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雪漫天, 不时有积雪自屋顶滑落, 噗地一声坠入雪窝, 单薄的竹屋并不能遮挡太多寒冷, 墙角窗缝淤进冰白的雪沫。
实在是……太冷了。
顾朔风盘膝而坐, 浓白的雾气缭绕在她鼻尖,徐徐翻涌, 缓缓消散。
若是普通凡人睡在这四面透雪的屋子,只怕天还未亮已驾鹤西去。
不过对筑基以上修士而言,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只需祭出九牛一毛的灵力自动调控体温便好。
雪落无声, 隔壁却咯吱吱吵个不停。
昏暗中, 顾朔风撩开眼睑淡淡扫了眼对面竹墙,沉黄的老竹过后便是栖烑的竹床, 虽然看不到, 却听得清楚。
顾朔风略一沉吟, 冰白的指尖掐出一抹幽红火苗,火苗飘至半空,噗的一声炸如火树银花,将整个内间覆盖, 地上忽明忽暗显出一个圆形法阵。
吱吱声隔绝在外,法阵流光渐渐暗淡, 终于清静了。
顾朔风气沉丹田,悠悠阖眼,冰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 只有长睫斜拉的暗影。
浓郁的灵力自四面八方而来,顺着劳宫、关元、涌泉、命门……涌入经脉,再随经脉缓缓运转。
嘶嘶——
指尖突然颤过一丝电流般的赤色光痕。
顾朔风眉心微蹙,速速闭了七经八脉,灵力拢归丹田。
指尖电流越聚越多,张眼便见内间门大开,栖烑神色昏盲,两眼涣散,淡色的唇微张着,呵气浓白喷洒在无形的结界,呵气穿过,人去无法过来。
栖烑趴在结界上,难受地蹙着眉,接触处荡起层层涟漪,涟漪涌入顾朔风指尖,转为窜跳的赤色电流。
栖烑摸索着那无形的结界,微狭的眸子半阖着,像是盲人摸象般,似乎在揣摩这到底是个什么阵法,为何挡住了她。
结界可屏蔽外界一切声响,且结界内看结界外一清二楚,结界外看结界内却如拢在迷雾。
栖烑看不到顾朔风,顾朔风却看得到栖烑。
栖烑终究破解不了如此艰深的法阵,顺着那圆弧状的曲线缓缓滑落,双膝跪地,只上半身还趴在法阵上。
法阵荡着残阳落山般浅淡的微芒,栖烑呼着浓白的哈气,半张脸贴在法阵上,挤压地有些变形,嘴也因这挤压微微嘟起,本就喘不过气合不上的嘴越发合不拢,遮不住皓白的牙齿,还有那颤抖着细碎水痕的嫩红舌尖。
顾朔风眉心微跳,眼不见心不烦,干脆转开视线。
抖掉指尖的赤色电流,将它们通通引至阵眼,阵眼吸收了外力震颤,微微晕起柔红光晕,与法阵上层层荡开的涟漪交相辉映,将屋内映射的仿佛纸醉金迷的靡靡之所。
若再来点痴缠的丝竹琴瑟,便更有那韵味了。
叮铃咚隆——
那念头不过刚一闪而过,耳畔猝然响起刺耳的声音。
顾朔风转眸望去,栖烑跪趴在法阵上,许是太难受,指尖祭起一抹青色幽光,先是食指,再是中指,尖利的指甲一根根弹出,泛着森森寒光,划割在结界。
弯如月牙的尖利指甲沾染了灵力,若是练气修士解的基础法阵还真有可能撕裂,可……
顾朔风无语地转头再转回来,真想吼她一句:收起你那破爪子,我结的法阵你要能划得开就见鬼了!
虽不能对法阵造成实质伤害,可因灵力与煞气的碰撞制造的噪音却不容小觑。
这样还怎么打坐?
打坐是打发时间的首选,半夜三更还下着雪,不打坐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睡觉,可这么吵又怎么睡得着?
屏蔽听觉?
算了,自打那次点了睡穴被占便宜,顾朔风就很排斥这种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况。
不就是吵一点吗?
