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于深山之中,鲜少踏足山下红尘,独留这一片清静之地。
青竹怀抱竹屋,清风拂过留下了悦耳的沙沙声,卷起的竹叶飘入屋内,落入桌上杯里。
看着那漂浮在茶水之上的竹叶,天明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先一口干掉,还是先请走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怎么?嫌弃我给你倒的茶水了?”
也不知荀子是否抓住了那竹叶的去向,本因专心品味这上好的碧螺春而闭上的双眼睁开了一只,看到自己最小的徒弟对着一杯茶水发呆而没有动作,便开口调侃了一句。
“……我本来就不喜欢这些茶水。”
天明的发呆也不过一瞬,也没因为回话而看向荀子,反而是端起茶杯,一口便干掉了杯中的上好茶茗——完全是水过漫金山,不理其中好坏美丑。
尽管早就知道了天明的脾性,荀子仍然忍不住眉头一抽——那完全是对上好茗茶惨遭糟蹋的痛惜之情。
对于天明这种毫无美感的人来说,一杯寡淡无味的白水才是最佳的待客之礼。
换做往日,荀子哪里会给这位暴殄天物的小徒弟斟上一杯悠悠茶水,没让少年自备茶水已经是进到了师徒之情。
然而今日,不同以往。
天明豪迈地将茶水一口倒入口中而不经品味,自然地也让那一片青翠的竹叶一同流入咽喉之下,刮过柔软的嫩肉,带来了些许不适。
放下茶杯,天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喉咙,借此揉走那因异物闯入而产生的不适,突然开口,“你是故意的。”
端着茶杯一派悠然的荀子挑眉,“恩?”
不懂委婉的天明接过空中飘来的又一叶竹叶,指尖略使内力,将其弹到了荀子的面前,“加了竹叶的茶叶不见得有多好吃。”
注入了些许内力的竹叶笔直地朝荀子飞来,却没有直直飞向老者的脸庞,而是在他的双眼间停顿,然后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缓缓落下。
飘落的竹叶没有回归大地,而是被碧绿的茶水接了过去,荡起了一点涟漪。
就着那新加入的竹叶,荀子抿了口茶水,细细品味着口中的甘甜苦涩。
“有谁告诉你,要把那片竹叶也一起喝下?”
荀子刮了刮茶水,竹叶在动作之间上下沉浮,待动作停止,又如最初一般飘在水面之上。
“子明,心重胸广,只会适得其反而伤人伤己。”
竹叶在杯中旋转一圈,最后直指对面少年。
“你该学会选择和放下。”
天下苍生,世间动荡,战乱纷争,这些本不该是任何人该担下的重担。
更不该是个尚未束发的少年该去考虑的事宜。
这战乱的时代已经卷入了太多无畏的牺牲,已经将太多无辜的生灵扭曲得面目全非。
如果能保下最初的纯真,又有谁想要持刀嗜血?
“选择什么,又放下什么。”
天明没有抬头看向荀子,而是低头看着两人之间的矮桌,今天的矮桌除去两杯茶水,再无其他——也没有了师徒之间博弈的棋盘。
“我有可以选择的东西,又有可以放下的东西吗?”
降生此处是他人的安排,手握之物是命运的赠予。
时至今日,细想过往,他究竟拥有多少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到了如今,他连自己的真名,都无法铿锵有力地用力呼喊而出。
他所以为的,是否真为自己所有?
“心思过重。”荀子冷声道,“你这一年长进的地方,也就是放弃轻生这个可笑的念头。”
“但我学会了去面对。”天明抬眼,低头刹那间的脆弱如昙花一现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次抬头,他还是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少年,“至少现在的我,不会再逃避。”
前世,他用一场爆炸终结无望的人生。
五年前,华丽的宫殿中的他如牵线傀儡。
五年后,他终于睁大双眼,直面过往麻木的噩梦。
也学会了担起所谓的责任,一步步走入征途之中。
荀子抚须,悄不声息地抛出一记重击,“离开就不是逃避?”
