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乱相&生机

    江暮云真的很会。

    他就是真小人,够卑鄙, 别人看不穿, 他装模作样玩的不亦乐乎, 别人看穿了, 他更是直白险恶,就是要胁你了,你又能奈我何?

    阳光倾洒, 披在他肩膀发间,侧脸像揉上一层金粉, 因眸底沉暗不掩的诡光,整个人显得俊美又妖异。

    这种时候, 他仍然玩的很有心机, 到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没有再靠近,仿佛还是那么无辜,我并没有要欺负你的样子, 可他的姿态,气势, 无一不压迫, 无一不紧逼,动作间全是直白嚣张的暗示——

    想知道我和二皇子的秘密?不是不可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自己过来亲我一下,我就全都告诉你。

    顾停:……

    还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自己可以是工具,别人想睡就睡,别人也是工具,自己想要,就得乖乖献上,江暮云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都是一样的米,怎么他就这么扭曲!

    而且这种事,对有情人来说是情趣,对仇人来说,只能是侮辱。

    江暮云这个样子,他看着只想吐!

    “刚才我们不是才探讨过,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总要付出一些代价……”近在咫尺,几乎呼吸相吻,江暮云直直盯着顾停的唇,“有些代价,未必就是代价,或许是神仙的馈赠,顾停,你不如试一试,就一下,亲我,或许是很舒服的事。”

    顾停差点大笑,直接退后几步,脱离了江暮云身形笼罩:“你不知道跟多少人乱搞过,到底哪里来的这种自信?”

    江暮云怔了一瞬,视线慢慢变得温柔:“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做了。”

    顾停更迷,重点难道是这个?

    “强迫自己做恶心的事,你能及时行乐,说服自己很舒服,抱歉,我不行。”

    “不是想帮霍琰?”江暮云突然笑了,“你为他做的,难道只有这一点?再多了就不肯?”

    顾停冷笑:“你少用这种话激我,我不在乎。”

    江暮云:“你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你眼瞎,”顾停唇角微扬,“ 现在想想,二皇子在哪里,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呢。”

    江暮云一噎。

    顾停面上笑意更大。他说的是实话,今天过来,只为了确定一件事,确定了,心中谜题解开,一切就都明白了。

    既然江暮云的确是二皇子的人,在太子那边卧底,一路做到了心腹,那这一局里,他的位置定然关键。他在家,哪里都没去,至少证明了,太子能力有限,拿阳奉阴违的他没办法,二皇子即便有其它想法,动作也不会太大,用不着江暮云这样的大将出力,他更想的是恐怕是坐收渔翁之利,稳保这一局战果。

    毕竟太子失败,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胜利,同时想做别的不是不行,可万一画蛇添足,坏了这件大事,引来更多猜疑,岂不是得不偿失?

    遂二皇子的失踪,除了暗搓搓搞事外,更大的可能性是悄声躲着,这种时候万事不沾身,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出来必改天换日,自此所有人都记得他的名字。

    江暮云在家关门避客,也是想把这个段苟过去……

    “叨扰已久,停就此告辞!”顾停转身就走。

    江暮云江脸色瞬间变化,青了又白白了又黑,他反应何等迅速,立刻就明白了顾停想法,过来的举动,前后话术的布置,所有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刚刚那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二皇子的人!

    顾停只要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是否会对当前局势,尤其霍琰带来不利的影响,一旦确定二皇子避事不出是想要渔利,野心不敢太大,别的都不重要!

    什么二皇子在哪里,露出那种表情只是想让他放松,破绽百出,再次确定这件事……

    他今日不该被顾停到来乱了心神,不该心情激荡稳不住表情,不,不该待在家里,秘宅位置不好,还是私院不够精致,既然是避事,怎么就不能走的彻底一点!

    停弟……你这么聪明,一回一回的撩拨我,让我怎么放得下?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留下吃个饭如何?”江暮云手一挥,立刻一堆护卫围了过来。

    这架式哪里是留人吃饭,简直是恶意绑架扣留!

    顾停神情立刻警惕,樊大川也立刻跳到了他身前,拔出腰间长刀。

    书房门口,众人对峙,江暮云面色十分不愉:“留下来,我不伤你。”

    顾停笑了一声:“你确定留得下我?”

    江暮云也轻笑:“不是只有你聪明,会观察,有想法,刚才你往二人说话之际,我已命人仔细观察过,你只身前来,身边只有这护卫一人,双拳难敌四手,他再厉害,又能帮得了你多少?”