忍了。
她就不信栖烑能划拉一晚上。
实在不行,大不了去竹林,横竖她也不怕冷。
顾朔风阖眼耐心忍了片刻,噪音果然缓了许多,从最初的叮呤咣啷不停,到后来偶尔的一声,又过了会儿,丁点声音都没有了。
顾朔风缓了口气,耳朵舒服了,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下意识张眼瞟了眼门口方向。
门口已没了人,只剩那件熟悉的五彩法衣摊在地上,衣角穿过法阵,因感受到了法阵细微的灵力波动,晕着淡淡微光。
法衣一旁是靛青的青莲履,一只朝上,一只倒扣。
栖烑人呢?
顾朔风微微蹙眉,撩袍下了竹床,走到法阵边缘朝外望去。
竹屋门打开,虽没有风,可依然有雪花灌入屋内,洋洋洒洒的雪片落在竹地丝毫不化,不过片刻便在门口积了薄薄一层。
眉心蹙得更紧了几分,顾朔风迟疑了一下,迈步跨出结界,随着绯色衣摆划过,结界陡然亮起,流火窜过法阵的每一个符文,连同结界一起散如星尘。
外间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竹床上被褥凌乱,软枕耷拉在床边将落不落,门外排着两排明显的脚印,显然踏出脚印的人已神智昏盲,连最基本的身轻如燕都行不出来。
若是平日,哪怕再大的雪再冷的天顾朔风都不担心,栖烑已筑基,便是在雪窝连睡十日都不会有事。
可眼下不比平日,栖烑正值……
顾朔风闭了闭眼,打心眼排斥那个事实。
眼下栖烑正值……特殊时期,若她呆在屋里忍耐过去还好,若她……若她忍不住出去寻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走兽……
顾朔风不敢想象几个月后栖烑扛着肚子诞下一只毛茸茸小半妖的画面。
不,说半妖不确切,栖烑只有一半人类血脉,再生应该是……四分之三妖,妖族血脉越多,妖族特徵就越多,说不得小崽子连直立行走都困难。
顾朔风越想越头痛,绯袖一拂,迈步入了风雪。
顺着脚印一路寻去,直寻到了溪边,溪面结了厚厚的冰层,积雪比两侧略低一些,对面是一片矮树林,连接着整片草原,里面狐狸兔子狼豺狗熊……基本什么都有。
平日它们畏惧她与栖烑的威压,从不敢靠近竹屋,甚至连小溪都不敢越过,偶尔遇到也会赶紧躲得远远的。
可这会儿栖烑全身撒发着最迷人的信息素,传递给所有兽类她正处于发热期的讯号,这讯号远远压过了她那点威压,还会充分激发兽类延续血脉的本能。
这时候的栖烑无论遇到哪只公兽,哪怕只是只公兔子,都可能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顾朔风看了眼溪面脚印,脚印有大有小杂乱了许多,显然她从溪边滑下,改做四肢着地,凭着本能朝前跑走了。
顾朔风放弃徒步寻找,祭出赤焱剑,循着足印一路追去。
幸好天寒地冻的,狗熊蛰伏,只剩些小兽活动,且夜半三更又下着雪,几乎都龟缩在窝中取暖,一路也未遇见哪怕半只兔子,更遑论狐狸与豺。
顾朔风稍稍放心了些,垂眸循着剑下足印御剑飞行,循着循着,足印戛然而止。
顾朔风微怔,立时停了赤焱剑,抬眸远眺,雪片落在脸上冰凉凉融开,到处白茫茫一片,数丈之外便是矮树林,不时有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咔嚓声,树下到处都是积雪坠落砸下的春蝉出地般的小洞。
矮树林还未到,脚印怎么就消失了?
顾朔风又四下张望了一圈,起风了,雪片渐渐歪斜,绯群随风扑簌,青丝凌乱,不时拂过顾朔风蹙起的眉心。
没有,到处都没有栖烑的影子,这足印戛然掐断,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其他兽类出没的痕迹,显然不是从地面消失的,唯一的可能便是……从空中。
难不成……被巨型角雕当做食物叼走了?
可角雕不受信息素影响,毕竟栖烑的妖族血脉是走兽,和飞禽不沾边,角雕该是畏惧栖烑的筑基威压才对,怎可能将她叼走?
