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厨房用金瞳剑虎做了烤肉。
殷雪罗听说要在庭院廊下露天摆宴, 便马上丢下笔, 带着端木栖柳出去帮忙。
到了晚宴的时候,殷雪罗与白崇锡夫妻同席, 留陵王与晁英尘分坐两席, 庭院四周以花草与轻纱作为点缀。
众人的席上摆满了异兽山珍,美酒佳酿, 一番你来我往之后,下午遇冷的气氛终于又暖了回来。
殷雪罗虽然只顾埋头吃肉,不参与他们从文章到朝局的话题, 但也知道白崇锡一直在席间关注着自己。
她面前的盘子空了,他便会主动切了肉填补上来, 这样的细微体贴, 比起从前的冷漠以对, 更是让殷雪罗一整日都熨帖无比。
小鉴看着主人心情大好的小媳妇模样,却是越发的烦躁了:
‘这可怜的魔修!追了三个月的小白世子,不过才给她一点好脸色, 她就高兴的要上天了。’
‘哼!真是给你们仙界丢脸!’
殷雪罗倒是很想得开:
‘我现在的身份本就是世子妃,那些朝廷呀, 武者呀,仙界的世界, 眼下自然与我无关,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小鉴忽然问道:
‘你现在和他这样你侬我侬, 死命撩他,对他好,是不是想改变他?驯服他?让他把心思转移到你身上?’
殷雪罗眼神一动,看不出任何异样。
小鉴却知道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此刻她心里大概也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它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个难度系数太高了,便劝了句:
‘白崇锡骨子里流淌的是世家的血液,他不可能为了你抛开一切的。’
‘其实你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才一直吊着他,每次都在最后关头,插科打诨,你就是怕失败以后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是不是?’
‘可他是和尚的转世,我相信他能为我抛弃他的世界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殷雪罗没来由的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这时,晁英尘举起酒杯敬道:
“崇锡,我敬你们夫妻一杯!祝你们长长久久,恩爱白头!”
白崇锡也举了杯,却发觉身边的人有些心不在焉,当即问道:
“阿罗,可有身子不适?怎么连晁二公子敬酒也没注意?”
殷雪罗定了定神,才跟着一道举起酒杯,说:
“大美人敬的酒,我自然是要喝的!”
晁英尘见她仍旧没忘了这个梗,只能打着商量的语气问道:
“世子妃唤我晁二即可。我一个大男人,你却总称我为美人,怕是不妥。你就不担心你家夫君吃味么?”
殷雪罗看了眼身边心平气和的白崇锡,才对他说:
“我家夫君岂会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既然你听不惯,往后我便唤你晁二就是了。”
小鉴见主人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依旧固执己见,苦恼的想着:
‘小白世子能否能恢复前世记忆,目前来说,还是个未知数。’
‘在没有恢复前世记忆之前,他虽然是个转世身,但也是作为一个单独个体存在的,有着转世身自己的独立思想。’
‘貌同心不同,目前,他终究不是前世那个深爱着主人的他,更不是主人爱的那个他。’
作为与殷雪罗一路相伴的器灵,小鉴看得更加清楚:
虚拂澄之所以能够堪破所有,不顾一切,那是因为他原本在遇到主人之前,就已经站在武者世界的最高点,举目无敌。
他见惯了顶点的斑斓景象后,虽然内心是强大的,但精神却是空虚的。
他一直在渴望着,遇到一个从思想到灵魂都能与他分庭抗礼的人,所以他当初爱上主人,便可以为对方放弃一切虚名;
但是白崇锡并不一样,他从未去过顶峰,无论眼界、实力或是心性,都不能与那人相比。
他看似金尊玉贵,貌若谪仙,其实他才是这凡尘俗世里最执迷不悟,无法超脱的世俗之人。
这样在命运当中挣扎求存的人,被身心强大,无挂无碍的主人爱上,并寄予希望,或许……这不会是他的幸运,而是噩梦!
