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74荔枝很甜
此刻的梧桐殿, 太医、太监跪了一地。
闻恕一身湿衣坐在床榻边的木凳旁, 背脊依旧笔挺,只搁置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关节都微微泛白。
帝王那张脸, 已不能用肃然来形容了。
素心轻声走过来,在元禄耳旁道了句, “热水放好了。”
元禄蹙眉朝她摇摇头, 眼下这情形,他是嫌活腻了才敢劝皇上去沐浴更衣。
李太医更是后脊发凉,连号脉的手都忍不住轻轻一颤, 自打立后之后,成日不是被提到永福宫问话,就是被拎到昭阳宫号脉, 他这太医当得,实在是日日提心吊胆
片刻后,李太医收回手, 从木凳上起身,退后两步, 弯腰禀手道“皇上, 那沁心湖水实在太凉,娘娘身子骨本就不强健, 受了风寒又受了惊吓, 晚些许要发起高热, 且只能先去风寒之症。”
其他的, 李太医也说不准。
他抬眼望了下面前的男人,那湖水有多凉,明眼人一见湖面上的浮冰便可知,皇后受不住,皇上他
闻恕哑着声音道“依你所言治,不可生半分差错。”
李太医连连点头,“是,是。”
七位太医,留了两位在梧桐殿候着,以防万一,剩下的各自奔往御药房和后厨。
闻恕并未立即起身,一动不动坐了一刻钟。
他久久凝望着床榻上这张苍白的睡颜,脑中却浮出另一个画面。
牢狱之中,静静躺在草堆上的人,亦是如此安安静静,了无生气。
然后,然后
闻恕吞咽了一下,狠狠闭上眼。
他从来不敢想,长达数十年的光阴里,他梦见过、想过无数无数场景,独独不敢想那最后的一月,不敢想他最后见到的那一眼。
他承认,怕极了。光是想想,便喘不上气。
“备热水。”他忽然开口。
元禄惊起,喜笑颜开道“皇上,早备下了。”
过后,闻恕泡了一刻钟的热水,这颗心才缓缓落定。
两个时辰过去,梧桐殿的脚步声就没断过。太医来来回回诊脉,宫女一次次端药上前,付茗颂不知被灌了多少药,中间呛着一次,悠悠转醒,却又沉沉睡下。
天色渐暗,元禄走出梧桐殿,却见到一位本不该在这儿的人。
他抬脚过去,惊讶道“宋大人怎还未离宫”
宋长诀抬头,那难看的脸色吓了元禄一跳,像是刚从沁心湖游回来的似的。
宋长诀沉声问“皇后如何了”
“还未醒,也不知何时能醒,您这是”
“我等皇上,有事要禀。”宋长诀随意寻了个借口。
元禄点点头,并未再深究。
然而,这一等便是夜深,宋长诀一个外臣不便留夜,他抿了抿唇,只好先行离宫。
这是闻恕守在这儿的第三日了。
晨光熹微,脚步声轻慢。
元禄一进内室,便见眼前人还是这么僵直地坐着。
实话说,他知皇上看中皇后,独宠皇后,但他当真想不到,这份独宠能深到这个程度。
仿佛是他一眼不瞧,人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他提步过去,试探地唤“皇上,娘娘高热已退,只待醒来,您、您已两日未上朝,太后娘娘方才差人来催,说是请您去一趟永福宫呢。”
闻恕缓缓抬眸,眼里有几根红血丝滑过,抬手碰了碰付茗颂的额头,不烫了。
他脸色颇为憔悴,捏了捏眉心,淡淡道“更衣吧。”
“诶”元禄重重点头。
此刻,永福宫。
沈太后手握青瓷茶盏,顺着杯沿一下一下转动,唇角微抿,神色严肃。
她这两日并不比梧桐殿的好过,连着两夜都从梦中惊醒,光是一想那日皇帝从湖边跳下,她这心脏便“砰砰”跳。
除却在涉及朝堂的大事上,沈太后极少插手闻恕的事。他不近后宫,她拿他没法,他要娶付家庶女,她替他铺好路,他独宠一人,只要能抱得孙儿,她也由他去。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他安然无恙的基础之上
而闻恕那日之举,真真确确触到沈太后的逆鳞了。
“你说,他究竟是情深义重,还是被下了蛊。”
下蛊这两个字,可不是能随意说的
杨姑姑低头,于是道“娘娘,皇上自然是情深义重之人。”
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落下,“噔”一声,沈太后搁下茶盏,“帝王家,情深害人啊。”
闻恕来时,这句话恰恰好就落在他耳边。
男人脚下一顿,径直上前,“儿臣给母后请安。”
一见他,沈太后这两日的怒意蹭一下起来,她一口气提上来,忍了忍,又憋了回去。
“哀家听闻,皇后高热已退,无甚大碍了”
