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罗觉得自己跟这秦憨憨,实在有种孽缘——每回偷溜出来, 都能遇到这人。
正巧, 出征回来以后,每回上街都遇到殷雪罗的秦峥, 也是这么想的。
他甚至还暗搓搓的怀疑, 这密关侯家的世子妃,是不是对他有那么点儿意思, 才故意调查他的行程,专程来制造偶遇的。
不怪秦峥这么想,实在是他年少成名, 又是位列“望陵七君子”的热门金龟婿人选。
整个望陵城,想与他春风一度的闺阁少女比比皆是, 自然也少不了各种“意外”邂逅, 以及唯美的“偶遇”。
而一旁侯府的车夫, 却又是另外一番想法。
他在见到秦峥那一刻,腿就已经软了,心中狂呼自己命苦。
上一回, 他隐瞒不报世子妃行程的事,被世子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如今随世子妃再度出门,竟又好巧不巧的遇上了镇远将军。
简直就是邪门了!
这一回, 他是据实禀告世子,然后被扣光一年的月钱?
还是隐瞒不报,不知什么时候被捅出来, 再等着被世子撵去庄子上种地?
这一霎那,车夫又是纠结又是悲催,简直心力交瘁。
殷雪罗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便镇定下来,行礼道:
“原来是秦将军,久违了!将军也来这里选兵器?”
秦峥见她落落大方,举止端庄,继而清楚了对方对自己,完全不存在自己担心的那些多余心思。
他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为自己刚才的所思所想,感到羞耻无比。
接着,他又暗自庆幸,得亏自己的皮肤小麦健康色,不至于红的那么明显。
随后,他才记起这位世子妃家里的夫婿,貌似万人迷的程度,还要超过自己两个段数。
他想到方才的自恋,顿觉有点尴尬?
是啊,若是能整日守着一个谪仙般的美男子,谁还会有心思,眼馋他这么大个粗人呢?
他整了整衣袍,借机收拾心中的窘态,回礼道:
“弟妹有礼了!我不过来随意看看,倘若有称心的兵器,倒是想买上一把。弟妹看来也是这店里的常客啊!”
殷雪罗点点头,见到掌柜从阁楼上下来,她走上前去,将一张折起的图纸递给他,
“掌柜的,让你们店里手艺最好的大师傅,给我锻造这个丹炉。”
“样式尺寸就比照着纸上绘制的来,务必全力赶工,尽快交货,价钱我可以多给五倍。”
掌柜接下图纸看了一眼,工艺不算很难,只是上头那些弯弯曲曲完全看不懂的蚯蚓符号,刻画起来费点时间。
这么一想,他眉笑眼开的一拱手,说道:
“好嘞!大小姐尽管放心,小人亲自催本店的大师傅日夜赶工,一定达到大小姐的要求!”
“很好!”
殷雪罗满意的掏出一百两银子,豪气地往柜台上一拍,“这是一百两,若是不够,等交了货我再补上!”
“多谢……多谢大小姐照顾本店生意!小人定当尽心竭力!”
交代了掌柜,殷雪罗本想离去,不料秦峥忽然发问:
“弟妹为何要定丹炉?莫非府上要办法事?”
殷雪罗想了想:
‘这人上回见识了她的轻功步法,这一回又目睹了自己买丹炉,若是不好生交代一番,只怕改日,又要被这大嘴巴捅到小白世子那里去了!’
“秦将军,妾身可否麻烦将军一事?”她谦恭的说着。
秦峥:“何事?弟妹尽管开口!”
殷雪罗话到嘴边,却瞥见车夫也竖起了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当即给了对方一个‘你马上给我消失’的眼神。
车夫低着头出了门,内牛满面:
‘世子爷,不是小的隐瞒不报,实在是世子妃不让小的留下,听她与秦将军的谈话!小的也是没了办法啊!’
等车夫出了门,殷雪罗先拱手行了一个武者礼,才道:
“不瞒秦大哥,我家夫君并不知晓我是武者一事。”
“我希望秦大哥看在咱们骑过马、喝过酒的情面上,就算改日遇到我家夫君,也莫要提起关于我的事。”
随即,又眼神幽怨的看着他,道:
“我家夫君甚是爱吃醋。上一回,秦大哥对夫君提到长街偶遇之事,夫君气的险些找了别的女子!
“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才重归于好,不知秦大哥,可否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
被一顿埋怨的秦峥:……她好像对我很有怨气?
当时,就算他是无心的,但也确实差点破坏了人家小夫妻的感情,看来自己是该注意一些了。
“上回的事是我不对,我答应弟妹便是。”秦峥郑重点头说道。
“那好!我便谢过秦将军了!告辞!”
说完,殷雪罗匆匆走出了店门。
秦峥看着走地潇洒利落的世子妃,打起了闷葫芦:
‘这女子也忒现实了些!’