    不是确定了这么多,心中笃定,他又怎会允许自己情绪放纵,乃至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

    “给我拿下!”

    他手指往前轻轻一划,命令下边行动,视线始终半分不离顾停。

    当初你对我有多依恋,多信任,如今我对你就多执念,多渴望。今日你来,我很欢喜,哪怕付出巨大代价,我也要把你留下!

    他的所有动作,神情眼神,都直白的传递着这个信息,叫人半分误会不得。

    “那还真是可惜。”

    顾停不焦不躁,看着樊大川冲上前和人打成一团,手高高举起,打了个响指。

    响指清脆,随风瞬间传了很远,下一瞬,天上突然飞下一卷素绫,飘飘荡荡,如水扑开,不偏不斜,就是那么刚刚好,落在了他掌心。

    顾停抓住素绫,手里挽了几个圈,瞬间在腰上一缠,再使力一拽,素绫突然飞起,拽着他整个人往上往外走!

    “好叫你知晓,我来,也不只带了这一个人,江公子观察还是不够啊。”

    素绫速度奇快,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被拉出去了,不多久,茫茫视野里连影子都消失了。

    江暮云:……

    相处多年,顾停怎会知道江暮云心眼儿有多多,怎么可能不留个后手?登门造访,只带一个人,让对方降低警惕,他才好套话,可套了话还要走啊,背地里肯定会留后手,这柔软素绫可不是好找的东西,镇北王府翻遍了库房呢。

    江暮云磨牙:“吴、丰!”

    他怎么就忘了这个长随!他要把那小崽子抓来杀了!

    长街之外,吴丰落到地上,重重打了个喷嚏:“啊嚏——”

    顾停收起素绫:“怎么了?”

    吴丰生了个懒腰:“可能有人在骂我吧……主子身上疼不疼,手上勒不勒?”

    顾停转了转手腕:“还好,连红都没红,这素绫质量果真不错,又软又韧。”

    “那咱们这就回吧。”

    “还有樊……”

    “少爷放一百个心,镇北军里出来的副将,可不是简角色,樊将军可有本事了,您少有去校场不知道,别说江府那些花架子,就算二皇子府的精兵护卫,樊将军也是可以闯一闯的!”

    顾停:……

    行叭,你们都厉害。

    吴丰所言果然不虚,只见江家庭院之中,樊大川大手一撕,上身衣服脱下,露出壮硕胸肌,手腕一抖,一把长刀虎虎生风,威勇无比:“来!谁退一步谁就是孙子!”

    他可不是只会吃饭,除了擅长这一样,他的马刀,是军中玩的最好的。大战之中,他是中军,承接前方危险,稳固后方形势,是中流砥柱,最重要的存在。他可能不如前锋将韦烈轻巧奇快,不如左翼将夏三木心黑手狠心眼多,不如右翼将学识丰厚懂机变,但论实打实的功夫,硬拼,没人能拼得过他!

    准王妃在,他第一任务是守护,动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可现在王妃不在,已得安全,他还怕什么?要打架?他樊光头怕过谁!

    你们想留我,我还不走了呢!自进京来,就没痛快打过架,手痒的很,今天必须得好好爽一把!

    这最后么……

    樊将军当然爽了,江家所有护院全被他干趴下,一层一层叠罗汉似的堆到墙边,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油皮都没蹭破,就是汗流的有点多,胸口跟洗了澡似的,水流刷刷往下走。

    怪不得要脱了衣服……

    江暮云气的脑子差点坏掉,晃晃头,打了个手势,放人离开。

    不放怎么办?杀又杀不了,伤又伤不了,强行继续下去只能让自己损失,他是冤大头么?

    “啧,没意思。”樊大川还不满意,拎起衣裳拍了拍,一脸嫌弃,“京城的人都是软蛋,才这两下就受不了了?你们好好下去练,练个三五年,再来找爷爷指教!”

    樊光头吹着口哨,脚步轻松的走了。

    天色不知何时变的阴郁,乌云遮阳,风色也少了温柔,一如江暮云的脸色。

    庑廊深处,缓缓走来一个青年男人,身姿清雅,眉目温柔,不知有过怎样的人生过往,他的眉眼温柔之外,似乎藏着一些幽怨,一些说而不得的神秘。

    他挥了挥手,庭前护卫一个个垂头,你搀着我我扶着你,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纤长手指递来一杯热茶,他的声音如清冽山泉般动听:“舍不得了?”

