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时刻刻要堤防着封戎发现, 就在这般心惊胆战与仔姜日渐怪异的眼神下, 那符箓终于是完成了最后一步。
饮溪也不拖着,隔日便去探查地形。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已熟门熟路了。
大米雄黄朱砂备上, 柳枝桃枝藏在身上各个角落。
自然, 贴符也并非随意就能为之,要布阵。这布阵并非容易之事,好在饮溪旁的学的一般,推演八卦之术还堪堪入眼,画下了铅华宫的平地图, 掐算一番,在需要贴符箓的地方标上了记号。
带上一身装备, 饮溪便大摇大摆去往御膳房了。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正碰上寒香等人预备出门去往茶房。这一回寒香等人再不敢放肆了,见了她便似见了鬼似的, 躲得远远的, 眼神都不敢往这里放一个, 更加不敢出言挑衅。
饮溪原本就是为掩人耳目才来御膳房串个门,顺便撞撞运气, 看是否还能遇见些宫人们的鬼魂。
上次失误, 一桃枝抽过去竟将春枝的鬼魂抽到了不知何处去, 若是情况允许,她还有事想问问呢。活人不知道的事,未必死人就不知道, 兴许能帮她解惑。
眼看着寒香要走出门口了,饮溪忽然想到什么:“寒香!”
寒香打了个哆嗦,不仅没回头,反而撒开腿跑了!
跑什么??
饮溪站在原地十足无辜,不过是想问问春枝如何死的罢了。
她跟着追出去,谁知院内的宫女们见是她,纷纷惊慌躲开,一面偷看她,一边又凑在一处咬耳朵,时不时飘来一些字眼“见鬼”“可怕”“离远些”。
饮溪不愿猜她们在想什么,捉住一个最近的便问:“你们在做什么?为何这般怕我?”说着摸了摸脸,难道她今日长得很吓人不成?
那宫女先是尖叫一声,使劲抽了两回手也没有抽开,崩溃一般挤着双眼干打雷不下雨的嚎:“你快些放开我!”
饮溪扁了扁嘴,有些不满:“你先说为何那般看我?”
小宫女浑身都在打哆嗦了:“你是个怪人!你能见到鬼!!”
嘎?
饮溪松开了手,挠了挠发髻,一脸莫名:“我是神仙,自然能见到鬼啊。”若是哪个神仙看不到鬼,那才该奇怪呢。
小宫女趁手跌跌撞撞跑走了,一溜烟儿钻进人群没了影,身边的窃窃私语声则更大了起来。
“说自己是神仙呢,果真脑子有问题。”
“许是因为脑子不大好,因此才能见到鬼吧?”
“哎!怕是因为看见了鬼,是以才吓得坏了脑子!”
“啧啧,也是个可怜见儿的。”
……
一时间,众人眼光不仅有畏惧,又多了隐隐的怜悯。
饮溪扫一眼,心中甚是无语。
看吧,总是要她说实话,说了又不信。早就知道这些凡人奇怪的紧,成日里烧香念佛祈求神仙显灵,如今她主动大方承认,她们反倒不信。
还好有封戎信她。
唔,兴许再加上一个长孙将军。
御膳房的人纷纷避着她,畏她,惧她,饮溪也不愿继续留下来自找没趣,揪着裙角独自往铅华宫走。
因事先踩好了点,是以她找方位还算顺利。掏出符纸前还默默又掐算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才上前一张一张贴上去。因怕不明所以的宫人乱动,又怕她贴符此举太过乍眼,饮溪特意将墙面上的瓦砖搬开,符纸塞进去,藏到人看不见的地方才放下心。
整整三十六章符箓,完整的形成一个阵法。
她远远的退开来,隐隐见到以符箓为点连起的线,金光乍现一瞬,阵法便倏然现了雏形。一股灵气猛地拔地而起,直冲冲往天上去,很快便形成一个透明的罩子,将整座铅华宫围堵起来。
阵法一起,似乎还闪过一阵灰色的东西,好像一圈线,堪堪好将铅华宫围绕起来,好似在束缚镇压着什么。
饮溪知这灰线与她无关,心下好奇,闭了闭眼,那灰色的圈又不见了,只看到属于符箓的灵气在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缓缓逼近,不断往宫墙之内挤压。
深吸一口气,饮溪感到了纯粹纯净的力量缓慢的略过全身每一寸,只觉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舒畅。
倒是有些意外,没了仙力还能画出这般有力量的符。
饮溪一时又多了几分信心,这样的灵气涤荡之下,无论那宫中究竟有什么妖魔鬼怪,也该现形了。
她从旁观察了一会儿,铅华宫上空一碧如洗,没有黑云,没有邪气。
直到符咒彻底支起了大阵,宫殿每一寸都在其灵力的覆盖之下。灵气充沛中,那大门紧闭的铅华宫中仍旧静悄悄的,她听不到一丝声音,也见不到一个鬼影。
这就奇怪了。
饮溪不厌其烦,抱着袖子便蹲在对面,掏啊掏,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包梅花糕,一边吃一边疑惑的看向对面的铅华宫。
那吃人的井呢?宫中枉死的冤魂呢?那日见到的邪气难不成真是她花眼看错了不成?