这些话,小鉴实在不忍心说出来。
因为主人早已坍塌了的世界,在白崇锡出现的那一日,才又重新点亮。
它不敢去赌,万一把这重燃的希望之火掐灭,主人将会如何。
虽然它知道结局不一定好。
但是,万一小白世子的爱,真的深刻到可以超越一切羁绊呢?
也不是完全没有创造出奇迹的希望的。
小鉴一肚子的心事,身在局中的殷雪罗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觉得现在挺好的。
能够待在失而复得的爱人身边,连空气都格外的清新美好。
其实,殷雪罗并不是这样好脾气的人。
只看二十年前,她在大雪山上步步为营,眼也不眨屠了整个白道联军,便可知晓她冷血的手段。
但是自从遇见了白崇锡,她就再没有大动干戈的生气过了,
就算偶有发飙,也都是小蚂蚁爬到了头上,小打小闹的惩戒一番罢了。
看着又一次给自己投喂的白崇锡,她忍不住低下头,伸手在席下悄悄去勾他的手指。
对方修长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后也回应的勾住了她。
殷雪罗侧过头,打量着对方——
对方正在认真倾听,小王爷对庐陵王在宫中种种霸道行径的控诉,还偶尔端起酒杯饮下,平静又内敛的表情竟丝毫看不出异样。
殷雪罗觉得,自己这假模假样装正经的夫君,更是越来越可爱了。
交谈之余,好似察觉到身边人的开心,白崇锡趁着两位好友没注意,也转过头来,氤氲了一丝酒意,温和看了她一眼。
仿佛在告诫她‘不要再这样看我!’
殷雪罗凑近了小声道:“回房让我看个够吗?”
白崇锡握着她的手指,忽然在她手心轻轻挠了两下。
殷雪罗知道了他的答案。
不知道是否因为离开了侯府的关系,对方身上那种时刻遵循教条规章的感觉,竟消失了大半,变得随心所欲了很多。
但是,暂时收起了全副盔甲的他,殷雪罗稀罕的不行。
“崇锡,我也敬你们!先前与你夫人的种种不愉,我们不妨一笑而过!”留陵王上来敬酒道。
殷雪罗看他拿着酒杯过来,似要和解的样子,心中却是想着报仇的机会来了。
于是,她笑吟吟的起身回应:
“若要一笑泯恩仇,小王爷这么小的杯子怕是不够。”
留陵王摸不准殷雪罗这是刁难自己,还是半带玩笑的真心话。
不过要论喝酒,自己还真不怕她,想到对方出自武将之家,一门豪杰,顿时也有了种别苗头的好胜心情:
“好!既然世子妃这样说,我们便换大碗!”
殷雪罗依旧摇头:“这样喝酒有什么趣味!”
她对旁边招了招手,立即有两名下人,各自端着一坛未经勾兑的烈酒走上来。
她拍了拍两坛未开封的醇酒,道:
“听闻小王爷人称酒中仙,可敢与我对坛痛饮一场?”
留陵王瞪大了眼睛,看着跟山寨里大当家似的殷雪罗,惊疑道:
“你在边境……该不会,都是这样喝酒的吧?”
殷雪罗拍开泥封,单手抓起其中一坛酒,随后用挑衅又轻蔑眼神,回望了他一眼:
“这才叫做一笑泯恩仇!怎么?酒中仙不敢喝了?”
别说,酒中仙看着那从神色到举止,都无比嚣张的殷雪罗,还真有些心虚。
奈何对方此刻做足了姿态,他如今已是被逼上了梁山,骑虎难下了。
“喝就喝!本王岂会怕了你一个小小女子?”
话毕,留陵王强装一脸豪气,也是单手抓起另一坛酒,面色却是顿时一凝:
‘咦?有点重!’
‘这份量少说也有五六斤了。’
‘也不知道这个婆娘哪来的这么大力气,怪不得崇锡惧内!’
不过,他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
天大地大,男人的面子最大!
该装的波衣总是要装的!
“本王先干为敬!”他霸气宣言,抱起酒坛子开始灌酒。
看着留陵王入了套,殷雪罗秀眉一挑,煽风点火道,
“好样的!不愧是天家子孙!果然爽快!我陪你干了!”