    江暮云看着顾停离开的方向,接了茶,轻轻一叹:“委实有些惋惜。”

    男人看着他,氲氤眸底透出几分心疼:“喜欢的话……”

    “不重要,”江暮云喝了口茶,眼梢眯紧,“总有一天,他会主动来求我。 ”

    “嗯。”

    二人没有在说话,只是相伴,静静喝茶,一盏茶喝完,不知谁说了声走吧,二人相携离开,很快不见了身影。

    长寂天空下,悠长庑廊边,也不知是谁的执念,无形无影,就是无法拒绝。

    ……

    顾停找上江暮云,各种努力的时候,很多人也在水深火热,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孟桢,右手握着哥哥专门找人为他量身定制的软剑,左手捏着一包包毒粉,大大的眼睛明亮犀利,随时警惕的看着四周。

    干架什么的,他帮不上忙,做局定计划,脑子又不够,他相当有自知之明,对自己的要求一点也不高,能不坏事,不拖后腿就是成功!

    他早早拒绝了哥哥保护着到处走的要求,今天情况不一样,刀剑无眼,哥哥受伤了怎么办?他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窝着,谁敢摸上门,想要杀他,或者抓他去威胁,他就拿这软剑削死,拿毒毒死!

    孟桢小脸绷紧,摆出最凶狠的表情,右手软剑十分冷血的朝地上蚂蚁身上一划,左手毒粉十分凶残的往蚂蚁上一洒……

    很好,都死了!

    谁敢惹姑藏小王爷,这就是代价!

    需要小心的不只小王爷一个。大乱之时,人心最是脆弱,也有少部分截然相反,冒出趁机发财的念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种时候所有人都顾不上自己,穷人是,富人也是,穷人当然跑就跑了,没什么家当也值不得拿,富人就不一样了,富人肯定要躲难的,能躲的地方不止一处,那平时的住处,不都是好东西?为什么不顺手牵点羊?

    叶芃贞做为女财神,所有人都知道她有钱,不仅有钱,还是个寡妇,平时护卫请那么多,还有高官贵人们照看,没有人敢起歪心思,可现在整个京城都乱了,护卫们都跑了,高官贵人自顾不及,谁有空管她?不趁机欺负一把,叫什么混混?

    根本不用下面人示警,叶芃贞自己就能猜到会遇到这种事。她再能干,也改变不了时人观念,女人就是好欺负,就是弱势,人心总是那么恶,商路行了那么久,她从来不会认输,也明白有时候心气没那么重要,好好活着才是正经。

    这种情况再常见不过,比这种事更难堪的她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最懂怎么跑路。一大早风声不对,她就立刻张罗封存好库房,怎么藏东西怎么伪装,这些年早就练出来了,处理好一切,她拿掉首饰,换了身粗布衣裳,走向置在城中,谁都不知道的秘宅。

    到底对京城地势不熟,不知怎的,她走岔了路,又被一群不知道哪儿来的惊慌百姓冲散,连丫鬟红绸都丢了……她提醒自己冷静,闭目思考片刻,认准一个方向,闷头往前走,可运气实在不好,遇到了一群混子。

    京城里混混其实挺多,只是平时难以见到,因为这里官多,水深,混混们也都很有眼色,知道怎么混,往哪里混,可今天不一样,不是乱了么?大家就放纵了。少有人认识叶芃贞是什么人,她现在打扮成这个样子别人也认不出来,混混只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人美肤白,身边还没有人护着!

    别人笑眯眯上前,叶芃贞警惕后退,腕间匕首都抖了出来,眸底有野火在烧,怎么可能会怕!刚想要迎过去,背后突然伸出一双大手,一只捂住她的嘴,一只扣着她的肩,一个旋身,把她带入了暗巷!

    叶芃贞手腕一动,匕首直往男人下三路最危险的地方扎,被背后之人轻松制住:“跟我来。”

    男人声音低沉,似乎还轻笑了一声,不知笑她的自不量力,还是笑这个攻击动作过于猥琐。

    叶芃贞瞬间咬了唇。

    这个熟悉的声音,差点把她的眼泪逼下来“不是不认识我,那还管我做甚?”

    当然,就算发脾气,女财神也是知道深浅的,明白现在形势不对,说话都是压着声音的,再恨这个男人,也是不敢使劲踹的,顶多狠狠踩一下他的脚,还无故可怜的装作‘我不是故意的’。

    庭晔:……

    “别闹。”他大手护着叶芃贞,穿过地形复杂的长短巷道,带她走到一座宅子前,“进去。”

    叶芃贞仍然哼哼:“问你了,不是说不认识我么,为什么要帮我!”