可她并非□□凡躯,一双眼可辨六道妖魔鬼怪,绝非是她看错!
出门时仔姜为她细细包了六块桂花糕,怕她出门嘴馋。因着是有数的,饮溪还不太舍得吃,一小口一小口吃的颇为仔细,可是直将那一整包都吃完,铅华宫还是不见任何异样。
她终是泄气了,罢了,不论如何符已起了效用,此事本就不能一蹴而就解决,还是且行且看吧。
想到这里,她又站起来,拍了拍裙角欢欢喜喜回太清殿。
而当饮溪的身影逐渐走远之后,一旁的宫墙拐角处冒出了四个身影。
寒香眉头紧蹙:“可看清了?”
寒梅也是一脸严肃:“看清了,她确然是藏了什么东西。”
惜玉点点头:“看她行迹那般鬼祟,铁定心中有鬼!不知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怜香有些犹豫,还有些怕:“要不……算了吧,你们瞧她行事那般诡异,整日里不见人影,夜里更是从不宿在甲字房,还能瞧见鬼!可见不是个常人!而嬷嬷原本对她不假辞色,却一夜之间变了脸,见她便喜笑颜开的,好似……好似被下了降头一般!若她真有几分本事,能给嬷嬷下降头,那等她知道我四人背着她作怪,腾出手来报复我们岂不是轻而易举?!我怕!我们算了吧!”
这番话说的不无道理,寒香听了一时不出声。
三人都在等她拿主意,面面相觑。寒香顿了顿,忽的一咬牙:“不能就这么算了!今日是见鬼,谁知明日是做什么?我们辛辛苦苦熬到如今的位置,岂能被她搅得乱七八糟??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不愿日日胆战心惊,又并非要她的命,只求能将她赶出御膳房即可!”
说罢她是一刻也不愿忍了,快速道:“寒梅!你去掀下那块瓦,瞧瞧她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那可是铅华宫!平日里人人都要避着走的铅华宫!问问这宫中老人,哪个不是谈则色变?今日若非为跟踪饮溪探清她究竟在做什么,她们是万万不会来的!
那宫殿从外看便阴森可怖,旁的宫殿红墙黛瓦,与这里灰扑扑的宫墙一比,简直那铅华宫简直便似个人间地狱!委实令人浑身打颤。
都到今日了,寒梅只要一闭眼,便能忆起那日饮溪睁着眼,面向空气与鬼对谈的样子。
神情那般自然……轻易便说出了只有她们与春枝知道的事……
春枝……春枝是她们的同乡不假,可她死的太冤了!也是死在这铅华宫!那样的死法,寒梅打了个冷颤,眼眶立时便红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惜玉是四人中胆量最大的,看寒梅神情不对劲,便自告奋勇:“我去吧!我去看看!”