‘有求于人便唤我作秦大哥,达到目的后立马就成了秦将军!唉,也不知白贤弟是如何找到这么个活宝的!’
殷雪罗来到自家马车旁边,正要踩着车凳上去,却迎面奔来一个小毛孩,直冲冲就往她身上撞。
“小弟弟,走路可要小心啊!”
殷雪罗怕他摔倒,就没躲开,把这小孩抱了个满怀,谁料到,自己手心里忽然被塞进一个小纸团。
“有人叫我把这个给姐姐!”小孩在她怀里轻声说。
殷雪罗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把他扶好,“小弟弟,下回可别再这么乱跑了!”
那小孩完成了一票大生意,便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跑了。
随后,殷雪罗攥紧纸团,也如无其事的上了车。
刚才发生的事,只是繁忙街道上一个小小的插曲,就连车夫都没有好奇多看一眼。
马车行驶在路途中间,殷雪罗仔细感应了下四周,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武者气息,这才摊开手掌,打开小纸团看起来。
里头是一篇乱码,字迹稍显陌生,她却并不奇怪,因为早已熟记于心。
这正是她做大护法的时候,与属下联络通信的暗码。
她连草稿也没打,便流利地解读出了上面的信息:
“金樽居经查探,确为西梁密探据点,且与无极城有勾结;
我被监视了,庐陵王身边有疑似无极城的人暗中调查我;
十日后,庐陵王爱妾生辰宴,暮十一,培元初期。”
字条末尾处,还画了一朵十三叶曼珠沙华。
殷雪罗看了这没头没尾的字条,却马上理解了其中意思。
字条是参商递给她的,意思是说他已经查清楚了金樽居的背景,还发现西梁与无极城有牵扯;
同样的,无极城的人也很有可能,已经渗透进南燕实力最强的庐陵王府,大约还成了庐陵王比较看重的人,参商也因此进入到对方的视野,被暗中监视调查;
对方大约是查到了参商的蛛丝马迹,既而参商才要在撇清自己嫌疑的情况下,借她的手,除掉这个叫做暮十一的培元境初期武者。
而最好的时机,便是十日后庐陵王府宴会之时。
参商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她自是不会怀疑对方的忠诚度;
而且,自己日后,肯定还有用得到参商的地方;
所以,她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无极城的人查到身份。
如此,那个叫暮十一的人,她是必须要杀的。
明白了参商的意思后,殷雪罗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潜伏在侯府后院的苏姨娘。
若是西梁与无极城这个武者世界的势力有勾结,那么苏姨娘,会不会也是在为无极城办事?
如果是这样,那么对方一直潜伏在侯府,守株待兔,找的很可能就是二十年前,她在救下白侯爷以后,随手交给他保管的那件东西?
鸿胪寺
白崇锡正一目十行地,翻阅着历年来的西梁大事卷宗,忽的,却从对面传来一声“咕咕” 声。
他抬起头,见到同样新上任的左少卿崔隽,一张清秀书卷气的面孔,此刻涨得通红,对自己拱了拱手道:
“让白大人见笑了!”
白崇锡听着他对自己的称呼,心中别扭。
他与崔隽自小在皇宫里认识。
当时,他俩都是尖子生,因而时常相互比较,偶尔还共同探讨课业上的难题,虽未与他交心,但也算惺惺相惜。
而今,对方却一口一个白大人,叫的这般生疏。
不过,对于崔隽的性子,他倒也能理解,有时候对方因着自己并非嫡出,难免会过于谨慎一些。
白崇锡想通了这一节,便将自己带的食盒往前推了推,主动唤道:
“我带了糕点充饥,崔兄自取便是。”
崔隽眼神一亮,他早就眼馋这小小的食盒了。
方才有其他同僚过来向白崇锡讨要,他也趁机瞧了一眼。
看着食盒里边精美可口的糕点,和与之传来扑鼻诱人的香气,令本就肚中空空的他,馋涎欲垂,却没好意思跟着讨要。
自己虽然与白崇锡相熟,但是面皮却薄的很,加上两人现下又是竞争关系,若是为了小小吃食便折下面子,难免为人取笑。
不过,眼下既然对方主动开口,那情况也就又是不同了。
“崇锡家中的糕点厨子,手艺真是不凡!”
他毫不客气地一口一个,还不忘评价一句。
白崇锡拿书的手一顿,
“这是寅时初刻,内子亲手与厨子做的。”
他忍不住补充道,堂而皇之地把功劳往殷雪罗身上揽了一半。
崔隽闻言,用充满震惊的神色打量他,
“这满城少女闺秀,爱慕白世子的数不胜数,我却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提起一位女子。
“我横看竖看,这位世子妃也算不得顶级的大美人,怎么偏就她得了你的芳心?”
“你何时见过内子?”
