺了她的梦想,更把她的付出和努力化作乌有。

    她在怨谁呢也许是自己吧,被教授刁难的时候,为什么要反驳呢

    雨越下越大了,电压有些不稳,昏黄的电灯忽明忽暗。

    詹妮弗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对大家说“谢谢你们,我没有事,虽然离开了大学,但没人能阻止我从事梦想中的事业。我我有点累了,回房间休息了,教授叫我坐明天上午的火车离开,怕是不能和你们道别了。”

    她疲惫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卧室,我们望着她的背影,却仍然连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我们知道她需要慰藉,可谁也给不了她。

    晚上停电了,我们在卧室点上了几根蜡烛。

    杰西卡正在灯下奋力地写着什么。

    她的神情很认真,厚厚的眼镜上映照着蜡烛的火光,透过那团火焰可以看到一双明亮的蓝眼睛。

    我趴在床上,正撑着下巴凝望她,伴随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雷声,房间里有种凝重的气息,而这种凝重就蕴含在她那毫不间断的笔触声中。

    她一直写,一直写,从我搬来这个房间的第一天起,就发现她每天都忙着写稿子,废纸篓一天就能装满,墨水瓶没多久就要换新的。

    最初相遇的时候,我觉得她有点像新城的男人,喜欢夸夸而谈,给人一种桀骜不驯之感,可相处久了我才知道,她是心存公正,就像她们新闻系的教授所说的,第一尊重真,第二尊重理的人。所以虽然我不知道她在写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在做着很有价值的事情。

    “你在写什么”我不由得问道。

    她停下来看了我一眼,笑笑说“我在给一家报社写文章。”

    “好厉害,是什么样的文章”

    “关于女性权力的,今天詹妮弗的事情让我很生气。”她面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怎么会选择法律呢能跟我说说当时的想法吗”

    我摇摇头“没有什么想法,我出生在乡下,父母都差不多是文盲,我只能跟身边优秀的人学习,偶尔听到一个想法,我也觉得很棒时,就会跟着做。上学是如此,学法律也是如此,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进入大学后会遭遇什么,但是我很庆幸,我们法律系的教授都很公正,不像医学系那样会歧视女人”

    杰西卡点点头,然后交叉着双手,说起一件事。

    “我读中学的时候,有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她聪慧到令我咋舌的程度,十个我加起来也比不上她。当年报考大学,斯科蒂沃女士推荐了我们两个人,她原本想进入我们大学学习物理的,可最后呢,她选择进入一所女子高等学院,学习家政学”

    “因为她父母觉得物理这样严肃艰难的学科太一本正经,怕她失去女性的气质。而她自己也打退堂鼓,考虑到进入大学后,所有的同学都是男性,她交不到朋友会很孤独,而学习家政,她才会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日子才会更开心。”

    “多可惜啊,我们曾经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无所畏惧地谈论着严肃艰难又一本正经的话题。可暑假再次相遇的时候,她变了,嘴里只剩下了男人和约会,她告诉我这个社会之所以稳定,是因为女性主持了家庭,所以女孩子应该学会如何做女人,而不是学着去做男人。婚姻需要合作和自我牺牲,而事业需要竞争和自我强化,两者根本不能共存。”

    “我并没有反驳她的观点,只觉得她在那所女子学校里被彻底灌输了一种观点,那就是明确了自己功能的唯一性生儿育女。”

    杰西卡叹息道“今天詹妮弗和我们遇到的事还不够警惕吗,女性自己毫无进取之意,而有进取心的女性却遭到了男性整体的排斥和阻挠,甚至还有同是女性的人斥责我们的离经叛道,不知道这种现状会不会有改变的一天呢”

    房间里沉默了下来,我们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杰西卡可能是在思考自己的论题。

    而我却是深深地被她的想法震撼住了。

    我过去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认知,觉得不应该依靠男人生活,应该好好依靠自己,但我从未意识到这是自我认知的一种判断,我觉得自己的功能性不是只有生儿育女,可是这些想法隐藏得太深了,我在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在做了。

    “还有”杰西卡歉意地笑了笑说,“今天很抱歉,我太冲动了,给你们引来了麻烦。”

    我摇摇头说“不是麻烦,但我也认为不应该牵扯进那场争执中,他们太愤怒了,理智灼烧下,会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如果被他们伤害到你,我们都会很难过的。”

    杰西卡起身走到窗边,面对着漆黑的雨夜,轻轻在满是雾气的窗户上写下了一段文字睁开眼睛,面对事实。

    “摩里士因为日心说被烧死时在想什么呢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个世上的道理,并不一定说得多的就对,说得少的就错,有时候甚至对错都是次要的,因为人类像动物一样,争强好胜的天性才是一切争执的源头。”

    “小时候我被继母诬陷打碎了珍贵的瓷器,我不肯承认这是我做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肯道歉,父亲站在继母那边逼我承认,可是无论他罚我禁闭,还是不许我吃饭,我都不肯认错,最后父亲赞同了继母的观点,认为我是个缺乏教养的坏女孩,于是把我送去了学校。我很伤心,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对我这么残酷,只因为一套瓷器就舍弃了我。可后来我就懂了,他只是因为尊严受挫罢了,打碎了瓷器不是错,忤逆他要我道歉的命令才是错的。”

    “今天这件事也是如此,菲利斯人有错没错我不知道,但他们站在了被狩猎的一方却是真的。大自然弱肉强食,人类站在自己利益的角度,去剥夺他人的利益,说起来也是没错的。”

    “当人类的需求满足了最基本的吃穿住行后,就不可避免的要满足精神方面的追求,因为只知道吃喝睡的人与动物无异,所以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战争,这是一场事关精神的战争,自古以来为此发动的战争不计其数,其残酷程度丝毫不逊于为生存而战。所以你且瞧着吧,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不过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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