她像是要一鼓作气,猛地站起身便往对面的宫墙处走。
寒香三人不由紧紧攥住了手,紧张盯着她的动作。
惜玉揭开方才饮溪揭开过的瓦片,探手一摸,果不其然摸到一张薄薄的东西,因高度不够,并不能看清是什么东西,那纸上还压着东西,约莫是个纸包。
连带着纸包与那纸一道拿下来,惜玉忽的浑身一震,仿佛一道看不见的力道将她绵绵推出去,以至于她竟真的站不稳当踉跄着后退几步。
惜玉头皮发麻,回身,见寒香三人等仍候在原处看着她。
且先顾不上看手中的东西,惜玉压下方才那一阵不适,又将手放上去。
这一次摸到一块松动的石块,用力一扣,石块整个起来翻起,石块下又是一张薄薄的纸,只是这纸分外濡湿。她蹙眉将东西拿下来。
谁知这一回反应更为剧烈。
暑夏酷热,艳阳日头下惜玉竟然感到冷,一股寒意从脚底缓慢升起,彻骨的寒,冻得她牙齿打起了颤。
三人见她迟迟不动似有异样,寒香察觉不对劲:“惜玉!拿到东西就快些回来!”
惜玉拿着手中东西,一步一步僵硬的走回去,她知道有什么不对劲,偏偏什么都看不到,她心中再也忍不住害怕起来,惊慌失措丢魂丧胆,可这种感觉又无法说明!
离的最近的寒梅,看清她手中东西后忽的失声跌坐在地上,身子抖个不停。
惜玉惶惶低头看,她的掌心不知何时染上一片殷红,而浓郁的血腥气后知后觉传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包围起来。
她才看到濡湿的东西哪里是水??分明是一张血红色的符纸!!那纸已被血浸透了!
怜香一声尖叫,已忍不住掩面呜呜哭出声。
寒香白着脸,此事毕竟由她起的头,正欲接过那鬼怪东西一看,却见惜玉忽然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站立,脖子歪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表情也要笑不笑阴冷不堪,眼底更是没有一丝光亮,灰蒙蒙的。
寒香大骇,后退一步。
“中邪了不成?”
“惜玉”笑了,阴沉沉的笑,虚呼缥缈,嗓音尖利沙哑,被什么东西用力划过似的。
她说:“借我的镯子何时还?”
第二句:“寒香,我好寂寞啊……我们一道从乡下出来进宫,你说我们情同姐妹,可为何我死了,连个坟头都没有?”
*
整日里在太清殿呆着,饮溪也有些腻了,蹦跳着走了一半路,突然又想起那日凶她的狗来。
她连个样子都没见着呢!
九重天下许多仙家都养了神兽,麒麟狴犴玄鸟这些尚且不提,二郎真君有一哮天犬,浑身皮毛黝黑发亮,四蹄有力威风凛凛,那大小恰好能抱在怀中,还十分的护主!仗前踩在云头上,神勇无双!
饮溪因四处觊觎旁人家的神兽,也曾被这哮天犬追赶过,虽被追赶过,仍是死心不改继续觊觎。
日思夜想着想养一只神兽,这便是她三百余年来唯一的愿望。
可惜神仙常有而神兽不常有,神兽也是有脾气的,断不可能一公一母相遇便能成就佳话,传闻青女家的母獬豸便将广成子家求偶的公獬豸咬的破了相,以至那广成子家的獬豸百年内都因丢人而拒出洞府。
上一回麒麟子家的麒麟生了小兽,饮溪偷兽不成反被逮个正着,回去后求了帝君好几日,帝君扶额,虽不耐,却还是去麒麟子跟前提了一提。
可那麒麟子宝贝幼兽宝贝的紧,闻言便忿忿道:“帝君若是以帝君的名义来要,那小仙自是不敢推辞!”
夺人所爱不可取,此事后来就罢了。
只是这养神兽的念头百年来饮溪是分毫没有消减过。
如今来了凡间,甚至打起凡间动物的主意。生来不是神兽又如何?那嫦娥仙子的玉兔且还生来并非仙兔呢,她回头带只凡间的狗回天庭,求帝君点化,假以时日也是一条神犬!
起名战天犬、嚎天犬的,也是不输哮天犬霸气。
越想越觉可行,饮溪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决定在这皇宫里寻出一条威风凛凛长相霸气的狗来。
结果绕了几圈没找到狗,倒是碰到了个意外的东西。
不远处的槐树下,她仿佛特意在此处等饮溪,
饮溪顿了一顿,心中啧然。
“为何不去投胎?可是有夙愿未了?”
躲过了鬼差的拘捕,倒是本事不一般。
春枝见了她便笑,竟还有几分羞意,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又是那日的那句话:“你生的真好。”
饮溪叹气:“你可有去处吗?难不成整日都躲在皇宫中?”