闻恕抬眸看她一眼,“是。”
“皇帝可还记得,已两日未上朝了。”沈太后口吻冷淡道。
“儿臣身子抱恙,御医嘱咐静养,是以耽搁了朝政,好在今日大好,劳母后忧心了。”
沈太后一句“你静养是坐在床榻边静养吗”险些脱口而出,叫他那番话堵得不上不下。
他将缘由归咎到了自己身上,龙体抱恙,谁还能说什么
难不成要皇上拖着病体去上朝吗
沈太后沉着脸盯他半响,只觉得头疼得很。
她忽地摆手,“皇帝回罢,回罢。”
瞧着闻恕挺拔的背影离去,沈太后又是沉沉一叹。
这个儿子,她可真是半个字都说不过他。
闻恕从永福宫离开,转而朝御书房的方向去。
近日来积攒的折子,又是小山一般高。
男人伏案,执笔批注。
夕阳渐落,几束微光从窗缝中透过。
素心和遮月二人守在殿内,二人头靠着头,轻声低语,无非就是忧心她们家娘娘何时能清醒过来。
床榻上的人眉心一蹙,嘀嘀咕咕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飘进耳里。
付茗颂醒来时,直愣愣地盯着床幔顶部瞧,陌生的样式,陌生的颜色,还在梦里吗
“娘娘”
“娘娘醒了”
遮月与素心二人的惊呼,一下拽回她的神思。
她呆怔地望着她二人许久,半响才彻底清醒过来,随即翻身坐了起来,脑袋一阵眩晕,她不得不摁住太阳穴的位置。
脑中一道道声音传来
“宋宋,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有没有,哪怕一次,是真的。”
“没有。”
“她叫宋宋。”
“白日里可吟诗赋,夜里可谈风月,还唱的一口好秦腔,尤擅琵琶。小小年纪,一支凤栖台跳得名动南北,朕当初觉得,这世上女子,应都如她那般才是。”
“我不是她,只是恰好生了张相似的脸,有幸得皇上疼爱而已,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我若是说,你比那幅画要紧,你信不信”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了。”
“宁愿死也不肯留在朕身边,她心里,当真是没有朕。”
“嗯嗯”付茗颂头疼欲裂,伸手捂住耳朵,整张脸埋在膝间。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素心,素心快去叫太医”遮月慌了神,抓住付茗颂的手臂轻轻晃着。
素心亦是吓得不轻,然不等她先唤来太医,蜷在床榻上的人猛然起身,下榻,不及宫人反应过来,她已光脚行至门外。
身后遮月喊道“娘娘”
而梧桐殿外,闻恕才刚下龙撵,便被这一声惊呼惹得心尖一颤,他几步上前,步入殿内。
就见那病殃殃躺了好几日的人,身着一件单薄的素白寝衣站在门边,一手还虚扶着门框,风一吹,衣摆和发丝都跟着舞动,像是要将她吹走似的。
谁准她这样下床的
男人沉下眉头,步伐加快,可他再快,也不及那姑娘光着脚踩在雪地里奔过来得快。
付茗颂是哭着跑过去的,踩了一地的雪,堪堪砸进他怀里。
那双杏眸,早就被泪水糊住了眼睛,眨了眨眼,泪珠子便一颗一颗滚落。
她哭得那叫个肝肠寸断,活像要在他怀中哭昏厥过去。
“皇上,皇上”她拽住男人的衣袍。
闻恕确确实实愣了一瞬,怎么也没想到一进梧桐殿,迎接他的是这样一幕。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忙搂住她的腰将人提起来,让她两脚离地。
他呵道“病刚好,谁许你这样出来的”
不说还好,这话一落,付茗颂的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了好几滴,就快要连成一串珠链了。
闻恕提着她抬脚往寝殿去,刚将人放下来,还没来得及惦记她那双叫雪水沾湿的双脚,便被她踮起脚尖堵了嘴。
眼泪不知滑进谁的嘴里,舌尖都是咸的。
她毫无章法地啃咬,闻恕捏着她的脖颈将人拉开了些距离。
他气息微喘,指腹碰了碰姑娘的眼尾,“又做噩梦了”
闻恕说“和光还在宫中,待太医瞧过你之后,让他来一趟。”
他转身欲唤宫人来,衣摆却被紧紧拽住不放。
她的欲言又止,全写在那张哭花了的脸上。
皇上,你还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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