    庭晔很耐心:“我们为官之人,所行所为不过为了百姓,认不认识你不要紧,你是百姓就对了。”

    叶芃贞:……

    姓庭的,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能更高点么!

    皇宫里。

    和太子想的一样,尤贵妃的确不甘寂寞,不想被关在冷宫,可冷宫闭塞,要什么没什么,消息还不通,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出去……如果这件事没这么快发生,她在冷宫困了很久,平日经营收买的力量肯定早就跑光了,可她现在刚刚被打入冷宫,纵使一堆人反水,不想再为她所用,也还有一小部分人对她抱有幻想期待,尤其是现在处境没那么好的,指望着雪中送炭一把,表表忠心,没准尤贵妃能出来呢?

    于是尤贵妃就知道了外面的事,太子怎么造反,城门怎么被关,百官怎么被接进东宫,建平帝怎么突然急病卧床不起……

    说别的,尤贵妃还没什么表情,顶多有点意外,一说到建平帝急病,病的还那么蹊跷,她眼前就是一亮!

    这哪里是什么急病,这是中毒了呀!

    她早就知道太子坏着呢,心里憋着大想法,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快,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当然,她不知道太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顾忌她,行动才提前了,她只知道太子大概是什么计划,都有什么人手,也很清楚建平帝中的是什么毒,那还是太子私下向她取过经,她认真提的好建议呢!她非常非常想护驾立功,奈何出不去这冷宫!

    怎么办?怎么样可以传这个信?这该死的冷宫,她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原来替她办事的心腹早就都倒了霉,现在凑上来的只不过是些小鱼小虾,能打听点边角料的消息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走到建平帝寝宫,就算走到了,有姚美人那个贱人看着,也绝对成功不了。想要出去一趟已经很难很难了,怎样能一击即中,一定能成功?

    这一次,她真的有机会吗?

    尤贵妃咬着指甲,焦躁的在冷宫里转圈。

    城门外,霍琰带着援军赶到,正是城门顶不住,即将要破开的时候。

    守军一看,大喜过望:“援军来了!有援军!兄弟们坚持住!”

    霍琰来势汹汹,本身又勇武非凡,到来的瞬间,战局立刻陡转。

    太子的人压不住了,破口大骂:“以为我们只有这点人吗!”

    主将挥挥手,远处又杀来了一堆。

    除了这些,他还巧舌如簧,指着霍琰:“你们知道他是谁么就跟着干,他可是镇北王!拥兵自重,其心可诛!什么不败战神,什么大夏脊梁,他给自己加那么多戏,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京城啊,你们这群瘪犊子!”

    “镇北王剑指京城,早想反了!你们听他的话,是想做叛臣贼子么?我告诉你们,今日一切,就是因为这个人,我们清君侧,清的就是这个贼!”

    现场齐齐一静,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只有霍琰一往直前,从未停止,杀向叛贼颈项的刀抖都没抖一下。

    “本王自来不信话术,只信人心,九原能坚守多年屹立不倒,绝非本王拥兵自重,拥兵自重者,早就消弥在历史长河间。九原坚固,是因为镇北军所有兵士,撑起九原城的,是九原百姓,而非我霍琰!今日京城亦是,大夏是百姓的,京城也是,只要他们在,大夏的脊梁就在!诸位不妨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是想要被小人蛊惑,还是要守护背后的家园!”

    那当然是打啊!现在别提什么道理不道理,他们分不清,他们只知道京城不能破,城里百姓不能有失!这群上来就跟他们干架的人明显有备而来,泼别人脏水也只不过为了转移焦点,肯定不是好人,镇北王怎样么,现在看起来反正没错,到底怎么一回事,都有什么证据,打完了再说!

    城门战况激烈,消息传回,各处震惊。

    太子跌坐在地,这一局……他竟是要败了么?

    他推倒桌案,眸底发红,一片疯狂:“不,孤不能败!去,你们都去,带上所有手下,让他们给我撑住,城门必须得打下来!”

    二皇子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微笑着扶了扶发,开始准备行动。

    建平帝终于想起了尤贵妃。这女人和太子私通对他来说是巨大耻辱,可她们关系那么密切,互相知道的一定很多,就像他们当年一样,所以尤贵妃是不是……也知道毒药的事?他中的毒,她是否有解药?

    他立刻要求姚美人,把尤贵妃叫来。姚美人当然不愿意,可天子强令之下,她也没办法,只能照办。

    顾停听到城门战况,根本坐不住,手上书页一扣,拎起袍角直接跑到了街上。

    霍琰……我想你了,别让我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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