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璟”这副身子实在是金贵得很。
冷不得,热不得,饿不得,饱不得。晚上吃的那么一点饭菜,如今全都被他给吐出来了。
外头的张嬷嬷听到了动静,飞快地赶了过来,待看到了情况,忙不迭地将唐璟按到了床上坐着,一面赶紧倒了一杯热水递过来:“我的二少爷啊,说了您吃不得您还非得吃,如今可好了,全都吐出来了。这身子才刚好了些,如今又折腾了一顿,真是不拿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
张嬷嬷本来一肚子的责怪,可看到唐璟的脸色,瞬间又心疼了:“疼吧?”
“疼!”没人心疼,唐璟只能自己忍着;有人心疼了,他瞬间又觉得自己脆弱起来了,痛得眼泪汪汪,只差没在床上打滚了:“不行了不行了,我快要疼死了。”
他要吃药!
他要看大夫!
张嬷嬷替他揉着肚子,急得眉头深锁:“这可怎么办才好啊,黄大夫中午坐诊了一回又回去了,这荒郊野外的庄子,到哪儿找得到什么好大夫啊?国公爷也是心狠,竟然就这么将少爷赶出了,真除了好歹,我看他可怎么后悔去!”
唐璟哼哼了两声,这时又有了骂人力气:“他才不会后悔呢。”
“您就少说两句话吧。”张嬷嬷嫌他折腾人。
本来吃晚饭的时候还想着少爷好像长大了,如今看来,哪儿是长大了,更作天作地了差不多。
说话间,王管事也从外头跑了过来,见状赶紧让奉安和吉祥收拾收拾屋子,又打开窗户通了风。
没法儿,屋子里的味道是真难闻。
唐璟病殃殃地躺在床上,看着他们忙来忙去的样子,心里暗暗悔恨。早知道他刚才少吃一点就好了。少吃一点,说不定就能忍着不吐,总好过如今这样吃了亏又没了面子。
失策。
唐璟这番病殃殃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那边王管事已经吩咐下去,让厨房先熬一碗热粥。
这情况,他也觉得有些好笑:“本来还愁着庄子里没什么好东西,怕二少爷吃不惯。眼下可好了,便是来了山珍海味,您也一样吃不得。这些日子且先喝着粥吧,养养胃,等胃口好了,我再想办法给您弄些好吃的回来。”
唐璟想着空空如也的庄子,不禁问道:“要从哪儿弄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回头找府里相熟的人讨一些就是了。舍了他这张老脸,也要替二少爷要回些好东西来补补身子,要不然二少爷这身子还不得拖垮了,“国公爷不上心,咱们几个却不能让您受委屈。”
唐璟裹了裹被子,忽然觉得有些愧疚。他会不会真的太折腾人了?
张嬷嬷伸手将碗给凑了过来:“快喝一口热水。”
唐璟乖乖地喝了两口,瘪了瘪嘴:“还是痛。”
“痛也得先忍着,嬷嬷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等大夫过来,到时候就不痛了。”
唐璟其实已经不大痛了,但还是在那儿哼哼唧唧。
王管事从屋子里头出来之后,身边立马围了不少人,都是庄子里的,听到唐璟着了之后,连忙围了过来。
“王管事,二少爷他如今还好么?”里头有个人立马说了话,“方才听奉安说,二少爷是晚上吃的太多吃坏肚子了?”
王管事听罢,狠狠地瞪了奉安一眼。这么个蠢东西,尽会拖二少爷的后腿。
奉安白白被瞪了一眼,心里委屈也不敢说。他明明没说错啊,二少爷明明就是吃饱了撑吐的。
王管事横了这个不争气的人一眼之后,方才笑着跟众人道:“少听奉安这个憨货的胡说八道,二少爷是身子不舒服,不过不是因为吃多了,而是因为昨儿晚上连夜出去看萝卜地,凉了胃,今儿晚上又吃得不大好,所以才病着的。”
听到这话,几个佃户都有些糊涂:“二少爷昨儿还出来看地啦,我们怎么不知道呢?”
什么动静也没有啊。
王管事睨了众人一眼,语气不容置疑:“怎么,二少爷夜里出门知会你们一声不是?”
众人忙道不敢。他们哪儿敢管二少爷?
王管事哼了哼:“晾你们也不敢。二少爷心里想着咱们庄子里的收成,烦得夜里都睡不着觉,做梦都是那一片片的萝卜地。他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你们!一个个的不懂二少爷的良苦用心,不知道体谅,就会围在一块说风凉话,别说二少爷心寒了,就是我看着也心寒。”
众人听了这话,反应不一。说风凉话他们认了,可是要说二少爷种地是为了他们,这话未免太牵强了吧。
“二少爷他,应当为了他自己吧。”有心直口快的人当即说了出来。毕竟,二公子这都被国公府给赶出去了,若是连萝卜都没种好,可往后岂不是彻底抬不起头了?