可若不是体型庞大的角雕,还有哪种飞禽能有这般大的本事叼走一个大活人?
顾朔风略一沉吟,御剑朝着角雕的巢穴飞去。
角雕的巢穴在矮树林后的崖顶,那是这弹丸之地最高的山头。
风雪越来越大,再没了方才轻飘飘落在脸上的温和,雪片凝结,一片片刀子似的刮在脸上,飞得越高刮得越狠,翻飞的青丝结了细小的冰晶,连睫尖都有雪片凝结,有些影响视线。
角雕缩在巢穴中,巨大的翅膀张开,将雏鸟护在翅下,鸟头鸟身积了厚厚的积雪,它不时抖一抖身子,抖掉积雪护着崽。
顾朔风并未靠近,祭出一丝灵力钻入它的翅膀,巡视了一圈回来,并未沾染丁点栖烑的味道。
栖烑果然不是被它叼走的。
可不是它,还能是谁?
顾朔风垂眸略一沉吟,突然扬手凌空画了个圆,流火自指尖滑过,圆中缓缓映出竹屋。
屋内各个角落寻了个遍,栖烑并未回来。
画面移出竹屋,转到一旁竹林,没人,溪对面矮树林,没人,再远点的山峦,依然没人。
顾朔风忍不住有些暴躁,就这么巴掌大的地界,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到底还有哪里没找?
顾朔风蹙眉细思,忽而想到了那条半人深的小溪。
难不成栖烑失足跌入溪中?
可这么冷的天,整条小溪从内而外几乎都是冰层,不可能踩破冰面跌进去。
尽管知道不可能,顾朔风还是顺着小溪探看了一遍。
果然没有。
整条小溪都被积雪覆盖,完全没有破冰的迹象。
被猛兽拖进窝里了?不可能没有痕迹。
被飞禽叼走了?除了巨型角雕,这弹丸之地没有谁有这么大力气。
那就是她自己御剑飞走了?
可她能飞到哪儿去?到处都没她的影子,况且她那神志不清的样子,连身轻如燕都使不出来,何况御剑。
风雪如刀,割不伤却也不舒服,顾朔风御剑朝竹屋飞去。
管她去哪儿了,大不了几个月后多一只毛崽子。
赤焱剑飞了一半,陡然顿住。
顾朔风深吸了口气,胸口堵得慌,再吸一口气,没忍住下唇包着上唇朝上吹了口躁气。
真是……烦死了!
那么大个人了,一点自我管理的能力都没有,连个发热期都控制不住!她只是她师父,又不是她妈!这种事也得跟在她屁股后操心吗?!
烦躁的转身,什么人设形象,这会儿通通懒得理会,顾朔风咬破手指,凌空画了个狮吼符,符文明灭着赤红的流光,在这风雪中格外耀眼。
呼唔!
顾朔风两手猛地向外一推,整个符文陡然放大,越长越大,顶天立地,仿佛要撑破整个世界!
顾朔风指尖微缩,柳眉紧锁,皓齿用力,猛地将那血符向两侧狠狠撕开。
血符跳动着明灭的火焰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眨眼围成了一圈,将顾朔风圈在其中。
顾朔风长身玉立,娉娉袅袅,满头青丝凝雪,晕着银芒翻飞在一片跳动的火焰中。
“去!”
一声喝令,威不可挡,符文瞬间乍开,以她为心,划天抹地,直蹭到空间尽头!
整个空间被一张张顶天立地的血符罩住,血符颤动,无形的威压迅速蔓延开来,上天入地无孔不入,震慑所有生灵!
化神大能在此,谁敢造次?!!
通通滚回窝里,不准觊觎不该觊觎的!
她是本尊的!!
血符罩天,顾朔风并未收回,缓慢逸散着灵力支撑着它,御剑朝竹屋而去。
竹屋门依然大开着,被骤起的暴风雪刮得啪啪作响,门前积雪覆盖,只剩浅浅一点足印。
这是栖烑离开的足印。
顾朔风迈步进去,反手关了门。
随那死孩子爱怎么怎么,反正也没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动她。
径直回了内间,翻身上床,盘膝打坐。
坐了片刻,总觉得心不静,刚想躺倒睡觉算了,突然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妖气。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赶紧写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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