放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握拳,天明脸上掩不住惊讶之情,“你……”
“小圣贤庄上下,也就你这小子没有尊师重道之意。”荀子也懒得教训面前这个没多少次乖巧叫自己的徒弟。
天明下意识地反驳,“当初是谁先不情愿。”
天明虽然在某种意义上非常迟钝,但对于人的情绪变化却十分锐利。
自然没有忽视最初见面之处,荀子脸上那一丝凝重与警惕。
当初的天明尚处于重伤状态,加上处于低谷之期,自然没有心思问出那些原因。
后面相处熟悉开来,天明自然而然地将那些不愉快的画面抛之脑后。
时至今日提起,方才知道原来自己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不在意。
“你我都知道收你为徒虽我开口,但并非我的本意。”
荀子毫不意外天明所知,不如说如果天明真的无知,他就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眼光了。
“尽管最初的收徒是我与嬴政的交易,但收你为徒,为师终身而无悔无憾。”
天明不知是否该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不然如若现在的他还端着那空荡荡的茶杯,恐怕着上好紫砂又该被自己摔落地上,坏了荀子的心情了。
“……师傅。”天明敛去了脸上的惊讶,墨眸却藏不住意外与震惊,口上也是难得一次在荀子面前尊师重道,“此话何意?”
在从蜃楼脱困苏醒后,天明曾拜访过荀子,并亲口与其述说了自己与嬴政的关系——包括【控魂】,也包括那些魂术之上的连接。
但天明完全不知道,荀子所谓的突然兴起的收徒之举,竟然与嬴政有关。
甚至于,早在一年之前,两人便有了来往,哪怕是短暂的一刻,却也有交易关系。
而交易的内容,是他。
知道了收徒真相的天明并没有多少的气愤,早先他就不相信荀子口中的兴趣使然,倒不如说此时知晓了其中的纠葛,才让天明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但这些通透的感觉,并不足以解决天明此刻心中的疑惑。
“何时说话也这般文绉绉了?”被问了话,荀子反而没有回答,而是调侃起了天明起来。
知道荀子是让自己说出问题,天明也没有扭捏,直接问出,“我不好奇你和嬴政的交易内容,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挑明?”
按照荀子以往的作为,不该是这般直接地挑明真相,而应该是放下诱饵,让人一点点地探明真相。
更何况,深知嬴政对天明迎向之深的荀子,也不应该在这种情形之下,毫无征兆地说出了这些陈年旧事。
“有些事不说,便无机会再说。事实上,这话在半个月前就该告知于你。”
哪曾想,不过是一瞬的犹豫与侥幸,成了事后的亡羊补牢。
如若那时没有过多的顾虑,如果那时将隐瞒的真相述说出来,或许就没有那一夜的措手不及,也没有那些无法挽回的遗憾。
终究是,造化弄人。
心中闪过万般思绪,面上仍是一派的平静,荀子回视天明震惊的目光,嘴上是难得的直接。
“况且在你离开前,该说的,为师也得都一一说来。”
天明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惊讶,手下不自觉地摸了摸仍留有茶水温热的杯沿。
“我刚刚就想问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距离墨家根据地中的五子齐落,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将手心中带着余温的白子放入盖聂的手心之中,天明便如来时一般,干脆利落地脱身而出,离开了陷入了一片沉寂的地方。
并非是又一次的不告而别,只是留下足够的冷静时间。
五颗黑子所代表的情报,天明也像一开始所承诺的,除去那些因为各种避讳或原因而无法述说的部分,他直言不讳。
包括将军府近期的动作,包括小圣贤庄即将面临的困境,包括蜃楼的秘密与东海求仙的部分隐秘。
当然,也包括了众人最关心的噬牙狱的入口与内部构造等信息,以及众人最为震惊也更加关注的,秦国帝皇嬴政即将展开的东巡路线。
不过是短短一个时辰的述说,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可以说是数年没日没休的努力才可能勉强换得的真假难辨的情报。
天明的这般坦言,可谓是将一把直指帝国致命之处的利刃,递给了反秦势力的手中。
有人会为此而将怀疑置于心头之上,但也有人会将疑惑放入心神之间。
前者怀疑消息的真实性,后者疑惑少年从何得来这些情报,疑惑天明为什么毫无征兆地说出这些秦国要密。
为什么突然之间要把能够说出的情报全盘托出?
不负责任地说,是一时的冲动,但更多的,或许可以说是离开将军府时的那一句话语。
【如果不想看到那群人太过狼狈的话,】
记忆之中,阳光之下,将军府前。
男子揉着少年因吮吸而沾染桃色的下唇,低头在他的耳边呼出暧昧的热气。
【你可以把你知道的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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