王管事听罢,眉头一皱,立马斥道:“还为了他自己?说你们没良心还不承认呢,二少爷那是什么出身,那可是国公府的二公子,京城里头有名的富家公子哥儿!他要是真为了他自己,就该舍了这地方,好好待在府里当他的二少爷。”
这话一出,也没人反对。
“他如今虽然来了咱们庄子上,可那都是暂时在这儿住得玩的,别说是夫人,就连国公爷都担心他,时时刻刻放不下,还让人家黄大夫每日里过来看诊呢。我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不就今儿的事儿么。今儿我是为了这萝卜的事去了国公府,可满府里的下人哪个不对我客客气气的,不为了别的,单单是因为我是二少爷手底下的人。”
“我是上门报喜讯的,不是过去打秋风的。”王管事说得光明磊落,义正言辞,“国公爷和夫人倒是心疼二少爷,都想塞银子给我带回来,我为了二少爷的脸面,愣是忍着没要那些银子,空着手回来的!咱们虽然穷,可咱们有志气。”
众人听着都心疼。
心疼那些被拒的银子。
不过,旁边还有人默默地出声问道:“可我听说,二少爷已经被国公爷撵出了府,往后都不认他了。”
“一派胡言,你,你你你——”王管事指着他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你说出这些话来,亏心不亏心?二少爷是国公爷的亲儿子,国公爷统共也就两个儿子,还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他要不是疼少爷,少爷从前能过得也这么潇洒安逸?”
被骂得那人小心问道:“那这回?”
“这回不过就是父子之间闹了一些小矛盾,父子之间能有什么隔夜仇?若是二少爷想回去,今儿便能回去了,他不是还惦记着萝卜地的收成,惦记着你们能过个好年么?想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如今整日跟泥土作伴,每日里起早摸黑,生怕你们担心,还故意不让你们看见。如今眼见着都累病了,真是可怜见的。你们呐,可长点心吧!”
众人被骂得深深地低下了头。原来二少爷竟然这般劳累,而且全都是为了他们。
若真是这样,那他们确实太亏心了。
就连在一边听完全程的奉安都有些疑惑,难不成二少爷真的有这么辛苦,他每日也跟着二少爷,他怎么不知道呢?
王管事骂完了人就转身离开了。
走了老远,他才大喘了一口气。
妈呀,说了这么多亏心的话,老天爷会不会怪罪他呀?他这可都是为了二少爷,不是有心胡说八道的。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派去请大夫的小厮最后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没法儿,黄大夫眼下刚好出去出诊了,人不在医馆里头,至于别的大夫,看着如今天色晚了,说是出诊都需要先付定金。小厮出门之前也没带钱,当然,他也没钱可带,所以只好一个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张嬷嬷看着他一个人回来,面上就像是罩着一层密密的黑云,阴沉得快要压下来似的。
小厮吓得都不敢看她:“实在不是小的,不愿意跑腿,而是庄子里没钱了,请不来大夫。请来了可要费不少钱,还不如带过去看。”
唐璟听到今儿晚上没有大夫了,本来已经缓和一点的肚子忽然又开始疼了起来。
完了,他该不会被疼死了吧?
“嬷嬷……”唐璟惨兮兮地叫唤,一双眼睛巴巴地瞅着人,可怜极了。
唐璟不安分,张嬷嬷便更生气了。她气得不是唐璟,而是镇国公:“你去国公府,就说二少爷生了大病,我看他们派不派人过来!”
“现在去?”
“废话!”张嬷嬷气极。
唐璟却不乐意了:“不要通知那边。”
张嬷嬷立马回头:“我的少爷,您都已经这样了,还较着真干嘛,身子要紧,脸面什么时候都能挣。”
唐璟其实已经预料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了,只是他知道,张嬷嬷是不会信的,“嬷嬷你看着吧,这回去了也是白去。”
张嬷嬷确实不信,立马就叫人过去了。
不过国公府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派人过来,保险起见,还是先把二少爷送去城里看大夫要紧。再晚一些,天儿没准都要黑了。
张嬷嬷和王管事收拾了一番,便将唐璟挪去马车里头了。
上了马车,他们还在讨论今儿该当什么东西。
张嬷嬷想当自己的玉簪子,王管事想当自己的宝贝鼻烟壶,唐璟听了半天,反倒看着面前的马,目光幽幽。
王管事跟张嬷嬷商议好了,回头再看唐璟的时候,差点被他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二少爷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王管事立马出声打断:“少爷,这可是咱们两个庄子里头唯一一辆马车了,往后还得靠着他用萝卜,买东西呢。”
唐璟一愣,随即缓缓地收回目光。
可惜了。
再可惜也没办法,不能当的东西再打主意也没有用。三个人上了路,在乡下的路,不知道有多颠簸。本来就不舒服的唐璟,在马车里待着更是吐得只剩下黄水。
张嬷嬷吓得脸都白了,可马车就只有这么快,再赶也是赶了两刻钟多才到了一家医馆。
两人找了附近的当铺当了东西拿到了钱,这才回过头扶着病殃殃的唐璟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刚好跟另一群形容狼狈的年轻人撞上。
看这打扮,唐璟也知道对面这几个人非富即贵。
说起来,他自己也是个富贵公子哥呢,可惜现在连一连病都看不起了。
唐璟怅然若失地瞥了一眼便底下了头。
可也是巧了,对面这一群纨绔子弟当中,恰好都认识唐璟。其中还有一个,跟唐璟大有渊源。
沈凌风看到顾邵,一双眼睛直接瞪圆了。
旁边的人都来不及拦,只见沈凌风气势汹汹地撇开众人,破口就来:“你个畜生,竟然胆子在我跟前露面?”
他姐姐那么好,竟然被这么个畜生狗东西给辜负了,这叫沈凌风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唐璟抬头,茫然地看了眼前这位口吐芬芳的面生少年,恕他眼拙,他实在看不出这鼻青脸肿的人究竟是哪个。
扣了扣脸,唐璟礼貌地问了一句:“敢问,兄台贵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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