说完,也是仰头便灌。
一旁,白崇锡皱起眉头,与晁英尘一同望向了,她踏在酒案上的,那只无比豪迈的羊皮靴,随后相顾无言。
晁英尘:总觉得这位世子妃身上的江湖气有些重啊!莫非还真是道上混过的?
最后,在殷雪罗起哄带拍马的劝酒之下,留陵王被灌的酩酊大醉,步履蹒跚。
白崇锡望向绿萝,后者会意的跟了上去,搀扶着他回了屋子。
翠桐则领着同样走路不稳的晁英尘离席。
白崇锡喝的酒不多,相比平日的反应与行动,也只是迟缓了一些,其他倒是无碍。
他看着山中晚霞漫天,云蒸霞蔚,对喝了一整坛酒,依旧面不改色的殷雪罗问道:“可要出去走走?”
殷雪罗点头,随着他出了别苑。
两人漫步于山间小路,待走过一段路程,白崇锡见对方迟迟没来牵自己的手,心里有些失落。
但是他明白,这应是自己昨日那句“出了房门,不可对他动手动脚”,被对方记在了心里才导致的结果。
他虽然满意对方听进了自己的话,
但是在周围没有旁人的时候,她也这般谨守分寸,与自己时刻保持距离,这就令他有些不太乐意了。
脑海中正犹豫着,自己是否应该继续矜持下去,身体的本能却已跳过思想,替他下了决定,直接上前将对方的手握了在掌心。
好像喝了酒以后的自己,总是过于热情了些——他有些难为情的想着,握着柔软小手的大掌却未曾松开半分。
一路无言,不知不觉,他们已来到了一道山坡之上,抬眼远眺:
对面连绵起伏的群山,时下依旧苍翠奇秀,枝繁叶茂,不同于望陵城的草木萧瑟。
这时,一只色彩斑斓的虎斑蝶慢悠悠地飞过来,殷雪罗伸出手指,虎斑蝶竟然真的落在了她的指尖。
对于从“大城市”来的殷雪罗来说,驭兽术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科目而已,她连魔兽都能驾驭自如,使唤这小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她用手指,带着栖息在她指腹的蝴蝶玩了会儿大摆锤,接着,就抬手让其晕头转向的飞走了。
白崇锡看着她招蜂引蝶的顽皮模样,倒觉得她的童心很是难得,只是想起她途中默不作声,心中有些奇怪,笑问道:
“平日里不是能说会道吗?方才路上为何又这般安静了?”
殷雪罗低下头,闷声道:“你让绿萝去伺候小王爷了吗?”
白崇锡的笑容消失,淡漠的回答:“对她来说,小王爷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殷雪罗看着他,问:“绿萝可是自愿的?”
白崇锡点点头,拉住她的手道:“当然是。”
殷雪罗又问:“如果她不愿意,夫君会勉强绿萝吗?”
白崇锡眼中晦暗,回道:
“我不知道。”
“阿罗,世家风气本就如此,家中蓄养的姬妾美婢,主人若不收用,便只能伺候宾客。”
“绿萝伺候了我两年,眼下倘若跟了小王爷,也算前程似锦,这亦是我对她的回报。更何况,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小王爷也不会为难她的。”
殷雪罗靠进他的怀中,道:
“旁人我才不关心,但是自我进府以后,小绿便一直陪着我。”
“她是个好姑娘,我想收她做个义妹,给她撑撑场面,也好在王府里日子过得舒坦一些。”
白崇锡将她揽在怀中,道:
“她既与你这般投缘,依你便是。”
“不管怎么说,她好歹也是从我们侯府出去的,往后去了王府,我也可以时常带你去看她。”
“绿萝走了之后,阿罗若是觉得孤单,我……便多来陪你,如何?”
殷雪罗想了一会儿,才答应下来:
“好,夫君亲口说的,要陪着我,不许骗人。”
白崇锡知道自己上了贼船,只是相比从前的疏而远之,而今,他已是心甘情愿被她缠住。
而且,最好就这样缠他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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