白崇锡口中问到,心中却暗暗纳闷:‘殷雪罗这女人,之前莫不是专挑了“望陵七君子”来看的?’
崔隽解释道:
“上回,我们兄弟陪着母亲前去千佛寺上香,曾有过一面之缘。”
“三弟见她一副世家贵妇打扮,却面生得很,便问了一句府上何处,于是我们才知晓,原来她就是你的新婚妻子。”
白崇锡点点头,心中的疑惑也打消了:若是这般被人搭话,倒也不算阿罗的错!
两人交谈了两句,之后又各自翻阅起卷宗来:
这鸿胪寺的往年卷宗,当真是堆积如山,茫无头绪,纵然加入了两位善于阅卷的得力生力军,也一时之间头大如斗。
且不说别的,光是为了应付开年的国宴,他们二人就至少要了解二十多个国家的习俗礼节,饮食忌讳。
前些年的国宴上出了不少岔子,因此并不具备参考性。
不要以为这个世界只有南燕、北戎与西梁三个国家,那说的都是大国。
在三个大国周边,生存了无数个风俗各异的小国,分别依附临近的大国:
例如北戎周遭的属国有北羌、北狄、北夷、北胡等等;
西梁的属国有西疆、西蒙、楼兰、车渠、西漠、西沙湖等等;
南燕的附属国则有南暹罗、南蛮、南越、东越、东南岛国、南沙诸岛等等;
这些小国虽然地处贫瘠,但胜在产出各异,对于三国也是一种有利的互补。
尤其是位于三国夹缝中的小国,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更是成了三国间的角斗场,和开战之后的缓冲地带。
因此,即使三国之间没有爆发大战,每年也会因为附属国的领土争端,爆发局域战斗,而这种情形,每一年都在加剧恶化。
开年的国宴,各国派来的使节并不少。
那么,从平衡各国之间的关系,到和平开办国宴,再到最后顺利送各国使节离开这个过程,就成了他们二人眼下最大的难题。
酉时初刻
所有人都已经出了衙门,唯独白崇锡与崔隽还在继续奋战。
崔隽看着空旷的屋子,忍不住说:
“鸿胪寺卿果真是个老狐狸,他单单点你我二人为副手,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两人精通外藩语言,
还想借我们身后的家族力量,为他摆平国宴期间望陵城里所有的麻烦!如此,他来年就能功成身退,顺利告老还乡。”
白崇锡凉凉的说:
“世间本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不过以崔兄博学多才之能,想必这等小事也难不倒你。”
崔隽浅浅一笑,见他一如既往的挖苦自己,便回以颜色道:
“我自是不及望陵第一风流才子的博闻强记,过目不忘!”
两人相互商业吹捧了几句后,又埋头继续翻看卷宗。
直到不知不觉吃完最后一块糕点,白崇锡才忽然想起,自己答应过殷雪罗要早些回去陪她。
想到妻子在繁春小筑望穿秋水的样子,他便有些懊恼,也就再没心思观阅卷宗了。
见白崇锡忽然起身,收起卷宗准备离去,崔隽方才感到时日已晚:若是要家中长辈等着自己用饭,倒是他的不孝了。
当即,他也开始整理今日已阅的卷宗,与尚未查看的分开两边摆放好。
待两人走出鸿胪寺衙门,各自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不过车夫都不在,应当是去隔壁的茶铺歇脚去了。
白崇锡见崔隽身子单薄,正欲去寻两家车夫,便见自家马车车门打开,从里头跳下来一个笑吟吟的小女人。
“夫君,我来接你回府了!”
殷雪罗脖子上围着,他从晁英尘那里占来的红狐围脖,俏生生地站在马车前。
白崇锡一颗心霎时软化了,他迎着室外透骨的寒风迈下台阶,伸手与她交握,直至感受到对方温暖的手心,才放下心来,问: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为何不差门房来叫我一声?若是受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殷雪罗回道:
“我也是刚刚才来不久,车厢里烧着炭火,暖和的很,我忍不住打了个盹,也就没有差人打扰夫君。”
说完,她又看到从自家夫君身后走来的崔隽,于是向他打了个招呼:
“崔公子,不想你竟与我夫君成了同僚!既是这般有缘,往后,还请你多多照看我家夫君。”
白崇锡听她在外人面前,一口一个我家夫君,处处为自己费心,心头顿时热烘烘的,甜蜜的很。
崔隽连连拱手回礼道:“嫂夫人客气了!能与崇锡共事,应当是我受他关照才是。”
白崇锡等他说完,拉住殷雪罗的手往自己披风里塞,
“阿罗,我们回家吧。”
殷雪罗点了点头,远远瞧见车夫正赶过来,便先一步上了马车。
白崇锡与崔隽道别以后,也跟着进入马车。
留在原地孤身一人的崔隽,不无艳羡的暗自叹息:
‘果真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啊!我崔隽何时才能有一位知冷知热的知心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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