怕是已成了缚地灵,就是不知是否害过人。
春枝点头,又歪下了头,又是那日那个怪异的姿势。她瞧着饮溪,目光怪异的灼热,又摸自己的脸:“喜欢,喜欢你的……我也想要。”
饮溪问她:“你想投胎吗?重新转世为人?”
春枝茫然:“投胎?”
“是啊,你如今是孤魂野鬼,不在轮回之内。”
她眼中燃起一缕灼热:“你的身体在发光。”接着吞了吞嗓子,满怀希冀的看她:“可以给我吗?”
饮溪不由黑脸:“自然不行。”她是个仙不错,生来便有普度众生之责,可还没有普渡到需把自己奉出去的份儿上。
“不过你来的正好,我有事问你。”饮溪捏了你袖口中的东西,问她:“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死的吗?死在哪里?可是那铅华宫?”
春枝嘻嘻诡笑,吐出嫣红的舌头:“你可愿与我一道玩?若你愿陪我玩,那我什么事都告诉你。”
仙陪鬼玩?饮溪生了三百岁,自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
鬼就是鬼,在它脱离凡躯的那一刻就失了属于人的神识。道中讲阴阳平衡,是以六界分天地,天地分昼夜,男为阳女为阴,二者结合方可诞下新生命。
鬼魂乃六道中至阴之物,不容于天地,饮溪若是此刻有仙力,断不会将她留到现在,拘个鬼差来便将她送去冥府了。
这鬼当真有趣,竟要与她玩。
饮溪听了新鲜,也不急着驳她,问:“只需陪你玩便可?你想玩什么?”
春枝嘻嘻的笑,不答,飘在她身边绕来绕去,极有兴致。
“罢了。”总归她如今闲着,陪她玩玩便玩玩:“你随我来吧。”
寻狗的事改日再说吧,饮溪一转身,又往太清殿的方向走去。
那春枝则绕在她身旁,不远不近跟着,似是惧怕她身上的什么东西,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直到一路去了太清殿,停在殿外,春枝突然不动了,幽幽望着饮溪。
饮溪一脚踏入殿门,回身看她:“来呀。”
春枝犹豫了,试探着靠近一步,谁知才走过来,就似被烫到了一般,喉咙中挤出一声极为怪异的叫,咯咯的,尖锐刺耳,紧接着那鬼魂砰一下弹出去几丈远。她身上聚起的阴气被打的散开,春枝慌忙的收拢,蜷缩成一个人类做不到的模样,瞧着甚是痛苦。
“哎呀!”饮溪一拍手:“竟是忘了!”太清殿可是封戎的寝宫,这里每一处都有他的真龙之气,寻常鬼怪轻易靠近不得。
她从袖子里摸了摸,摸到方才包裹梅花糕的油纸,丢到春枝面前:“拿着就没事了。”油纸上染了她的灵气,兴许会没事。
至于是否真的没事,饮溪不免有些心虚,她只是个小仙罢了。
春枝挣扎着爬起来,想靠近她,靠近时又瑟瑟退回些许,携着油纸,竟然真的又试了试。
往前一踏,真气屏障如无物,那宫门果真不再排斥她,容她轻易入了殿门。
饮溪在后面看着,看的是啧啧惊奇。想不到她竟有这么大本事呢!
一仙一鬼在正殿处遇上了仔姜,仔姜面色有些奇怪,匆匆行了一礼:“姑娘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饮溪摸了摸鼻子:“难不成已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仔姜低着头不答,催促道:“姑娘快些进去吧。”
她只道仔姜又备了瓜果,兴致高扬便往内殿走,春枝紧紧跟在几步远的身后。
门帘一掀,一人映入眼帘。
封戎端正坐在内殿,一手握卷,桌上是不知已上过几旬的茶水。
他面容平静,孤清冷淡有如夜间霜雪,美如冠玉。那双黑眸沉寂时,宛如嵌下一泊深山幽潭。
即便朝夕相处多日,饮溪还是不免被他绝世容貌晃了神。
而她还尚未来得及说话,突见封戎身上陡然金光大闪,一条赤金色巨龙遽然一跃而起,一声震天响的龙嚎,带着迅猛之势与磅礴之力呼啸而来,直直冲着饮溪而来!
她一时愣在当场,却见那龙略过她而去,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扭曲可怖、撕心裂肺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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